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裳向旁边撤出一大步,堪堪避过镇地缦的攻击。她腿上的伤还未愈,经过这一阵的奔跑和躲避,包扎好的又沁出了鲜红的血。
她大口喘着气,尽量不回头看、更不去想那截断尾。没有时间了……所有的精力与体力都需要先放在面前的这只身上。
元裳看着大大小小的地缝,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破坏实则要么避开了渠荪的驻扎地,要么就是不够深,而它如今回去的应该就是要找渠荪们做修补的地方了。
元裳誓要赶在镇地缦有所怀疑之前就先下手,她高高举起剑柄,就在镇地缦以为她要攻击自己之前,元裳身前的地面激起一阵沙石,她的身形一晃,消失在漫天的烟尘中。
元裳在七拐八拐的地底拼命往前冲,没想到遇见了正在往同一方向赶的元师父和高愠。
高愠拿出了极限冲刺速度,叫嚷道:“刚才的声音是镇地缦下来了么?那完了,它多半是发现渠荪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所以换了一个洞!”
“不一定,它大概是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地方钻下来了。”元裳脚步不停,“我必须要在沙尘彻底散开之前攻击它的要害……”
话音刚落,元裳猛地刹住脚。那只镇地缦断了一截的身体竟然清晰地出现在了面前,粉色黏腻的嫩肉里头,几根从切口处支出来的如细细触角的玩意在空中飘荡,像深海中的浮游物。
元裳所造出的那个切面平整,没有流血,似乎想要做修补一般与土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虽然看不见它的上身,但随着它的呼吸,那块切面也在一收一缩。
高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即使再难以置信也依然用手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绑在了那几根细长触角上。
“这就是它的脊髓?”高愠颤声问道。
元裳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清明,“不管是不是,先抽了再说。”
对于镇地缦来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它不记得自己已经存活了多少年,但在它的眼中,山海时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嵌在大地里,是天地的一部分,山海不会消亡,那又何惧死亡?
因此当镇地缦感受到从身体内部的分崩离析时,它的震惊大过于恐惧。身体像被活生生地扯成了两段,一段卡在了出生、栖息的地底,而另一段则活在怎么也回不去的被闯入的家园。
元裳死死抓住绳子,她从还在蹦跳的脉冲里一节一节将它抽干,没过多久,那条线变成了近乎透明、也更接近精魂的形状。
元裳心有所念,连忙拿出收魂瓶扣在上头。不需再往外拽,收魂瓶仿若一个闻到血味的野兽,一个劲地往里汲取着能量,直至吃干抹净。
高愠长舒了一口气,他累得瘫坐在地上,喘气道:“剩下的是不是依葫芦画瓢,也像这样抽干魂魄就可以了?”
“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元裳蓦地想起那条急速成长的断尾,她丢下一句“等在这里”便又爬上了地面。
那截断尾被几人团团围在中间,就在它的脑袋快要冒出头时,不知是谁猛地大喊了一声,率先拿刀刺了上去。没有人敢承担多出一条镇地缦的后果,于是那一刀成了一呼百应,每个人都拿起刀剑对着那截尾巴狂戳。
等元裳赶到时,那截断尾早已成了一团肉酱。
她欣喜道:“好,太好了!我们不能再切断它们的身体了,我们应该先把包裹住它尾巴的石块敲碎,然后再……”地面的震动打断了元裳的话,她的心中才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接下来所见的却又像浇了盆凉水过来。
包括之前被砸晕的,所有还活着的镇地缦都将尾巴放进了地底。它们的半截身子“泡”在地里,就像人凫水时,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一样。它们活动自如,甚至比之前更加灵活。
这样做带来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镇地缦放弃了盟友。地底被掀开,渠荪们也被不管不顾地揭露开了来。除了元裳一行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怔愣住了,对地底还有着一个王国这件事震撼不已。
第一个看见渠荪的人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符箓扔了下去,那人穿着青嵘派的道袍,一脸嫌恶道:“虽然不知你们是做什么的,但长得这么恶心一看就非我族类。”
所有渠荪都被活生生被烤死在结界里,其他人没有关心它们姓氏名谁、又为何会被关在结界里,他们顶多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便迅速投身于与镇地缦的战斗中了。
元裳奋力将元师父、高师父和高愠背了上来,她绝望道:“现在地面不安全了,地底也不安全了,你们最好去找有通天绫的赵章桐。”
“你们可别去拖我师兄后腿。”赵苍和赵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元裳身边,兄弟俩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脸上都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赵苍盯着元裳道:“你把镇地缦激怒了,你还让它们得知了同伴的背叛,所以它们现在连软肋也没有了。”
高愠在一旁听得都快气笑了:“你这意思是还怨起我阿姐来了?合着我阿姐不主动出击,镇地缦就会乖乖让我们进去不成?再说了,我阿姐是第一个成功杀死镇地缦的人,不磕头道谢就算了,还好意思挑毛病,脸可真大。”
赵苍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正要再说什么,被元裳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这紧要关头可不是用来吵架的。总之你们快躲起来。”
高愠和元师父扛起高师父忙不迭地往远离镇地缦的方向跑,赵苍和赵芜却还站在原地。元裳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冷冷地瞧过去,“怎么,打算赖上我了?”
