他冲越姜抬手,“姑娘,走吧。”
越姜轻点下颌,继续往前。
她走得不快,也走不了快,昨晚加上今天走的那些路,导致她的腿到现在还是酸麻的。
抬腿间全是费力。
暗暗喘气几声,她跨过路面上的石子,勉强跟上前面左霆的步伐。
但他走得太快了,才不过一会儿,她便被他落下。瞧他屡屡瞥过视线来,似乎在嫌她慢,越姜有苦说不出。她摸不清此去最后会是何种情形,也不敢在他跟前求情,便只能咬牙忍着腿疼再次跟上。
但猝不及防,脚尖被凸起的土包一绊,弄得她一个踉跄,显些摔倒。
最后,摇摆间将将站稳。
但……经此一遭,裙裾处沾染的灰尘也更加显眼了。
左霆往她看来。
越姜抿唇,面色如常继续跟上他。
左霆多看了她几眼,目光没有收回。
越姜手心有些僵,不知道这位小将是什么意思。
好在,上上下下把她全扫过一遍后,他的眼神终于移开,再次往前带路,同时,他的声音传过来,“姑娘不必俱我,此番若你真与妖道未有牵扯,主公心善,定会放你等归家。”
真的?只希望真是如此。
越姜低低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他变得安静,周遭只剩下军营里操练的声音,走至一半,越姜看到一面高高扬起的旌旗,上书一雄厚沉浑的裴字,龙飞凤舞,昭示着这支军队的归属。
越姜盯着那个裴字看,姓裴,是裴侯麾下的?
近年来,裴侯的名声传得极广,随着其斩下最后一家异性王,裴侯声名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她在曲靖,也听人说过他好几次。
她看得好像有些久了,连左霆也发现她在看。
脸上露出极自豪的神色,他高兴,声音雄震,“好叫姑娘知道,此次要见姑娘之人,正是我家侯爷。”
以后这天下的主人,也是他家侯爷!
左霆心神振奋,嘴角的笑意越弯越大。
当初,他没跟错人,这些年跟着侯爷的日子,是他过得最为畅快的日子!
越姜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不过,左霆却是不满,眉毛竖了一下,嫌她反应太平淡了。
她到底有没有明白,她即将面见的那个人,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那是何等尊贵之人!
左霆一个劲盯着她看。
越姜被盯得脸色微绷,他,他怎么了?
他还在盯,眼里的不满之色还越来越浓,在越姜被看得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这人才终于挪开眼。
因为有人拍了他一下,他不得不移开。
左霆瞪向拍他的许夙。
许夙心想他哪来的火气?他就轻轻拍了他一下啊,又没用力。
“这是做什么?”不计较,他把手背到身后,目光往越姜瞥了一下,问道。
军营里哪来的女人?还是如此国色之姿。
刚刚左霆还毫不遮掩的一个劲盯着人看,目光灼灼,他不知道这是大庭广众?好歹,收敛些啊。
左霆朝他喷一鼻子气,赶苍蝇似的挥手,“起开起开,这是主公要见的人。”
“主公?”许夙的态度变了,谑笑之色敛起,他正色,“那你快去,别耽搁了。”
左霆心想还用你说?
往后不满的看一眼越姜,道:“走吧,快些。”
越姜松一口气,他总算不再奇怪地盯着她了。
敛眉颔首,她道好,提步跟在他身后。
走动间,她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扎着,那位与左霆举止熟稔的人,还在看她。
约又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中军大帐。
越姜被左霆示意停在原地,而他,则隔着大帐在外请示。
“主公,人已经带到。”
“进。”简短有力的一个字。
左霆虚行一个礼,而后转头来示意她。
越姜上前,顺着他手下撩开的帐子往里去。一进去,便是两道直白的目光。
其中一人她见过,长须覆面,气质温和,正是之前被人推着进营地时她撞见的那人,那些士卒唤他孙公,他还停着看了她一会儿。
另一个……越姜敛目,朝其欠身。
匆匆一眼而过的,是对方极具侵略性的长相,他的眼睛里是一眼就能望出的野心,睥睨四海,抬眼间,全是攻击性。
望得人心里一颤,不敢多瞧。
左霆上前揖首,“主公,这位便是昨夜一道带回的女子。”
裴镇颔首,目光一扫而过,移开。
形容狼狈,发髻颓乱,低首收眉,只余额前一抹白皙照进人眼。
是一副美人胚子样,还是个眼睛安分的。
“孙公,此事由你定夺。”单手搭于膝上,他朝孙颌的方向点着下巴。
孙颌应是。
他看向越姜,女子还是低垂目光盯着地上,没有抬头。他笑了笑,“姑娘不必忧心,孙某只是觉得你眼熟。”
“洛都越家,姑娘可曾听过?”
