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云璟险些没跟上元裳的速度。元裳一改之前四处躲藏,只默默找人的低调做派,使出襻膊套住一只镇地缦,将它的头砸向地面。

此时的元裳已经知道这一招对镇地缦没什么用,只能暂时将它砸晕罢了。但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再次成为靶子。

元裳几步跃到那只倒地的镇地缦头上,从怀里掏出数张符箓,也不管是干嘛的,总之先一股脑贴上去。她一边贴,还一边用力踩,嘴上斥道:“叫你狂,这下知道老娘的厉害了吧!”

脚下的镇地缦被她踩得头也没晃一下,更别说流血受伤了,这点力度恐怕挠痒痒都不够格。但元裳这嚣张的模样还是引来了几只怒火中烧的镇地缦,它们开始毫无章法地甩动起来,往下叩击着身子。

元裳的激怒很是奏效,她轻飘飘地腾飞到空中,两只镇地缦同时横过来,没撞到元裳,却互相撞了个结实。镇地缦身形巨大,这一下双方都被撞得踉跄,大概都眼冒金星了。

元裳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少年有可能会出现的位置。不知为何,自从她试图揭他的面罩起,少年似乎短暂地离开了他的统帅位置,镇地缦们宛如一盘散沙,远远没有了之前的配合有度。

可元裳心里清楚,她的对手早已不再是看似强悍的镇地缦,而是自由游走在林间的少年。

她焦急地寻找那道墨色的身影,若是解决掉少年,那么镇地缦与这道关口自然就能不攻自破,否则杀完这些镇地缦,谁能知道会不会又来更多的牛鬼蛇神?

元裳悄悄握紧腰间的剑,脑中默念心决心法。事已至此,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

一阵破碎的晃动声响起,元裳心中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立即警铃大作,她倏然回身,朝着响动挥出一发剑气。剑气如泥牛入海般射了出去,却没击中任何。

元裳悄声抬步,朝响动发出的地方前进。那股幽幽的清香若有似无地袭来了,她跃到树上,闭上双眼,再锁住嗅觉,仅用身体的触觉来感受少年的存在。

忽然,身旁的空气仿似被收紧了一般,一股裹挟着灵力的气流直逼过来——或许在少年眼中,不管是真戏还是假做,她都已经是不得不解决的存在了。

元裳恰好等的就是现在,她将倾注全部法力、周身散发金光的剑身朝气息的来源处劈了下去。少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法器,却无端地抗住了这一剑。

他脚下微动,就在元裳以为他又要逃时,他却在一眨眼的工夫逼到了元裳身前。少年的身手又轻又稳,比元裳曾经见过的大梁第一轻功还要本领不凡。

元裳不自觉地跟着少年的步调,随他轻盈地出手,再见招拆招。元裳无数次想主动出招,可每回一抬起手腕,她的呼吸就全乱了,那些信马由缰的、沁着竹林和雨露润泽的清香全往鼻子里钻。

元裳的余光撇到云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轻轻振翅,她索性拔腿就跑,跟随着地面映照出的云璟那一点小小的影子,一刻不停地往前疾驰。

元裳跑出了被野兽追赶的架势,可她蓦地回头一看,少年竟还伫立在林间树梢,半阖着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这人怎么不上当的呀!

元裳简直要吐血,她当即折返回去,拿起手里的襻膊,趁他还在思索时兀地甩将上去,死死缠住少年的身体。

她手上一用力,想将少年从树上拽下来,可襻膊却仿若被缠死了一般,任她怎么使劲都扯不动分毫。

襻膊的那头被少年握住,他看似随意地一扯,元裳便被轻巧荡了起来。元裳心中暗道不好,她一吸气,索性松开手,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谁知那襻膊却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跟在了元裳身后,元裳再也顾不上搜寻云璟的影子,只一个劲地往前狂奔。

地面本就被镇地缦破坏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元裳有意跑得七拐八拐,不知跑了多久,她总算甩脱了身后追兵。云璟毕生的体力都用在了今天,它气喘吁吁地放慢翅膀,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这边?”

“是这里?”元裳心道真是巧了,她顺着云璟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狭长地缝间的高愠一行人。他们将所有坚硬的东西全都插进了山壁间,再勉强借力支起了一个营帐,总算能将昏迷不醒的高师父放下了。而高愠和元师父则攀着崖壁,一刻也不敢动。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总算是在乱市中找到了一处庇护。镇地缦就是再傻也不会主动凑到已经破坏过的狭隘地缝中去。

就在这时,高愠也看见了元裳,远远朝她招了招手。元裳正要抬手,忽然,一道冰冷的丝布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缠上了她的脖颈,那是她的襻膊。

高愠脸色骤变,元裳的一颗心也直直地往下坠去。

少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握着襻膊的另一端。元裳绝望地想要抓住套在脖子上的桎梏,可那襻膊却越收越紧,任凭她如何用手掰扯也扯不开那道束缚。

