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身

獾疏找到令黎的时候,令黎正躺在她刷了六十六枚灵石才分到的天字号厢房内,据说是整个章峩最舒服的客厢。

她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给竺宴打包的那袋仙果,正纠结着要不要偷偷吃一颗。

吃一颗吧,反正他也不知道。

可是一旦开吃了第一颗,她怕就收不住手,最后会全吃了。

令黎最后还是悲伤地控制住了自己。

一扭头就见獾疏蹲在她床边,一脸冷漠地望着她。

令黎顿时笑逐颜开,坐起来:“獾疏!你真的找到我了!我还担心我们尚未结契,你找不到我!”

獾疏想告诉她,神君的神谕一言九鼎,他说了它是她的灵兽,它就是她的灵兽,结不结契都是,更何况……算了,它懒得跟她说这些。

獾疏示意她上去。

令黎立刻抱着两个乾坤袋爬到獾疏背上,獾疏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耳边是令黎雀跃的声音:“我帮你和竺宴带了好吃的,等我们回……”

然而令黎话还未说完,一张大网兜头落下。

獾疏和令黎被一网打尽,一人一兽狼狈地摔到地上。

一道影子拉长至他们面前。

令黎抬眼,就看到了背负月光,缓缓踱来的望白。

“本尊接到举报,说你要逃?”

令黎看向他的身旁,蛮蛮下巴抬得高高的,笑得落井下石。

令黎:“……“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獾疏不屑地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示意令黎躲开,旋即它便朝着望白的方向喷出一口大火。

然而它的火一遇见束缚它的那张网竟刹那间湮灭。它又抬起爪子,试图用灵力毁掉这张大网,网依旧分毫未损。

獾疏不敢置信,大声问望白:“你这是什么东西?”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一出来,令黎立刻扭头看向它:“原来你会说话?”

獾疏不信邪,又用足了灵力去与那张大网对抗,然而这一次,大网非但纹丝不动,反而开始反击,刹那间收紧。

“啊……”令黎与它被困在一起,大网一收紧,勒上皮肉,令黎疼得只觉那张网上每一条线都如刀片一般,要将她身上的皮肉一片片生片下去。

獾疏比她还要痛苦,除了皮肉的痛,还有灵力反噬。它撑了片刻没撑住,呜咽一声,唇角流出蓝色的血。

望白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道:“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痛苦。这网名唤坠月,这可是从前神君亲自做出来的神器,别说是神兽了,便是天上的月亮也能捞下来。”

望白仔细打量起獾疏,认出它来,忍不住笑了:“传言獾疏兽水火雷电不侵,巧了,坠月网也是。”

网越收越紧,令黎痛苦道:“你先放开我们,有事好好商量。”

骄傲的比翼鸟公主冷笑一声:“放开你们,好让你们逃吗?”

这比翼鸟神神叨叨的,脑子里仿佛有水,是敌是友都拎不清!

“我不是已经把联姻的好事让给你了吗?”

“我没同意。”望白果断道。

蛮蛮:“所以你现在欠我五千灵石,我自然要盯紧了你,不能让你跑了。”

令黎:“……”

望白幸灾乐祸看向令黎,慷慨道:“你答应嫁给魔君,五千灵石,我帮你还!”

若说比翼鸟公主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水,望白脑子里装的就是油水。他在章峩山到处摆满了自动充值镜,五十步一小镜,百步一大镜,说着伸手一掏,就这么隔空从最近的一面自动充值镜中掏出了一大袋灵石,财大气粗地扔到比翼鸟公主怀里。

“还你了,多的算你举报有奖,不用找了!”

蛮蛮目瞪口呆。

令黎叹为观止。

这算怎么回事?望白当场表演了一个财大气粗碾压财大气粗吗?

蛮蛮反应过来,指着令黎道:“她还没答应呢!”

令黎也同时道:“我可没承认欠她钱!”

望白气定神闲道:“那没办法,我钱反正是花了,你现在必须答应!”

说着朝蛮蛮挥手:“行行行,你赶紧走吧,后面没你事了!”

蛮蛮还要说什么,被这么一通逐客,瞪了令黎一眼,走了。

望白看向令黎:“我现在就派人去给你做嫁衣,你与竺宴尽快完婚!”

令黎:“……”

“等等!”令黎觉得这望白真是有毛病,没好气道,“换个条件!”

