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晋.江首发

“不、不用了!”

少女摇着头,坚决拒绝了吃东西的提议。

……意料之中的失败。

贺雪岐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抽了张餐巾纸,将本就干净的指尖又擦拭了一遍,直到皮肤泛起微微的红。

再说下去只会起到反作用,先到此为止吧。

但是……

哪一步出了问题?

贺雪岐冷静地自我审查着可能存在的失误。

是他语气还不够真诚,还是关系还没推进到这一步,导致她反而起了防备心呢?

从逻辑上来说,这句话应当是“朋友”之间可以说出来的话。

虽然他参考的对象是一对姐妹花——排队时,她俩刚好站在他后头——可能会有所偏差,但人类的情感有共通之处,不应该到天差地别的程度。

还是说……

反复且坚决地拒绝他,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把他划入“朋友”的范畴呢?

不好说。

贺雪岐的心里难得兴起了一些波澜。他有点后悔以前没有积累一些相关的知识,以至于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地摸索。

少女把另一个盒子也往他手上推:“这个你也吃呀!”

是刚出锅的炸鸡块,金黄的脆皮覆着多汁的鸡肉,香气四溢。

……现在压力来到他这边。

少女坐在对面宛如监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种热情四溢的压迫感。

透明手套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动声,一如他此刻略显躁动的情绪。

“要不要蘸点酱?”

她看得很专心,眼里亮亮的,仿佛光是看他吃东西,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很、微妙。

他从来都是组成人群但又被忽视的“基础单位”,在其他人眼中,他是馥九的优等生,是母亲的儿子,是熊孩子的哥哥。

他在各种身份之间顺畅地切换,但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不是。

在她的视线里,他只是“贺雪岐”。

这种被强烈“注视”的感觉,虽然称不上讨厌,但是,很奇怪、很别扭。

——仿佛稍微靠近一些,就会被灼烧。

鸡块没入奶白色的酱汁里,酸奶冲淡了油脂的腻味,显得恰到好处。

“好吃吗?”

“嗯。”

他回答。

少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很好呀。”

确实是“很好”。

托这些高热量油糖混合物的福,虽然身处于不太自在的环境里,他的大脑转速反而更快了。

他思索着,少女为什么一直在怂恿他吃东西?

另外,这个自称是“祝绯绯”的人,到底是谁?

谜团一个接一个,但唯有一件事,贺雪岐能确定答案。

——少女是冲着他来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他都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荣锦巷平时无人光顾,算得上是城市里的“荒郊野岭”,这也是宿启鸣非要把会面地点选在那里的原因。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正正好出现在那里?

少女的解释是——

她本来就有事情过来找他,远远地看到他走进巷子里,就跟着进来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到了他被敲诈的画面,情急之下选择了用警笛吓人。

乍一看很符合逻辑,但是……

这不可能。

所谓“有事情找你”,大概率只是她的托词。

贺雪岐冷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记忆。

他既然定了那样的计划,自然会留意自己的行踪有没有被人看到。

进巷子前,他还和一家小卖部的老板聊了天,并在临走前,“不小心”打翻了对方的水。

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看到附近有其他人。

荣锦巷的转角很多,并且距离很短,人拐进去以后,拉开几步路都有可能跟丢。

让他相信少女恰好看到了他的背影、恰好在各种岔路中选择了正确道路、又恰好在关键时刻如神兵天降一样地出现——这不如让他相信人类其实是被蘑菇孢子控制的寄生肉块。

少女一定是早早就埋伏在巷子里头,只等着他过来。

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具体地点的?

他的脑中浮现出三个字——

宿启鸣。

鸡块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入喉以后,却呈现出蜡一般的无味。

顺着这条线,贺雪岐往下思索。

宿启鸣敲诈勒索是为了钱。

那么,在事成以前,除非他当真蠢得脑子里只有浆糊,不然绝不会把自己的行踪到处宣扬——不然,要有人先一步盯上肥羊,那怎么办?

那么,他会主动告知的女性……

是袁瑕仙吗?

他知道,宿启鸣到处搞钱,就是为了给袁瑕仙买一条裙子当生日礼物。

他从记忆里调出了课间操时的队列,很快否决了这一猜测。

不是她,袁瑕仙的个子要更矮一些。

其他人,他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什么备选项——他对宿启鸣的交际圈还没熟到能信手拈来的地步。

这方面无从下手,他将其暂且搁置,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少女。

橙黄色的灯光会让人联想到温暖和放松,因此,她的姿态也不再像一开始一样,充满了防备和僵硬,反而渐渐展露出原本自然的状态。

很陌生。她身上的特征,一切都很陌生,不像班里的任何一个人。

是外班的吗?

