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破坏稳定的家庭关系——哪怕是如走钢丝一样摇摇欲坠的“稳定”——那也是死罪。
在“我不道”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小姨的嘴角抽动了数下,眼珠瞪成一对青蛙眼。
仿佛上位者被最卑贱的奴隶忤逆,她的第一反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震惊——她根本就没想到对方敢这么做。
但瞥见贺雪岐极其冷淡的表情,一股“反了你了”的恼怒顿生,她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妈妈你掐疼我了!”
直到许嘉睿大叫起来,小姨才回过神,赶紧道:“不好意思哦宝宝,妈妈掐疼你了,妈妈不是故意的。”
眼见着贺雪岐转身就要走,她怒喝道:“站住,你干嘛去呢?”
少年的脚步一顿,抬眼看了她一眼:“这跟你有关系吗?”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像是真的对此感觉困惑。
但熟谙妹妹性子的许卉枫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立马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琪琪,你少说两句……”
贺雪岐还没说话,倒是小姨先怒了:“姐你一边去,别在那里拉偏架、和稀泥!今天必须把这事儿说清楚,给解决了!”
她气势汹汹叉起腰,手指头凌空飞舞:“贺雪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娘俩,你以前就偷奸耍滑的,我也一直都没说……”
“偷奸耍滑?”贺雪岐重复了一遍。
许卉枫敏锐发现儿子的表情不对劲,赶紧道:“丹丹,不能这么说啊。睿睿一两岁的时候,晚上的奶粉都是琪琪泡的。让他帮忙的,不都做了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小姨的情绪反而更加激动了。
“都做了?让他下楼去取个快递,推三阻四的,根本就叫不动!喊他教睿睿英语,不按课件的来,上来就教什么,‘外星人’……那个超长的单词怎么念来着?”
许嘉睿兴奋道:“Extraterrestrial!妈妈是Extraterrestrial!”
“没让你说话!也不准说妈妈是外星人!”
小姨转头对许卉枫吼道:“他那是帮忙吗?他不就是看我小孩可爱,就过来逗两把,他帮什么了?”
贺雪岐又重复道:“可爱?”
他的视线往下移去,看向明显瑟缩了一下的许嘉睿,说出了今晚攻击性最强的话:“就他?”
小姨给气得浑身发抖:“行、行……翅膀硬了是吧?亏我以前还带你去冬珠市,给你买衣服、买鞋子,都是大几百大几百的牌子货,还带你去高级餐厅吃牛排,给你买纯金的吊坠……你全都忘了是吧,现在就这么报答我?”
“小学的事,你打算说到我多大?进棺材为止?”贺雪岐的唇角勾着,这不寻常的模样跟“笑”一点都沾不上边,反透出几分鬼气森森。
小姨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这没良心的贱种……”
在她说出别的话以前,贺雪岐先道:“你开的那些发.票,都给谁了?”
许卉丹猛然语塞了。
这事儿本就不能细说。
那时候许卉丹还没结婚,毕业后就去冬珠市雄心勃勃地闯荡了。没过一年,她就突然回来了,在许卉枫面前哭天抢地闹个没完。
行政打压她、同事欺辱她、领导误听谗言疏远她——总之,身边没有一个好东西。
许卉枫心疼她,一通好说歹说,让老公贺关友给妹妹在公司里安排了个理账的闲职。
结果,没过多久,许卉丹仗着能随意报销,不仅出入高级餐厅,更是将全身行头都换了一遍。
光是带贺雪岐去冬珠市的那趟,就给自己买了三个万元级别的包。
花在贺雪岐身上的钱,实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都是贺关友掏的。
至于她嘴里,那笔开销最大的那笔纯金吊坠……
在许嘉睿满月的时候,她就以“满月酒”的借口要了回去。
这事儿她一直洋洋得意,花点小钱借花献佛,用亲爹的钱去收买儿子,还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不尽心、不尽力。
结果没想到,贺雪岐压根就没打算顺着她的意思来。
这死小孩……!
当然了,要是三言两语就能噎得她说不出话,那她就不叫许卉丹了。
她越发觉得贺雪岐那笑充满了嘲讽意味,忿忿然转过头,对着许卉枫哭起来:“姐你看他!睿睿是他亲弟弟啊,他都不想管了,一家人啊,他都这么冷漠!他现在敢这么对睿睿,以后说不定就是这么对你了……”
许卉枫讷讷道:“琪琪不会的……”
“不会?那你问他,今晚去哪里鬼混了,连弟弟都不要了!是不是去那种脏地方,跟哪个不检点的小姑娘勾勾搭搭!”
贺雪岐不说话,只是冷笑。
在坐地干嚎的小姨旁边,他无动于衷地垂手站着,这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
“我的命好苦啊,我每天带娃这么辛苦,累得要死了都,你们母子是想逼死我是不是……”
许卉枫:……又来了。
她内心长长地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打起精神,蹲了下来。
她刚想安慰一下妹妹,一直在一边仿佛呆傻住了的许嘉睿,却突然有了动作。
“不准欺负妈妈!坏蛋!”
许嘉睿噔噔噔地冲上来,两只胖乎乎的手猛地推在许卉枫的肩头。
后者毫无思想准备,当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尾椎撞在地板上,疼得许卉枫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许卉丹却是浑然不在意跌倒的姐姐,抹着泪道:“还是睿睿对妈妈好,只有睿睿爱妈妈,这个家根本就不欢迎我……”
许嘉睿听到这话,更是来了劲:“我要保护妈妈!我要把坏蛋都赶出去!”
说着,他抄起小矮凳和玩具,向贺雪岐砸去!
随后,他如炮弹般弹射过去,抡起拳头,往对方的腿上拳打脚踢。
“我打死你,臭蛋!下水道的臭虫子!”
贺雪岐黑漆漆的眼眸里,倒映出许嘉睿不断起伏的小小身躯。
小孩儿虽然年纪不大,但下手没轻没重的,这会儿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砸得很是生疼。
在这样不断的震动下,塑料袋的朝向,不知不觉间调整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角度。
刚磨过的刀刃锋利异常,雪亮的尖角颤巍巍的,从一片黑色中缓慢地探了出来。
贺雪岐冷静地推演着接下来的场面。
接下来,只要保证在适当的时候泄力,假装被推得跌倒,许嘉睿没了支撑,自然会往前猛扑。
客厅里有一个监控探头,这是小姨用来监视的,一来敦促孩子学习,二来,说来可笑,是怕许卉枫虐待许嘉睿。
不过,这个监控最终将证明,整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噗嗤。
塑料袋的破口变大了些许。
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
他的心跳极其平缓,对即将发生的事,他没有什么该有感觉。
就像普通地解开一道数学题,再普通地把答案写上去一样,不需要任何情绪掺杂其中。
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零八。
朱砂,数到了最后一颗。
许嘉睿浑然不觉,再一次高高地举起拳头——
“砰”!
大门剧烈震动了起来,地板都跟着抖动了一下,可谓是惊天动地。
许嘉睿吓得浑身一颤,高举着拳头,愣愣地站在原地。
连小姨都止住了那唱作俱全的表演,吵闹繁杂的噪声一瞬间全部清空。
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场合,许卉枫突然看到,对面的窗户有数户人家正探出头,朝着他们的方向兴致盎然地看热闹。
见许卉枫瞧过来,对面尴尬地缩了回去,拉下了窗帘。
一股说不出的窘迫感,伴随着尾椎骨隐隐的疼痛,化为怒火。
她吼道:“谁啊!大晚上敲这么重,要吓死谁啊!”
门外寂静了一秒后,传来了少女清澈的声音:“贺雪岐同学,你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