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穆妨作别,元裳和高愠回到了房里。面对刚睡醒的两位师父,两人七嘴八舌地将夜里的见闻讲了一遍。
穆妨的惊惶和绝望在元裳眼中看来作不得假,她相信穆妨是当真走投无路了才会求助于自己。
听完,元师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哐当”一声又躺了回去。高师父捋着胡须,道:“阿裳,你做得很对,我们应当接下这活。”
元裳焦急道:“那穆悠今日又不知要做什么妖,我们得赶紧替她收惊才好。”
高师父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道:“不可,做法事阵仗太大。可能还不等我们将阵法摆好,穆老和一众村民就会将咱们赶出去。”
元裳和高愠都不说话了,两人俱是一脸愁容。高师父又道:“再说了,那邪灵善伪装、会挑拨,不是个好对付的。普通的收惊恐怕收效甚微……”
元师父后知后觉地坐起了身,总算消化了所有信息,发出灵魂拷问:“对谁没用?静雅公主?”
元裳福至心灵,连忙道:“那我们是不是能先找出这个静雅公主的身份,生前又经历过什么。若是查出了她为何附身,那么此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元裳忽地丧气道:“只可惜记录志怪的卷宗全都遗失在了荒境的地缝里。”
“拿回来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上次那个如玉书里就没记载。”高师父道:“我们的卷宗太落后了,里面记载的妖怪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了。”
师徒四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难得都想到了一处去,心照不宣地看向了几房之隔的青嵘派,齐齐惦记上了赵良辅之前翻阅的那几本大部头。
“这样,”元师父站起身主持大局:“据我观察,青嵘派上下别的特点没有,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自视甚高。阿裳之前不是与那对双生子有些过节么,那就假装去赔礼道歉,姿态放低点,趁机找找他们的卷宗。”
元裳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最终还是被元师父好言劝了出来,旁边还跟了个必要时能打圆场的高愠。而高、元二位则是去了穆悠那边,元师父一向会随机应变,再加上高师父会一些符箓咒语,因此万一穆悠突然暴起,两人应该能暂且稳住。
元裳提了两个食盒,随机扣响了一扇青嵘派的房门。开门的是赵章桐,他神色疲倦,看见来人时讶然道:“怎么是你们?”
元裳一开口就打了磕巴:“那个……我们来看望一下道长,还有那位被我连累的小道士。”
赵章桐神色微变,也有些不自然道:“那日事发突然,我接连面对了好些师叔和师弟的离去,所以说话也重了些。你莫要见怪。”
“没关系,遇到那种事谁都无法保持理智的。”元裳尽量微笑着将食盒递了过去。
赵章桐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元裳的脖颈,她的皮肤细白莹润,也就衬得那圈红痕愈加显眼可怖。他道:“你的伤,还没好么?”
元裳垂眸道:“是啊,哪有那么快。”
高愠左右看看,敏锐地感受到一股古怪的气息从赵章桐身上发出,又萦绕在他与元裳之间。看得人怪不舒服的,于是高愠高声道:“你师弟怎么样了呀?”
“啊,我带你们去看看吧。”赵章桐走出房门,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师弟突然之间没了双腿,意志很是消沉。不过近日师叔为他买来了轮椅,又传授了许多内功心法,现在已经能用内力驱使轮椅行走了。”赵章桐边走边说,“此时应该刚刚与师叔们修炼完,正在休息。”
赵章桐停在了临时充作修炼室的房门前,叩了几下门,随即推开。
屋内倒是坐得满满当当,赵苍赵芜和几位包括赵良辅在内的道长都盘腿坐在软塌上,神情俱是凝重。
赵章桐只当是修炼后太疲惫了,他将元裳和高愠带进来,简要说明了来意。元裳毕恭毕敬地递上食盒,将提前想好的说辞背书似的毫无感情地说了出来。
赵良辅笑眯眯地接过了食盒,他如今还卧病在床,勉力开口道:“小辈之间有些争执摩擦很正常,不妨事,不妨事的。”
“对了,”赵良辅引荐了一位身旁的道长,道:“这位是赵有风道长,我如今这副样子,掌门一职便暂由有风师弟代劳。”
元裳对这个赵有风印象很深,先前放火烧死渠荪,又在返回村子后与高师父一同主持大局的便是这位。
元裳和高愠齐齐对赵有风躬身致意,便算打过招呼了。元裳偷偷打量着赵苍和赵芜,原本以为这兄弟俩定会好好刁难自己一番,可没想到两人却忽然像是转性了似的,都低眉顺眼地坐着,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样一来,元裳反而不好多留了,她嗫嚅着嘴唇,只觉这尴尬场面简直比上阵杀怪还难熬。
高愠在一旁也是搜肠刮肚,磕磕绊绊道:“那个……道长,既然话都说开了,误会也解除了,我认为大家应该继续并肩作战,毕竟敌人是那样的强大……我也想问问,青嵘派的各位目前有何打算?”
赵良辅是个惯会打马虎眼的,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我们还在商议,一切都见机行事吧。”
高愠不好再问,话锋一转道:“我们倒是有了些主意,我师父观测到东边树林偶有羽人出没,信心满满地说要打两只下来呢。”
“噗嗤 ,”青嵘派之间有人发出笑声,道:“想当年,青嵘派上下几百人齐齐上阵,这才勉强抓到一只羽人,后来关在笼中,日夜坚守,那只羽人还是不出三日便委顿而死。大梁的羽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荒境这些法力高强之物?”
