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审判过后,慕沉在至清泉闭关三日,才完全压下自己心脉中乱窜的灵力,也堪堪克制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情绪。
他回到自己的寝殿,将穿的衣服换下,叠好后放进了一个专门用棪木制作的一人高柜子。这里面放的都是叶淮桑送他的衣物,最上面是那件领口绣着白鹤的长衫。
那日拜师宴上南宫晴夸赞这白鹤绣纹时,他禁不住面露笑意,转瞬即逝。等到发现并非他一人独有时,莫名就没了心思。
叶淮桑对同门一视同仁,他本该欣慰,但心情就这么沉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无情道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今只是看到这衣物,内心竟又浅浅泛起涟漪。无情道讲究清心寡欲、波澜不惊,最近情绪的起伏于慕沉的修行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轻则修行受阻,停滞不前;重则心魔滋生,永劫不复。
因此慕沉每年都会闭关几日,以此远离喧嚣、静心凝神。只是最近他闭关的次数比以往频繁了些。
每月初一、十五,他的弟子们都会聚集到至察殿,一一向他汇报修行进展,再向他请教问题,由他指点下一步的修行。这些都结束后,他和弟子们会在殿内阅读典籍,一起用午膳、晚膳,日落而散。
今天是十五,自离开昭阳殿后,慕沉还未见过叶淮桑。
“师尊。”至察殿内,沈墨怀和白楚湘早已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候。
慕沉看向他们后排的两个座位,一个是叶淮桑的位子,一个是新加的南宫晴的位子,俱都空着。
“师尊,晴儿师妹去——”沈墨怀正欲开口解释,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欢快地脚步声。
粉衣少女怀里护着一捧花束,献宝似的跑到慕沉跟前,笑的眉眼弯弯:“师尊,天虞的婢女太不上心了,这桌上的瑶仙花都枯了很久了。我刚去采了春兰过来,师尊,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去换别的。”
听到她的话,慕沉才注意到桌上枯黄的花草。
这瑶仙花,原是叶淮桑养的。瑶仙花状如水仙,素雅清香,他三十年前不过夸了几句,那年生辰便从她那收到了这几株。
他不喜人打扰,居所没有侍从和婢女伺候。只有叶淮桑日日清晨来至察殿洒扫,给这些花花草草灌溉朝露水,几十年从未断过。
被她养刁了的花草不过几日没有滋养,便枯萎成了这样。
慕沉微微蹙眉,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地,用灵力叫这瑶仙花重焕了生机。白色小花颇有灵性地冲他摇来摇去,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掌心轻轻蹭了蹭。
南宫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动作,轻声问:“师尊,您不喜欢春兰么?”
“放这吧。”慕沉随口应和,视线仍旧落在叶淮桑养的瑶仙花上。半晌,他望向站在下面的沈墨怀和白楚湘:“桑儿呢,今日为何没来?”
“回师尊,师妹说她无法修行,来此并无益处,不如留在夕安小院做自己喜欢的事。”沈墨怀语气平静,并不觉得以前次次不缺席的叶淮桑这次不来有何不妥。
慕沉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没再问什么。
没了叶淮桑,多了活泼好动的南宫晴,这至察殿只比以往还要热闹。
叶淮桑在的时候,通常只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书习字画画。等慕沉忙完了其他人的事情主动叫她时,她才会把自己的书画拿过去让他指点。
南宫晴要比叶淮桑积极主动许多。会夸大师兄厉害,会夸二师姐厉害,会找慕沉问这问那。一上午的时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能听到她的说话声。
不过叶淮桑在吃饭前后,也是爱说话的。但不同于南宫晴阳耀眼得仿佛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叶淮桑更像月光下灵动的泉水,叮咚叮咚,怡然自得而不张扬。
午膳时,白楚湘听着南宫晴叽叽喳喳,愈发担心起叶淮桑来。
桑儿一直生活在天虞,生活单一,见的人少,又在师尊的管教下过于乖巧懂事。这次差点被冤枉后,在她这个师姐面前都不怎么笑了。
用膳后众人再次回到至察殿,南宫晴不甘心地瞥了那瑶仙花一眼,再看向慕沉时,仍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无辜模样:“师尊,这花能让我带回去么?我会用心照看,肯定不会叫它有一片叶子枯萎。”
慕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正要答应,却听白楚湘急急地开口。
“师尊,不可。”
“二师姐,为什么呀?”
白楚湘犹豫片刻,明知师尊不可能懂,仍如实说道:“师尊,这是桑儿之前送您的生辰礼,若是送与小师妹,恐怕桑儿见了就更伤心难过了。”
“更伤心难过?难道之前有人伤害了桑儿师妹?”沈墨怀陷入沉思:“我今早见她时,并未见她受伤。”
白楚湘气恼地瞥了他一眼:“你和师尊修无情道,自是不明白桑儿为何难过。桑儿她一直呆在天虞,会的东西都是我们教的。她几次受人欺侮,我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甚至还误会了她。换做是我,我定会……”
定会对师门心生怨恨与不满。这后半句话,白楚湘没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短暂的停顿后,她缓了缓情绪,尽量温和道:“师尊,您若再把瑶仙花送人,叫她见了,我怕她以为您不待见她。”
慕沉和沈墨怀俱都沉默不言,南宫晴状似懵懂问:“可师尊为了小师姐,耗费了不少灵力救治薛莹。师尊已经对小师姐很好了。反正小师姐也没受罚,为何还会埋怨师尊呢?”
