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
谢亦云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睁开眼。
入目是品质绝佳清凉透气的青纱帐,卷起用床钩挂住,古色古香的红木架子床,上面雕刻着吉祥图案。
顺着图案看下来,她身上搭着一床绣有牡丹的大红薄毯子,贴着皮肤又轻又软。
视线往旁边挪过去。
床前方凳上坐着一个正在低头哭泣的女子,梳着回心髻,用青色发带挽住,斜插一支蝴蝶金钗,身穿深灰色上袄,黛紫纱裙,典型的古代女子装扮。
那女子还没发现谢亦云已经醒来,仍然低着头,拿一块素色帕子掩住脸,悲悲切切哭得十分伤心。
女子身后依次摆放着衣柜、储物箱、书桌、靠背坐椅、绘有花鸟的紫金屏等,皆是古朴典雅的样式。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给屋内的家具蒙上了一层金光,清晰地映出其上的木质纹理和精美雕工。
怎么回事?在拍古装剧吗?
导演如此丧心病狂,把她从车祸现场拉来扮演伤员?
谢亦云忍不住诧异地张大眼,满心都是疑惑。
她记得刚开学,自己作为大三的学姐去迎接新生入校,就在她带着一个学妹横过街道,朝对面的学校门口走去的时候,一辆疾驰的摩托车闯过红灯,笔直朝她撞过来。
最后的视野中是摇晃的人群,翻滚的天地。
想到这里,谢亦云暂时抛开心中的疑虑,检查身上的伤势。
略微挪动一下身子,浑身乏力却没有疼痛感。
双手放到胸前,低头看去,骤然瞳孔紧缩。
十指纤长如玉笋,掌心柔嫩白皙,只在右手食指和中指处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执笔形成的。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要粗糙得多。
洗衣洗碗、锄地劳作留下磨损,冬天生冻疮后的疤痕,让她的手显得有点丑陋,而不是这样明显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保养而成的一双手。
只有一个解释——她穿越了。
可是现在她对情况一无所知,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难不成还要来一番假作失忆的操作?
心念转到此处,头脑忽然一阵剧痛,像有千百个锤子在敲打,大量的信息涌入。
谢亦云捧住头竭力忍耐,牙关紧咬,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泄出了几声闷哼。
床边的女子听得动静,急忙拿开蒙脸的帕子朝床上望去,赫然见到谢亦云紧闭着眼,面色苍白,缩成一团在床上。
女子大惊,扑到谢亦云跟前,紧抓住她的手急声询问:“少爷,你怎么了?哪儿疼?”
看谢亦云皱紧眉头没有应答,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显得十分痛苦的样子,女子手足无措,一把抱住谢亦云,朝屏风后叫嚷:“齐大夫!齐大夫!你快来看看少爷!”
“来了,来了!”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已经消退,只留下一点余韵。
谢亦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向床边而来,一道洪亮的男子声到了耳边:“来了来了,别急,我来看看。”
接着一只手捏上了她的右腕。
她没有睁眼,保持侧躺的姿势,脸埋在女子的臂上,趁着这人把脉的时间梳理刚刚收到的信息。
万万想不到,她不但穿越了,还穿到了一本书里。
她在现代已经死亡,现在穿到了一本甜宠文里,书名叫《我的青梅竹马夫君》,书中的男女主在边关一个小县城长大,自小青梅竹马,由双方家长定下娃娃亲。
后来男主考中进士,留在京城做官,两年后女主上京,然后全书主要都是描写两人之间的甜甜甜和宠宠宠。
这也没什么,甜宠文多的是人爱看,现实中这么多无奈和遗憾,书中甜一点又怎么了,再甜也不过分,就是谢亦云本人,若是有空她也愿意看一看这样的小说。
即使她没有穿成书中的女主,也不是女二女三,她也很知足,能捡回一条命重活一回已是万幸。
但怎么就让她穿成了一个破城知县呢!