甚至有可能是借了馥九校服的外校生。

他本想记录下她暴露出来的特征,例如瞳孔颜色、耳朵形状、步距等等,到时候在学校里进行比对,但奇怪的地方又来了。

他瞧她的时候,总觉得隔着一层雾气——少女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她自己。

……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有。

他喝了口柠檬水,问道:“荣锦巷里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很好,这个反应,都无需再多问什么了。

她确实认识宿启鸣。

那么,目前的证据就指向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不利的假设。

她想“帮助”的人,大概不是他贺雪岐,而是恰恰是看似处于优势地位的宿启鸣。

这并不是他的突发奇想。

她不吃自己经手的食物,不喝他递过来的水,不愿意摘下口罩暴露真面目——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甚至宁可让脸过敏。

明明这般防备他,却还要固执地坐在他的对面,不愿离去。

这态度,更像是看管什么。

——或者说,是监视。

他想起二人在巷子里对视的第一眼,她先是颤抖着避开他的视线,再跑过来扯他的胳膊肘。

她在怕他。

这不符合常理,他那时候的身份是“被敲诈勒索的受害人”,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有这样的反应。

除非……

她知道些别的事。

少年垂着眼,顶灯的光芒被鸦羽般的睫毛所吞噬。

他的指尖敲打着空了的炸鸡盒,“梆梆”的脆响声,宛如正敲击着手机的屏幕。

宿启鸣之前轰炸过来的消息,适时地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你那天为什么那么晚从实验室出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用我提醒你吧?】

……那么,是宿启鸣泄露出去了?

从理智上来说,这种能威胁人的“把柄”,只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但人类的愚蠢,往往超乎想象。

只是,如果少女知道这一点,还敢坐在他对面,那胆子确实非常大。

不。

他看少女像晒太阳的猫一样舒展地趴在桌上,又修正了这个想法。

——她可能知道有危险,但并不知道危险到了什么地步。

否则,她应当会在第一时间里,用最快的速度逃开。

突然间,少女抬起头,语气雀跃道:“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敲击声倏地停止。

他礼貌道:“好的,请。”

完、成、了!

看到祝绯绯那边变成0%的偏移值,祝水雯高兴得就差当场开个礼炮了。

男女主的初次相遇,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愧是姐姐,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她根本做不到的事!

系统:[…………]

不知为何,系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过它本来就不怎么多话,祝水雯没太在意,一门心思地着手进入下一步。

那就是:把祝绯绯叫过来。

尽管这十分困难,但是,没!关!系!

她在脑中排演过无数次,把祝绯绯可能拒绝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连带着应对措施也想好了。

她点开通话界面,毅然决然地点了下去。

那架势,一往无前、充满决绝,仿佛是在按火箭发射的按钮。

嘟——

手机进入了拨号状态。

对于摸不清底细的危机,人往往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将之乐观化、盲目化,并一厢情愿地想象它会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对祝水雯来说,这句话应当是正确的。

仅仅数分钟不到,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完全碎掉了。

嘟、嘟、嘟。

她又拨了一遍,56秒后,黑色的拨号界面再次自动退出,回到了通讯录。

电话,打不通。

不,真实情况可能比这更加糟糕。

……姐姐不会把她拉黑了吧?

啊??

她在打电话给谁?

贺雪岐忖度着。

少女蜷在角落里,特意背对着他,并遮掩着手机屏幕,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鬼鬼祟祟”四个字。

宿启鸣?

……不像。

贺雪岐将这个猜测径直划去。

少女的体态充满了僵硬感,背脊略微弓起,充满了忐忑感。

大概率是打给关系一般、甚至是很差的人。

他站起身想看看,但少女好像就防着他过来,立刻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掩,往玻璃门外快步走去。

——连手机的颜色和型号都没能瞧见。

他盯着少女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太危险了。

如果她是以打电话的借口,趁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拥有那么奇怪的令人脑雾的体质,他不敢保证自己下一次还能把她认出来。

还好,并非如此。

不多时,少女垂头丧气地推开玻璃门,坐回到他的面前。

这个举动让贺雪岐意识到,他的猜测存在一个漏洞。

如果是为了宿启鸣的话,少女其实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拖时间的必要,反倒徒增风险。

……那么,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就目前为止,少女的每一步,都落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能说,毫无章法可言——这一度让贺雪岐怀疑,少女可能压根什么都没想。

……不太可能吧。

察觉少女的坐姿恢复了最开始的局促,他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也许会解开一些谜团。

打算要摊牌了吗?

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恳求?恐吓?亦或……威胁?

他打起精神,凝神去听口罩下微弱的气音。

好一会儿,少女以一种听上去快哭了的颤腔,说出了毫无底气的话——

“请问……我们可以讨论一些竞赛题吗?”

贺雪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