脚下的大地再度发发生剧烈震颤,赵苍和赵芜仓皇间互相撑住身子,等他们再抬头时,元裳早已不见了踪影。
元裳几步跃到一只镇地缦的背上,用绳子套住它,勉强支撑住身体。她被晃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身下的镇地缦状若癫狂,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别说往上爬了,元裳就连掏出剑柄都费劲。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眼前出现重影了,另一只镇地缦似乎也想甩脱什么一般疯狂地摆动着身体。那上面赫然是力泷。
元裳开口时语不成调,她尽量大声地对力泷道:“从尾巴下手的法子行不通了!不过现在镇地缦的头变低了,虽然之前被打晕的又活了过来,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之我们先合力攻击某一只的头,先打趴下再说!”
力泷正焦头烂额着,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应允道:“我被颠得肚皮里翻江倒海,你先来我这边,我们共同制住身下这只!”
不等元裳松开绳子,她乘骑的这只忽然身子向后一弯,元裳险些掉下去。她借力用绳子一荡,正要荡到力泷身旁,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一只镇地缦,突兀地朝这边一撞,正好将力泷当成了中间的夹心。
元裳眯起眼睛,在那快得几乎无法眨眼的一瞬间里,有一处错漏被她捕捉到了。
力泷像猴子一般往上蹿了数尺,他的脸再度出现在镇地缦的背上时,元裳一看他的神情便知,看见的不止她一个人。
互相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元裳眼眸一转,随着力泷心知肚明的点头,一个计划便在无声中形成了。
元裳相当配合地作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感叹道:“方才真是太惊险了,还好你没事。”她佯装忧心忡忡地张望一番,又道:“你那边镇地缦实在太多了,不如还是先解决掉我身下这只吧。”
趁这几只镇地缦挤作一团的间隙,元裳抓住绳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总算再度回到镇地缦背上。她将绳子一端抛给力泷,为了不被甩下去,她整个人都趴伏在镇地缦背上,双手紧紧扣住它身上那被磨得光滑的褐色砂石。
就在元裳默默等待时机时,力泷已经接过绳子,稳稳当当地跃了过来。与上次一样,一只最近的镇地缦用同样的方法腰身一弯,试图将元裳拍扁。
元裳早早就防备着,先它一步跳到半空中,手中的绳子再次一甩,她借力踩到撞过来的那只镇地缦身上。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形下,元裳不顾身下和四周的动荡,一心只往它打横过来的头顶冲。
这种宛如自杀般的横冲直撞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仅是身下的镇地缦,还有那个头戴兜帽,身披锦袍,从一开始就操控着镇地缦将元裳一行人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曾露面的少年。
元裳早该想到的。
镇地缦能与渠荪建立联系;能在每一次被揪住错处时紧急调整战术;还能有规模、有组织地分工协作,这些都需要一个极具智慧的统帅。更何况它们在面对同一情景时,应对的方式也如出一辙,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得了统一的命令。
元裳宛如一个炮仗般发射出去,少年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气息,蓦地回头,露出一双澄澈但凌厉异常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