还是一个隐瞒身份扮作男装的女知县。
这位女知县结局凄惨,异族攻入县城,把她杀害后还不罢休,随后为了震慑民众,悬挂她的尸首在城墙上,足足十几日风吹日晒,后来朝廷收复县城,才有好心人取下她的尸首安葬。
这个好心人就是女主的父亲。
女主小时候一家所在的县城,和女知县的县城在同一个州。
这段剧情是在女主回忆往事时写出来的,写得很简略,寥寥几笔带过,就连女知县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又是怎么瞒天过海通过科举,当上知县,这些都没有解释。
作者只是要通过这段回忆来介绍女主小时候的生活背景,丰富女主的生活经历,使人设更加鲜明饱满,同时让女主侧面刷一波读者的好感。
毕竟有这样一位仁义善良的父亲教导,女主一定继承了他的美好品质。
至于女知县,那甚至不是配角,只是一面小小的背景墙。她的故事不重要,所缺失的情节和逻辑就由读者自行补充完整。
而且在女知县过世之时,《我的青梅竹马夫君》的故事都还没开始,男主和女主都还没长大,作者更加不需要费过多的笔墨,以致偏离小说重心。
书中关于女知县的叙述只有一两百字,幸好谢亦云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不至于一头雾水。
这个朝代叫吴朝,是她前世没出现过的一个朝代。
原身父亲出身于谢家,数百年的世家,虽然只是旁支,也非一般人家可比。
吴朝人信奉天命,什么事都要请道士算一算,测一下吉凶,而原身出生的时辰不巧,若是男孩倒是没有妨碍,要是女孩,则为大凶,将来必会克父克母,祸及家族。
这样命格的小孩,从来都是生下来就被掐死。
原身父母不忍,谎称生下的是男孩,保住了原身性命。
原身自小聪颖,又是一个倔强的性子,不顾父母阻拦,走上了科举的道路。
吴朝科举考试没有谢亦云上辈子的古代那样严格,只需除下外衣检查就可以。于是在原身的小心谨慎之下,顺顺利利地考中秀才,又一路中举、中进士、授官。
只是原身考中进士是最后一名,授官时就派到了徐州来。
徐州在中原的最边缘,贫穷困苦,条件艰难,历来是犯人的流放之地,朝廷每次为徐州选官之时,个个避如蛇蝎,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任职。
平阳县又是徐州众所皆知的贫困县,土地贫瘠,道路难行,农业和商业都难以发展,工业更是没有。
在上任后,原身曾到平阳县四处巡视过,谢亦云搜寻脑中的记忆,马上闪现出一幕幕的画面——寥落冷清的街道、街角卧倒不知生死的乞儿、破败的茅屋、坍塌的城墙……
那一幕幕,冲击着谢亦云的神经。
那样的画面,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把原身记忆和书中信息整理好,谢亦云长叹一口气。
唉,未来前途艰险啊!
而且从收到的信息得知,她不能逃离平阳县避开三年后的破城,一旦她这么做,马上就会穿越回现代自己的身子。
可是那具身子都已经凉透了,让她穿回去不就是让她死吗?
所以,目前她是捡回了一条命,可这条命最终能否保住还得看她的本事。
如今是元正帝在位,今年是元正二十八年,按照小说中写的,在元正三十一年,女知县的县城被异族攻破。
二十八年到三十一年,三年,悬在头上的利剑就要落下来。
三年里,她要想到避免惨剧的办法。
三年后,她要强大到抵住十八万异族的入侵。
此时,原身刚刚到达徐州平阳县上任知县一个月。
而她要依靠平阳县积蓄力量,用三年的时间,发展壮大到能与十八万异族相抗。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
不过谢亦云和原身一样,就不是一个服输的性子,何况事关性命,更要竭尽全力。
“咦?”齐大夫捏着谢亦云的右腕惊讶出声,“让我看看少爷的脸。”
女子赶紧松开抱着谢亦云的双臂,扶着她的头,转向齐大夫:“齐大夫,少爷怎么样?”