越姜眼睫抖动一下,终于,肯抬头来看。
脸上的灰尘依旧在,灰黑蹭着白雪,她迟疑一会儿,在确定他眼中没有敌意后,对着孙颌点了点头。
“听过的。”
“我……便是出自越家。”
孙颌拊掌笑,“那便是了,孙某果真没记错。”
“某曾上过越府,与越家算起来,还算有缘。”
……
越姜静静听着,而后又听他问,“越凛是你何人?”
越姜眸中微滞,须臾,眼中的波动平静,“乃是生父。”
父亲,走了也有几年了。
乱世十几年,越家一个个的都走了,没剩下几个了。
孙颌点头,“那你便是越姜了?”
如此容貌,又是越凛之女,那肯定是越家有名的美人越姜了。
只是前几年还能听到她的名声,自越凛走后,便不知道她去哪了。
“是。”
裴镇眉心微动,多看了她几分。
孙颌注意到主公的眼神,心想主公怎么突然好像有兴趣了?刚刚不是一副神飞天外的模样。
他跟着主公多年,知道主公有时看着虽是认真在听,眼睛也确实好像认真在看着人,但细看,熟悉的人不难察觉主公在走神。
他暗暗看了主公几眼。
裴镇眯着眼睛,对上他的目光。
孙颌自觉撇开。
再问,他心底总是犯嘀咕,心想主公刚刚看得那几眼,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倒是记起了几件事,和越姜的美名一起传开的,是她婚事上的波折。
世间流出的关于她亲事上的传闻,有三段。
第一段,是她刚及笄时,听说,那人还有点周朝皇室血脉,妄以周朝遗脉迎娶美人,但那时候有皇室血脉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等他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便已身首异处,这段故事最后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段,便是曾经也算有名的镇西侯,听说他愿以兵将一万,粮食五千石娶越家女,可后来横死沙场……这段便也不了了之。
第三段,听着是最靠谱的,也是孙颌知道确实是真的一段。
那便是越家与徐家。
两家是正式说好了要结亲的,越姜嫁与岽州牧徐家次子,徐彰。
可惜,最终这段亲事也没成,徐彰年少英才,却战场染疫,不幸而亡,婚事最终同样不了了之。
思及此,孙颌忍不住又去看主公,说来,主公与那徐家小子还是见过的呢,曾经还一道住过几日。
那时徐彰有意劝说徐父投顺主公,可惜,徐州牧执拗,另投昏主,后来又被奸佞离间,落得个郁郁不得终的下场,好在他退得及时,倒是保全一条命。
孙颌心想,主公还记不记得徐彰呢?
裴镇记得,也正是因为记得,刚刚听到越姜二字,才是那等反应。
他比徐彰大三岁,今年已有二十八,不过他自小便跟在父亲身边,打小通晓军事,自父亲遭人毒手后,二十那年领了裴家权,自此南征北战,于今年事成。
他和徐彰相识不久,不过志趣到也相投,那时一场酒后,便见他痴痴抱着金樽对着月亮笑,口中囔囔唤着越姜二字。
他听着像是女儿名字,便问了他一句。
徐彰脸色喝得驼红,大饮一口,笑道:“越姜,吾妻。”
再过两年他和她就能成亲了。
但,乱世里最经不住等的,就是时间。一遭横祸,徐彰料不到,他会死的那般早。
裴镇又看了看越姜,肤白胜雪,眉目生辉,就是这一身……实在是太狼狈了。
衣服是粗布的,袖口还有几道口子,腰臀之间沾满了尘土,比他营里的大头兵穿得还差。
眼神扫过左霆,目中几分威严不自觉泄露。
左霆被看得一僵,怎……怎么了?
他被看得战战兢兢,好一会儿,在主公的眼神中有点知道主公的意思了。
主公是以为,越姜这一身是他弄得?
他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