元裳浑身都被卸下了力,她双腿扑通跪了下去,上身却被吊着,于是整个人被拖着往前滑动。元裳的双膝很快就被泥土和石块磨出了鲜血,她很想叫出来,喉咙却像被捆住的草芥,一点能发出声音的缝隙也没有了。

元裳的眼皮翕动,渐渐翻出了眼白。她的视线里所有事物都变得一顿一顿的,高愠和元师父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过来,可他们的动作变得缓慢艰涩,好像永远被留在了另一世界的地缝之间。

时间变得尤为漫长。少年灵巧地从一棵树的树梢跃到另一棵,拽着另一端的元裳不停地往前拖行。元裳没有一刻放弃挣扎,她隐约能感觉到有两只镇地缦随着少年的步伐跟在后面保驾护航,她努力地往后仰,想在此间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

哭嚎声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元裳已经快要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幻象,那种嗡嗡的耳鸣声持续许久,她在无尽的痛苦中分神细听,才恍惚间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脖颈间的缠缚倏然松开了来,大量的空气涌进口鼻,元裳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喉间的灼烧感仍在,元裳的嗓子也全哑了。她抬头朝上一看,少年连同那条襻膊一同不见了,树梢上静得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裳忙不迭地起身,这才发现赵苍和赵芜原来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而其中一人正痛苦难当地捂着下身,另一人则不停地哭嚎着,两人脸上俱是悲恸。

元裳提着疼痛酸软的双腿,缓缓走到近前,哑着声音道:“这是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元裳忽地噤了声。因为她看见赵苍的腰下面,两条腿全没了。

赵芜一看见元裳,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指着她骂道:“都怪你,明明没什么好法子却偏偏要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害我们跟着你跑了一路!我哥哥的腿被镇地缦的腿全压没了!”

元裳朝他们身后一看,原本追逐着他们的两只镇地缦竟也随着少年一并离去了,只留下两条长长的、深陷下去的甬道。

“赵苍、赵芜!”赵章桐驮着赵良辅,着急赶到,“这是怎么了?”

他与这对双生子自小便是青嵘派里天资最高的小辈,三人一直感情甚笃,因此赵章桐一看见赵苍眼眶立马就红了。

“都怪这个女人!”赵芜疯了一样想上来撕咬元裳,“我和哥哥本来藏得好好的,一直想寻机会绕过这一片。可她数次主动招惹镇地缦,让它们陷入癫狂,我和哥哥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没想到就是个草包!”

赵章桐仿若淬着毒的眼神看向元裳,他怒道:“恐怕你该给我们一个交待。”

“我交待个屁,”元裳的嗓子疼得快要冒烟,她耐着性子道:“是他们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赶都赶不走,腿没了是他活该!”

赵芜被她这句话激得一蹿,嘶吼道:“是我哥哥救了你一命!我哥哥被压住腿以后我拼命大喊,镇地缦才回去的,缠在你脖子上的束缚也才收了回去!要不是我哥哥受伤,你早就没命了!”

元裳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赵苍的腿被压住与她差点没命应该没有关联,可偏偏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莫非那少年是在忌惮青嵘派?

赵章桐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他道:“一定是因为青嵘派的名声太响,威望太高,镇地缦自知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便不敢再逗留,只想赶快逃命。”

话被他这么一说出来,元裳反而不信了,她嗤笑道:“得了吧,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今天青嵘派死的人也不少,可没见镇地缦手下留情。”

“可赵苍和赵芜不同!”赵章桐咬了咬牙,愣是没将后头的话说下去。

两相僵持片刻,高愠和元师父总算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他们脸上涕泗横流,看见元裳就扑过来紧紧抱住她。

两人又哭又笑,一左一右抱着元裳,怎么都不撒手。

高愠抽抽搭搭地道:“我们回去吧,我们逃吧。这劳什子荒境谁爱进谁进!”

“逃?”赵章桐的神色晦暗不明,“你以为我们能逃得了?”

元裳压着嗓音,将方才的疑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愠和元师父,“说来也怪,那个少年和镇地缦全都退回去了,我们此时在这安安稳稳的,竟也没有来攻击我们。”

高愠心下狐疑,只担心有诈。他扶着元裳坐下,自己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好像真的看不见它们了,会不会另一边有别的人进来了,它们要去防守那头?”

高愠满心只期盼着能有援军,他的胆子渐渐放大,握着匕首走到远处探查。可越走,他就越觉得熟悉,依稀看见的鸡鸭、袅袅的炊烟、错落的房屋……

高愠听见自己的牙关打着颤,他磕巴道:“阿……阿姐,我们好像又回来了。除了没有血雨,那分明就是咱们进荒境之前落脚过的村庄啊!”

元裳放眼望过去,果然如高愠所说。

“原来是这样,他觉得把我们赶出了荒境,于是放过了我,自己也带着镇地缦撤了回去。”

元裳回头望向平静如波的大地,她不知道少年究竟是将哪一处作为地界,更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她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少年就该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否则今日留她一条命,她日后定会千百倍地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