望白:“竺宴不会答应入赘。”

令黎一阵无言,咬牙道:“我,我有办法救活明瑟仙子。”

望白神情一变,静静注视着令黎。

夜来吹来,树叶簌簌作响。

半晌,望白缓缓笑了:“本尊听比翼鸟公主说,令黎仙子天性惫懒,在交觞六百年不曾修炼,为了不干活,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都想得出来。可你要知道,眼下不是你愿不愿的问题,而是你若不肯替明瑟嫁入扶光殿,你便要为她偿命。”

令黎看着望白的眼睛:“可我既不愿意替她嫁入扶光殿,也不愿意替她偿命。所以,我帮你救活明瑟,你的度化大计,还是让你的亲生女儿去完成吧。”

令黎看向倒地不起的獾疏:“你将它放走,我还你明瑟仙子。”

“你真能让明瑟起死回生?”望白盯着她。

令黎没说话。

望白领会,拂袖一挥,他们身上的网被收走。

獾疏得到自由,嗷呜一声,还想挣扎起来带令黎走。令黎摸了摸它的头,阻止了它。

“说吧。”望白。

令黎只说了四个字:“燃犀镜主。”

这望白竟见识不浅,令黎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

明瑟本是死在上古神剑之下,再无生还可能,但这里是燃犀幻境,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依入境者的心愿而生。虽然入境者的愿力无法强大到扭转生死,但燃犀镜主是燃犀镜的主人,他却可以。

但前提是,他愿意。

“他会愿意吗?”望白问

令黎道:“不妨一试。我写封信,让獾疏带回去给魔君。”

扶光殿内。

令黎被抓,竺宴闭关,四下清静得只余袅袅风声。

獾疏肉乎乎的前蹄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脑袋轻轻探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燃犀镜。

它想起令黎送它离开时交代它的事。

它虽对付不了竺宴那个网,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兽,它的结界挡一挡下界仙人还不在话下。

结界中,令黎对它说:“我没有对望白说实话,我要去你寻的不是燃犀镜主,是燃犀镜。”

它惊恐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令黎问它:“燃犀镜也可以让明瑟起死回生,对不对?”

灵兽不能对主人说谎,獾疏只能被迫点头。

令黎:“果然。”

獾疏轻扯着她的衣服,目露哀怜,试图阻止她。

令黎摸了摸它的头:“放心,我不砸镜子,竺宴救过我,我便报他这个恩。我非但不会毁他的镜子,我还会救活明瑟,稳住章峩,为他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好让他养好元神,平安走出幻境。”

獾疏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令黎的意思,等它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你,你你你……知道了?!”

令黎平静地看着它。

獾疏简直比以为她要去砸镜子还要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令黎:“你什么时候知道、知道神君是……”真身的?

“嘘——”令黎手指挡在它的嘴前,制止了它说出最后那三个字。

令黎道:“你来之前不久。”

獾疏还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里,茫然地问:“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蛮蛮对我说,神域之内,除了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蛮蛮刚说起的时候,她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神域那么大,怎会除了扶光殿再无宫殿?若是如此,其他神族要住哪里?

后来忙着跟蛮蛮吵架,也将这事给忘了。直到晚上,她躺在床上,垂涎留给竺宴那一袋仙果,她忽然想到,燃犀幻境中的一切布景皆依入境者的记忆而生。蛮蛮在神域中找不到其他宫殿,是因为之前的入境者从未到过神域,所以神域的部分燃犀镜还未造出来。而蛮蛮是第一次来神域,她对神域没有记忆,燃犀镜便不能凭着她的记忆为她造出神域宫殿来。

同样的道理,令黎也没有。

可当初来到神域的就只有她、蛮蛮、竺宴三人。她与蛮蛮皆是第一次来神域,竺宴虽是燃犀镜主,但他是幻象,幻象只能改变幻境里面发生的事,却不能影响里面的造景。

那问题来了,扶光殿是怎么出来的?

按理说,她与蛮蛮没有神域记忆,唯一有神域记忆的竺宴无法影响燃犀镜造景,便是来了神域,也应当看到荒芜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到那般精致真实、灵气充盈的扶光殿。

但扶光殿又确实出现了。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竺宴可以影响燃犀镜造景,他不是幻象,他就是真身。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这确实是唯一的答案,也是事实。獾疏的心情十分复杂。扶光殿的确是依着竺宴的记忆造出来的。

不仅扶光殿,整个神域都是。

竺宴在神域数万年,快乐的记忆全在扶光殿,所以幻境里的神域中只有扶光殿,再无其他宫殿。

獾疏怕令黎知道后会对竺宴动杀心,那他可就太惨了,本来还想狡辩,眼下看令黎如此确定,是狡辩也无从狡辩了。

好在令黎看起来暂时没有要联合外人杀他的意思。

“神君不能有事不错,可是燃犀镜也……”獾疏欲言又止。

令黎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它的,我都想好了。”

她俯身到獾疏耳边,告诉它计划。

眼下要为竺宴争取时间养伤,救活明瑟是唯一的缓兵之计。不仅是救她的过程里可以拖延时间,在救活她以后,章峩必定还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动作,希望这段时间足够充裕。

但要救活明瑟,定不能真让竺宴出关,他元神受创,若是提前出关,必定伤上加伤。

那就只能用一用燃犀镜了。但燃犀镜在这个过程里也不能有丝毫损坏,否则一旦燃犀镜毁,它正在养伤的主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那么,保护燃犀镜就是重中之重,而保护燃犀镜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就不要让人知道镜中镜已经出现了。