“不是这样的!”高愠不服气地挺起脖子,道:“高师父说了,荒境的羽人一般没有防备心,我们之前差一点就抓到了。”
赵有风依旧摆摆手道:“羽人不过是传说罢了,就算有,那也在千里之外的云端深处,岂是我们能见着的?青嵘派捉到过的那只也不过是在书中记载了一笔,我可从未见过。”
赵有风虽然话是这么说了,却不动声色地朝师兄师弟们递了好几个眼神。他们只道是高愠和元裳这两个愣头青一时不防,说漏了嘴,便有意无意地使诈套话。
高愠果然“上钩”,据理力争道:“不是的,元师父真的见到了羽人!师父他躲在树林里,几天几夜没合眼才看见的。您也说了,荒境内外的妖邪法力更盛,那么有几只羽人出没也不稀奇了。”
“哈哈哈哈……”赵有风笑道,“你说有那便有吧,本道不与你这小娃娃争。”
高愠还在嘟囔自己不是小娃娃,赵有风却适时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该去外头练功了,二位也请回吧。”
赵芜坐上了轮椅被赵苍推出去,就连赵良辅也主动爬上了赵章桐的背,元裳眼看众人鱼贯而出,她悄悄往门缝里使了一计法术,在关门时留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缝隙。
一并走到楼下,元裳叫嚷着肚子饿了,折返回去佯装要去厨房。两人偷摸着溜回二楼,元裳笑得前俯后仰,“我那天说要射一只羽人下来是说笑的,没想到你真记住了。”
“我哪知道这帮老江湖真会信啊,估计是真把我们俩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高愠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再度回到修炼室。
元裳紧随其后,关上门,小心翼翼地翻找着,道:“他们若是真要去东边的树林找羽人,那恐怕还要一阵子了。”
元裳在书架上遍寻不到,拉开柜门,在柜子深处发现了几个乾坤袋。元裳拎起空空如也的乾坤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既是空的,为何不叠起来与衣物放在一处,却要特别摊开、整齐摆放在隐蔽的柜子里?
元裳摩挲在手里的袋子,不知触到了哪个机关,乾坤袋忽地一沉,竟凭空出现了一叠厚厚的书页。
元裳惊呼道:“这是什么好东西,我竟从未在市面上见过。”
高愠赶紧凑过来,一人一本地翻阅起来。卷宗数目众多,有些甚至不是记载妖邪的,元裳仔细浏览半晌,这才在检索里找到“女妖”的字样。
但令两人失望的是,不管怎么找,卷宗里愣是没出现静雅公主这号人物。
“莫非这个静雅公主法力低微,还没到能上榜的程度?”高愠十分不解,“不应该呀。”
“难道那妖邪说了谎,胡乱编造了一个名字?”元裳猜测道。
高愠摇头:“妖邪对自己的名讳极为重视,有一个算一个,都把真名看得比命大。”
就在元裳一筹莫展时,门轴转动的声响猛地传进了她的耳里,再出去已经来不及,元裳只好与高愠一起钻进柜子,关上柜门,屏息凝神。
紧接着是一阵轮椅前进的声响,就在元裳以为是赵苍独自一人回来时,一道说话的声音突然响起:“章桐,你先出去吧,我同你师弟说几句话。”
赵章桐应允了一声,随即走出去关上了门。
元裳能听出方才说话的人是赵良辅。虽然看不见外面,但再加上坐在轮椅上的赵芜,可以推测出屋内即将进行的是两个病秧子的谈话。
就在元裳刚刚松了一口气时,下一刻听见的话却让她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赵良辅低沉的嗓音仿佛犹在耳旁,他道:“真没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半大小子竟然也是通灵者。”
元裳能感觉到身旁的高愠浑身都僵直了,她在黑暗中与高愠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不仅是高愠身份的暴露,更让元裳不解的是,赵良辅为何用了个“也”字,看来屠魔者之中会通灵的不止一个。
不等赵苍开口,赵良辅又问:“方才与他碰面时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确定是他么?”
“确定是他,同类之间的气息不会有错。只不过……”赵苍不无遗憾地道:“我没看出来他是如何触发的。如玉一役过后,我们三队人马还没分开几天,我和赵芜就感觉到有股力量想侵袭进来,于是我们立即盘腿打坐,遁入隐门,这才没让人得逞,可我们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何时何地被他钻了空子。这回遇见操控镇地缦的少年时,我们本以为姐弟俩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才找由头跟着,没想到师叔交待的事没办成,反倒损失了一双腿……”
看来,赵苍和赵芜也是通灵者,只是他们的通灵方式和能做到的程度像是与高愠大相径庭。元裳想,双生子上回偷跑出来折磨云璟的事应该怕受罚所以没有告知旁人,两人也并未将这件事与高愠的能力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想到自己此生就此成为一个残废,赵苍竟悲伤得恸哭起来。赵良辅不耐烦地咂了下嘴,道:“别哭了,你马上就会有伴了。我们会制造一场灾难,你只需将你弟弟带过来,他就会变得与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