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菡羞,我腿疼

问雨倒是搞不明白了,挠头:

“熊瞎子正是暴躁的时候,只怕惊动了陆姑娘与闻斐然。”

实则,他有些腹诽:这位新主子总关注昭阳公主做什么。

他乃西北沙匪刘家堡精锐。自小苦练武艺,吃风沙长大。如今不过才十五,一月前,堡主凝重嘱咐。特调他来京城供这位闻公子做贴身护卫,专做些机密之事。虽不知他与刘家有何渊源,不过,听话就是。

问雨在暗,旁人在明。这位陆二姑娘吧,他见的次数是不少的。

漂亮是挺漂亮的。问雨见惯了糙脸大嗓门的豪爽姑娘,初来京城,一路上都啧啧惊叹,原来姑娘还能面如白雪,说话轻轻柔柔。

哪怕是刘家堡最漂亮的倩姐儿都比不上。

当时第一眼见这陆姑娘,问雨还以为狐狸精修成了人形呢。那狐狸眼,可叫一个勾魂妖娆。

只是对着主上时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盛气凌人的很。话里话外都是瞧不上。

这位主子脾气却顶好,从不置气,只随她去。

问雨还不懂呢,后来才知道,感情主子不叫脾气好,是压根不在乎陆姑娘,甚至厌烦极了。

可那位公主…问雨觉得,比起陆二姑娘,公主怕是更讨人厌吧。

闻衍璋拔脚,语调不显一丝斟酌:

“若是黑熊暴起,引它杀了他们便是。问雨,将拦下的何家仆役放行,让他回去给何四传信。”

问雨一噎,这场面是…要那何四小姐来捉奸?

然后,一网打尽?

主子未免太心黑了些。那不知怎么惹了他的何家还记恨着呢。

他咂舌,立即称是告退。闻衍璋走了百米,垂眸,湿泞的泥土上正有两对脚印。

一大一小,大的近乎小的两倍大,往前有些还重叠在一块。

他定定端详了会和在一块的脚印,忽地迈步,缓缓自中踩上两只脚印重叠处。

呲。

棕黑色的湿点由鞋底溅开,小小沾染袍下长裤,留下碍眼的泥疤。

闻衍璋的眉头皱起,蓦地发狠似的,大腿猛地蓄力,重重碾动脚底。鞋底终彻底黑了一圈。

他收脚,面不改色眺望林中。手中的佛牌垂下,悠然被他捏在掌心摆弄。

此时节,不仅有熊,亦有豺狼野猪等饿急了的凶物。

倒如了这对野鸳鸯的意,叫他们死得同法。

送她往生路上意中人相伴。

实乃慈悲。

踏春这事,菡羞是准备借机说个明白的。

然而这个文斐然好像不打算给她机会,只一直带着她到处游走,兜兜转转到了深林处了,见她嫌冷,于是又往碧游湖回绕。

菡羞觉着不能再拖了,故意闷声不回一段路,惹得文斐然几度转脸,挑眉。

她还是自顾自低头往前走,气氛顺溜就尴尬下来。

在马上要回到碧游湖时,菡羞小跑几步,仰脸认真:

“文公子,先前是我不好,见你前途无量便心生邪念,再三蓄意接近。这般于你我都不好,我前日做梦,观音娘娘特来梦里指点我,我方知改过自新。”

闻斐然眯眼:“…姑娘,可是冻着脑子了?”

菡羞咬牙,怎么还弯酸她呢,不过很快坚定道:

“我是认真的,我虽贪慕虚荣,但私相授受还是不可,我名声本就不好了,决计不能再继续胡为下去。”

她取出腰间别的帕子,一把捧到他幽深的眼下:

“这帕子是公子之物,还是归还的妙。我…声名狼藉,肚子里也无墨水,还是不要耽搁公子了。”

菡羞的眼睫慢慢垂下来。

昨晚痛定思痛,当下要紧的还是先解决掉文斐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如果闻衍璋在这能看到最好。

…不过,大概率是不能。

即使他不在乎,好感度也没有扣负分,菡羞还是存了后续解释转圜的念头。

拿那只毛驴和往日的帮扶刷刷存在感也好。

总不能再空档。

想到瑞王府里见到的闻衍璋,菡羞心里禁不住地不舒服。手颤了颤,才发觉文斐然一直不曾拿回帕子,反而盯着她不动。

菡羞抿嘴:

“先前是我太冒昧,索性此时只有你我知晓,不说旁人便也不知道了。”

她垫脚,白细的手一塞帕子进他腰间,指腹坚硬的触感惹的手臂下意识僵硬。

“若有缘,以后再会。”菡羞低声,抓起裙子转头便往外跑。闻斐然一顿,忽地一把抽出帕子,竟沉下脸色拔腿跟上。

菡羞万万没料到这一直彬彬有礼的人居然如此冒犯,直接就追上来,顿时跑地更快,呲溜窜进碧游湖边的亭子,喘着气厉声:

“公子莫追了!以后我等两清!”