“晴儿师妹慎言!桑儿从未埋怨师尊。”白楚湘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天虞规矩众多,单就目无尊长一条,就可能叫叶淮桑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师尊,桑儿这几日虽看着与往常无异,吃喝随心,但我怕她心里憋闷,想来还是师尊去看看她好些。”
去看看她,哪怕不说什么安慰的话,至少也说明师门并未对她不上心。以桑儿对师尊的依赖之情,估计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每到初一、十五师门同聚之日,比所有人都要开心积极地准备。
白楚湘心中想的美好,可她不知道,如今无论慕沉再做什么,叶淮桑都对师门没有期待了。
***
叶淮桑这几日好好把自己的夕安小院重新规划了一下。
瑶仙花在天虞不易存活,以后便不种了,免得还要花费时间照料。这几样果蔬她不喜欢吃,以后便也不种了吧。师尊他们早已辟谷,以前她把这些当宝贝献上去,现在想来怕是平白惹人厌烦。
如此一来,院中多出好大一片空地,刚好可以先用来练练拳脚功夫。虽然现在没人教,自己多活动活动也算强身健体。
东边这间她平日用来做手工的房间也得好好收拾一下。这么多布料扔了可惜,可以先留着。只是这几件做了一半的衣服,看着实在碍眼。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给别人做东西了。
不要的花草果蔬拿去喂了神兽驺虞,叶淮桑本打算把那些衣服烧成灰,试了试却发现普通的火焰完全没用。
她想起驺虞那日喷出的火焰能融化冰丝箭,便打包好衣服背在身后,再次朝驺虞的洞穴那走去。
涂山煜被派出去历练,二师姐他们都去了至察殿,叶淮桑本以为在路上遇不到熟人,没想到竟在溪边看到了陆镜渊。
确切的说,是身负重伤、正被人搀扶下山的陆镜渊。
他个子很高,旁边那人比他矮了半头,扶着他时十分吃力。叶淮桑看他像醉酒的人一样脚步踉跄,俩人歪歪斜斜半天都没前进多少。
现在这副样子,应是他装的吧。
扶着陆镜渊的那人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不稳,连带着陆镜渊也向一旁倒去。
叶淮桑快步过去扶了一把,帮着那人稳住了身子。在她凑过去时,陆镜渊闭着眼睛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果然是装的重伤昏迷。
“多谢多谢,幸亏小仙子出手相助,不然在下就摔惨了。在下摔了不要紧,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要是再把他摔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幸好幸好,今日有如此美丽的小仙子好心出手。小仙子不要误会,在下不是登徒子,实在是姑娘过于美丽,叫我忍不住夸赞。对了,小仙子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在下周迎,不周山的周,迎来送往的迎。招摇山人氏,如今已在天虞修行五年一个月零十天。小仙子叫什么名字,师从哪位仙尊?”
叶淮桑一句话还没说,就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周迎模样清秀斯文,身材偏瘦。若不是陆镜渊双目紧闭嘴唇泛白,文弱的周迎看着倒更像是个需要照顾的人。
他如此热情又话痨,叫叶淮桑很难想象他是陆镜渊的朋友。
“我叫叶淮桑。”
“叶淮桑?你就是那个被飞仙门欺负的弟子?那飞仙门真是可恶,竟在天虞伤天虞弟子。叶淮桑仙子,在下一开始就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幸好有留声珠在,不然被那薛莹等人颠倒黑白,仙子该像我身边这位一样含冤受罚了。”
周迎身上有股呆气,叫他看起来格外真诚,说的话听着也真诚。
“你为什么信我,你之前认识我吗?”
“在下之前从未见过仙子,但对仙子有所耳闻。仙子百年不曾踏出天虞,又跟在慕沉那样的仙尊身边,怎么会是心思恶毒之人?”
未曾谋面之人愿意信她,日日亲近之人不愿信她。人心如此复杂,叫叶淮桑愈发觉得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谢谢你信我。”说罢她又指了指陆镜渊,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要去哪啊?”
“仙子在石牢见过陆镜渊,想来已经知道他为何受罚。在下是住在他隔壁的外门弟子,今日是来接他回去的。他现在神志不清,若是他醒了见到仙子,一定会谢谢仙子的救命之恩。”
他们都听说了那日昭阳殿的经过,表面上来看,陆镜渊能免于刑罚,还是多亏了留声珠里的声音能被当众听到。
周迎嘴上替陆镜渊说着好话,心里想的却是,以陆镜渊这孤僻别扭的性子,道谢的话肯定是没办法从他口里听到的。
“仙子,你背这么大包裹去哪啊?”
“不要的衣服,拿去烧了。”
周迎不经意从包裹的缝隙中看到了里面的布料,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帝女桑浮光锦。这可是极其珍贵的布料,防火防水,还能抵挡一些低级法术。
“小仙子,你若不要的话,可否送与在下?”周迎眼巴巴地咽口水:“我看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就这么毁了实在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慕沉拿到“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剧本。下章男主和男配第一次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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