“我再看看。”齐大夫双目炯炯,打量着谢亦云的面色。
被这样一道锃亮如300瓦灯泡的目光来回在脸上扫视,谢亦云实在招架不住,只得睁开了眼,正对上凑在她面上的一双铜铃大眼。
谢亦云陡然睁开眼睛,这位齐大夫被惊了一下,捏着脉的手指松开,“嚯”了一声把头往后仰。
“少爷!你醒了?”女子欢天喜地。
谢亦云转目看着女子。
素净的脸,眼尾处一小颗鲜亮的红痔,明明只有二十出头,打扮穿着却十分老气。
头上插着一支蝴蝶金钗,闪闪发光,和满身沉肃颜色不相搭。
“和玉?”谢亦云迟疑唤道。
原身的记忆告诉她,眼前这女子是她的大丫鬟,姓白,名和玉,比她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
“哎哎!”和玉连声应着,眼中含着泪花。
少爷这两天把她吓坏了,如今终于醒过来,面上也没了先前的痛苦,她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地。
“少爷你可醒了!少爷你已经昏睡两天,再不醒我就要急死了。”
又连珠炮问道,“少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儿疼?少爷你饿了吧,我熬了少爷你最喜欢吃的红豆云母粥,给你端来?”
“慢着,慢着。”
齐大夫插话,“别急,少爷刚刚醒来,饮食上有禁忌,不是什么都能吃的,我再给少爷仔细看看,写一个调理的方子。”
他说着觑着谢亦云的脸,心中一万个不解。
少爷昏睡两日,他和白丫头轮流守了两日,困了就在屏风后的隔间床榻上眯一会儿,不敢离开少爷的身边。
这两日里少爷的病情每况愈下,情势逐渐危急。
本以为少爷最多再熬两日,不想突然醒来了。
从他刚才探脉来看,完全不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身子是还有些虚弱,却从内里透出勃勃生机。
少爷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后面再仔细调理几日就可恢复如常。
少爷病愈是好事,可是这不合医理啊!
和玉却不知道这些。
即便知道,只要少爷病好,她欢喜都来不及,更不会去想是否合乎医理。
现在听得齐大夫的话,连忙点头:“那齐大夫你给少爷好好看看,不能吃什么都告诉我,我记下来。”
说着催促齐大夫赶紧诊脉。
齐大夫三根指头再一次捏上了谢亦云的右腕。
探过右腕又探左腕,探究的目光在谢亦云脸上扫来扫去。
谢亦云神色如常,不露分毫端倪,坦然回视。
她就不信,这位齐大夫能凭把脉探出他们的少爷换了个芯子。
齐大夫是原身最信任的人之一。
原身女子的身份,除了爹娘外剩下的两个知情人,一个是身边的大丫鬟白和玉,再一个就是他。
他四十来岁,虎背熊腰,长相粗豪,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盖住满脸,只余一双眼睛晶亮。
看上去不像一个行医济世的大夫,倒像一个行侠仗义的武者。
谢亦云脑海里有关于齐大夫的记忆,可是和真正看到人还是不同的。
而且这人和她想象中的古代大夫形象完全背道而驰,于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折腾了一会,齐大夫终究没能找出谢亦云突然大好的原因,反而被盯得不自在起来。
“怎么样?少爷没事了吧?”
齐大夫诊脉的时间有点久,和玉心中忐忑,生怕有什么不好。
“别急别急,没事了,再吃两副药就行。”齐大夫放开手,走到书桌前去写方子。
“太好了!”
和玉脸上绽开笑容,眼尾处的红痣熠熠生光,和头上的蝴蝶金钗交相辉映,晃花了谢亦云的眼。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啊,怎么要穿得那么老气呢?
想起这两日受到的惊吓,和玉又恨恨道,“都怪苏老爷,不是他逼少爷去求雨,少爷也不会病倒,昏睡了两日。”
“老天爷不下雨是求得来的吗?那么多人求也没见下雨。”
“少爷,你以后别理这个苏老爷。”
和玉还要再说,齐大夫已经写好药方走过来,她就停了话头。
先到门口交代下人去熬药,然后又听齐大夫嘱咐注意事项,等齐大夫走后,又张罗着给谢亦云擦洗身子。
现今是七月,天气闷热,谢亦云感觉身上汗黏黏的难受,想要洗一个澡,和玉坚决拒绝了她,说她大病初愈恐怕伤风,只烧了热水给她全身擦洗一遍。
清洗完毕,再喝了药,喝了点白粥,谢亦云躺在床上困意上涌,不一会就睡着了。
和玉注视谢亦云片刻,把大红薄毯子拉过来搭了一角在她胸口,轻手轻脚地出门去。
在她转身之际,安静的房间内,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绑定改命系统。奋勇拼搏,改变命运,本系统将竭诚为您服务。】
和玉恍如未觉,继续往门口走去,而能听到这声音的人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