天高水阔,那碧裙姑娘跑地头上银簪叮当作响。纤瘦的背影竟有丝急不可耐的逃脱。

闻斐然攥紧帕子,瞧着她慌张的模样,嗤声:

“陆姑娘先前与我定情,许下一片海誓山盟。如今却态度大转,难不成以为我闻斐然是相公馆里的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菡羞绕路,着急慌忙瞧攀儿在哪,却怎么都不见她人影,文斐然身高腿长,这具身体疏于锻炼,压根跑不过。

情急之下,菡羞只好暂时性敷衍:

“我怎会拿你当那些人?我只是,只是,”

闻斐然步步紧逼:“只是什么?”

菡羞破罐破摔:

“我惭愧自己配不上你,我醋味大,我瞧不得旁的女子看你。我想出家,我受观音菩萨教化,只想遁入空门!”

一时静默,闻斐然停脚,忽地笑了:

“陆姑娘此言,是在骗谁?”

菡羞贴紧背后的柱子,面色绷紧:

“我说的是真话。”

他彻底冷了面色。

远处,问雨看完这场你追我赶的大戏,颇为回味地冲面如寒冰的姑娘微笑:

“何四姑娘,您这暗许终生的意中人好似并不那般一心一意啊。您听听,方才他都说了什么?这堂而皇之的脚踏两条船,我一个男子都觉得不是东西。”

长甲嵌进肉中,顾不上生疼,粉衫姑娘只照样扬起一抹僵寒的笑:

“你家主子是谁?”

问雨自然摇头:

“姑娘何必明知故问,我怎会如实相告?只肖您知道,这位闻公子啊,不是你的良人。若执意跟着这样凉薄的人,可要担心自己了。”

何四沉默。

闻斐然凉薄,是她早知道的。他看不上她,她也知道。

那又如何?

是她嫁太子,不是太子娶她。

闻衍璋那般货色,她惯是瞧也不想瞧一眼。不提她长他一岁,便是他那棺材脸死鱼眼,何四初见就不喜。

她记得,那是大雪连绵的冬日。她十二岁,亭亭玉立。闻衍璋十一,由管家领着进门。入户那双脚肿大紫黑,竟还是破了指头的草鞋。

一身补丁短打,头发糟乱。分明也有十一岁,个子却同七岁的庶弟一般大小,睁一双黑不黑绿不绿的眼,活似家中淤臭黏稠不见底的池泥。虽不算局促,却浑身都是晦气。

她不需要这样的夫婿,那一次逼娶后闻衍璋再不曾现身,何四反觉舒心。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从乞丐登顶的例子。更多的,是世家之间的权利更迭。

闻衍璋那所谓的嫡出一脉多年来毫无建树,不肯随父亲他们一同隐姓埋名,偏坚持闻一姓,惹了诸多事端。远不及闻斐然一脉会变通。

说起来,她与闻斐然该是青梅竹马。

哪怕…前头隔着一个嫡姐。

可这些是她自个争取来的。她比嫡姐聪明,比嫡姐有野心,她肯陪看中的人从头起势。

所以父亲看得见她,所以闻斐然明明不喜她,却还是会和她成亲。

何四紧盯着将陆菡羞身子全数笼罩的青年,当真刺眼。

他见她时,何曾有过半分急切。

分明闻斐然不是什么重色之人,从不流连烟花柳巷。

分明他也有一腔抱负。

为何与她一直以为的面貌出入如此之大?

她到底没办法继续笑下去,掌心破了皮:

“你们想做什么交易。”

问雨禁不住弯眸:“姑娘是聪明,但是啊,这世上哪有那般多的交易做。”

何四倏地侧脸,问雨笑的更开心了:

“姑娘不恨那勾引文公子的陆二?她最好攀附权贵,被那么一个女子夺了心上人,何四姑娘,您想杀她极了吧?”

“呵。”何四不屑:

“若闻斐然无心,她那般蠢笨的如何勾引的上。何况容颜一时,智谋一世。她靠容貌,我便靠容貌以外的。”

她冷眼:“若无要事,我便不再奉陪。”

问雨一愣,倒是奇了:

“姑娘格局可真大。”

“可,”问雨突然一把抽出腰间软剑,眨眼:

“今天这趟,您走不脱。”

何四震道:“你想做什么!”

问雨竖起食指:“嘘,可小声点。”剑锋一点,少年顷刻跳上树梢。一阵野兽的嘶吼咆哮骤然传来,何四登时瞪大眼:

“熊?!”

问雨撑脸,捏着剑躲在树荫里笑:

“姑娘快跑,若叫熊舔了脸可要面目全非。”

“你——!”

何四怒极,却无法子,连忙拔腿便跑。远处菡羞几乎同一时间竖起耳朵。闻斐然比她还快一步厉声:

“熊瞎子醒了!陆姑娘,快快抓紧我的手!”

菡羞听得那振聋发聩的嚎叫,恐惧之余觉得不对。

熊…会在这个时间就出来觅食吗?