所以令黎对望白说的是燃犀镜主,而不是燃犀镜。

至于这个燃犀镜主要从哪里来?那就需要獾疏努把力了。

令黎假意给了獾疏一封信,说是让它带回神域给竺宴,实则一是给望白看的,做戏做细节;二是让它有机会回神域转一圈,再扮成竺宴的样子回到章峩。表面上是为了令黎这个人质回去救明瑟,实则是悄悄给令黎带燃犀镜过去,拿燃犀镜暗中救明瑟而不被发现。

“我会尽量做慢一点,等做完这一切,希望竺宴的元神已经恢复,然后打开幻境,大家一起出镜,皆大欢喜。”令黎轻轻吐出一口气。

天亮的时候,獾疏依令黎的计划回到扶光殿。

獾疏捏了个诀,一阵白雾弥散,白色小兽不见了,房中多出一名青衣男子,风华月貌,身形清隽挺拔。

“竺宴”拿起案上的燃犀镜又很快离开,走到院中,却陡然被一阵无形的结界弹回。

“竺宴”跌坐在地,手中的燃犀镜凭空消失。一抬眼,对上一双琉璃色的凤眸,居高临下,冰冷似水。

“神,神君!”

獾疏再不敢冒充本尊,哆哆嗦嗦变回兽形,跪在竺宴面前。

“神君怎么提前出关了?”獾疏压根不敢看竺宴那双眼睛,盯着地面,心虚地问。

视线里是一双玄色的靴子,金线绣的纹路,獾疏一时没看明白那上面绣的是个什么,但此等威压之下,它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去看。

玄色的靴子缓缓往它走近。

“信。”没有温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獾疏愣了下,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信。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令黎那封号称做戏要做细节的信。

但那封信的话,獾疏估计神君看了得吐血。他此时忽然出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被当场气死,那不是白费了令黎为他打算那一番心思了吗?

獾疏硬着头皮道:“那封信主要是给望白看的,不,不是给您看的。”

“本君说要看了吗?”

“咦?”獾疏还是个孩子,天真地抬了下头,“君上不看,那要信做什么?”

竺宴轻嗤一声,凉薄道:“她不知轻重拿燃犀镜冒险,若是不慎将自己作死了,这封信便算是她的遗书。本君与她一场缘分,留她一封遗书,来日也好做个念想。”

獾疏:“……”如此口是心非,你良心不会痛?

獾疏默默将信取出来,乖乖奉上。

竺宴回到了他原本的房间,将燃犀镜放回梳妆案。

梳妆案临窗,窗外杏花开得正好,微风拂过,花瓣簌簌抖落,浅淡的甜香浮动。

竺宴在案前坐下,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燃犀镜上。

燃犀镜没有灵力加持,不过一面普通镜子,他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就这么看了许久,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镜中分明有两个人。

神情却一直无波无澜。

燃犀镜前放着令黎写给他的信。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拿起来。

信封打开,一片青绿的叶子掉落到桌案,竺宴没有理会,长指将薄薄的信笺展开。

风吹过,信笺簌簌抖了抖,娟秀的字迹在清晨的天光下分明且美好,就是内容实在一言难尽。

君上:

见字如晤。

一别数日,我时刻思君,君思我否?

定然是否。

细细想来,自你我初见,诸多扰攘,君至今还不知我的名字,而我已然沦落到要写信向君求救。愧也,愧也。

且先容我自我介绍一番。我叫令黎,我不记得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但它谐音灵力,想来应是为我起名那人对灵力十分渴求,同时文化程度又不怎么高吧。

我原是汤谷上的一株扶桑木,修炼万年才得以化成人形,但遗憾的是,化形后我又修炼了千年,却仍旧没能开出一朵花来,如今还在努力开花的路上。我的意思是,但凡我能开出花来,我高低也是要随信送您一朵,聊表诚意的。

可惜我实在是力有不逮,所以只能随信附赠一片叶子给您,扶桑的叶子也是很美的。

您看,您还喜欢吗?

您若是喜欢,可否劳驾来章峩救我一回?我被望白仙尊扣押了,原因是您日前用我的坤灵剑杀了明瑟仙子,而望白仙尊是明瑟仙子的父亲,他想报仇,找我偿命。

您若能屈尊前来救我,我在此处向您承诺——

一、待我开花之日,我定将开出的第一朵扶桑花赠与君。

二、坤灵剑也赠与君,从此坤灵便是君的命剑,与我无关。

您若不愿前来,我也不怪,终究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毫无交情。若无这封信,您甚至不知道我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但可否看在我送您一片扶桑树叶的份上,来年清明,为我烧个纸?

令黎拜别。

短短数行字,看得竺宴的唇角越来越高,最后直接被气得笑出来。

你叫令黎,名字不知怎么来的,想来是为你起名那人对灵力十分渴求,同时文化程度又不怎么高?

我不知道你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来年清明,给你烧个纸?

“呵。”

竺宴将信纸随意往案上一扔,人眨眼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3-13 00:01:31~2023-03-15 23:4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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