不知在哪看过,熊并不是动辄暴怒的性格。

难不成是什么东西惹了熊?

闻斐然拉着她迅速奔逃,却未料,林子里窜出许多精瘦的狼。他沉声:

“此林从未有过如此之多的猛兽!不妙!”

聪明如他,果然也想到了一处去。

顾不上男女大防了,菡羞随着闻斐然的步调迈腿,寒气灌入口鼻,胸腔刺痛。饿狼却将他们团团包做一圈。赤手空拳,哪里抵得上狼牙。

奈何小厮早被遣退,这时哪怕来了也无济于事。闻斐然正心焦,抬脸,竟见对面咚咚咚跑来一头眼神浑浊的大黑熊。张牙舞爪向他们扑去!

“两头跑!”

问雨听得这一声,嘿嘿笑了。对远处藏身于树荫下的少年道:

“主子,这南疆蛊虫真好用,往熊瞎子耳朵里一钻,嚯,一下醒了。”

闻衍璋拍去腿上泥痕,懒得搭理。静听那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半晌,终听得骨节断裂一声,舒畅地翕了眸。

问雨眺望了会:“哎呀!那熊瞎子把狼腿咬断了!陆姑娘倒机灵,往树上爬。公子,属下要不要放出两个侍从进去引它?”

他并不首肯,默了会,直到问雨要再问一遍,闻衍璋才启唇:

“不必,等那三人被分食,你自去掏了熊胆。”

问雨点头,继续观望,却叫了:

“不好!陆姑娘朝我们这来了,身后还跟了熊瞎子!”

菡羞甩飞了鞋,大汗淋漓。自从她重新回归,短短的几天跑了几场马拉松。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马上要死了。

险些被熊爪割了背上衣服,菡羞才猛然响起她会游泳。

噗通一声跳进河游到对岸,黑熊也开始渡河。菡羞奋力迈腿,黑熊却还是追了上来。

她耷着眼皮精疲力尽。这会真心绝望。

第二次攻略还没开始就要到头了?

眼见熊爪挥下,含羞竭尽所能往边上挪了挪,准备好接受系统音。未料,一道身影突然将她扯开,皮肉撕裂的咯吱声彻响耳膜,黑熊嚎叫,不知何时回来的攀儿尖声:

“多谢闻幕僚救我家小姐!”

菡羞怔住,蓦地睁眼。一双修长臂膀横在身前。目光再移,是一方精致的下巴颏。

鼻尖萦绕着冷香,如果不是结实地触感,难以察觉那是一个怀抱。

她睁圆眼,一瞬惊喜,又劫后余生的难受,不敢置信:

“闻衍璋?”

身后少年松开手,低声:

“我请的人领它往别处去了,莫怕。”

顾不上之前对闻衍璋种种行为的疑虑,她匆忙转身,正迎上他平静的脸颊。

还是那双潋滟秋水眸。自她重启进度,菡羞没有过闻衍璋任何一次失态。

只是,有些许苍白?

“菡羞,”他忽然唤她。

顾不上怀疑他贸然出现是又在谋划什么。她一瞬竟只涌上满心担忧,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急地心抽抽,慌忙问:

“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闻衍璋嘘一声,大掌毫无预兆覆住她的后脑,浅浅弯眸,嗓音格外轻,悄悄话似的亲昵:

“我腿疼,许是旧伤复发,你帮我瞧瞧好不好?”

菡羞正不知所措于闻衍璋突如其来的亲密,闻言大眼一扑闪,这才后知后觉——

有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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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吝啬鬼腹黑小秀才v武力值超强铁血女将军】

先婚后爱 家长里短

戎马倥偬,天高地迥。阿鸩割下最后一颗人头,静立于沙场望了一眼天。

白日昭昭不遗一垢。她忽地怔忪了眼,环视尸山血海,一时竟再提不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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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一年冬,大邺第一位女将军连鸩战死塞北,雨雪纷飞,再无音讯。

十二年春,江南水乡里的穷苦小秀才薛济生突然讨到了一位齐整媳妇。

村先前总欺负他无父母的村人都黑了脸——

羡他有媳妇,嘲他媳妇大高个还力气猛,酸他穷困,严监生投胎的吝啬鬼竟也发了大运。

还有个极不对付的贼人,恨他狗屎运加身,日日找茬。

薛济生面上微笑迎合,晚上就一一给这些碎嘴货家中的井里下巴豆扔鸡屎。直叫他们拉的窜绿水。

本也不喜欢这个媳妇,谁想稀里糊涂成了一对。薛济生年纪小,却也知道有了媳妇更得养家。于是牟足劲卖对联,晚上还偷摸绣帕子补贴家用。虽还是一文钱掰成两瓣花,可慢慢竟也不那么吝啬,惹得十里八乡都侧目。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渐渐好了。又是大年至,二人欢欢喜喜一起睡了被窝,翌日一早醒来,薛济生却愣住了——

从前总悄摸盯他的腼腆媳妇忽然变了一个人,眼风如炬掌风如刀,抬手就掐他脖,字字狠戾: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