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裳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她的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好像将身体里的空气全都抽干了一般。
顶着风声,元裳大声问:“为什么要跑?我们可以联手把它收到瓶子里!”
要不是跑得实在没力气,赵章桐都差点笑出来了,“在地下没有人能是镇地缦的对手!我们必须把它引到地面上去,我本来引得好好的,谁他娘的突然放了一箭把它激怒了!”
元裳缩了缩脖子,高愠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接话。
元师父跑得气若游丝,两条腿都快抡出了火星子,可他跟元裳和高愠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
“阿裳……”元师父伸出一只手,“你们先……”
话还没说完,元师父身子一轻,原来是元裳去而复返将他一把捞了起来。元裳低头看了一眼元师父,咬牙道:“想说遗言?还早着呢。”
元裳两脚生风,转眼间又跑到了高愠旁边。眼看就快要到之前的“中转站”了,元裳高声道:“前面的路怎么走?”
赵章桐一手拿着通天绫,一手拿着指针,脚下不停地回答:“随我来!我的法器能带我们找到同伴。”
元师父被元裳扛在肩上,依然不忘点评道:“青嵘派可真是家大业大啊,法器都不带重样的。”
“快,就是现在!”赵章桐一声令下,他手中的通天绫宛如升空的螺旋一般将他带得腾空凌起。高愠手忙脚乱地抓住赵章桐的脚,元裳见状赶紧抓住高愠,另一只手还拽着元师父。
就这样,在通天绫的带领下一串人直直地从地底飞出,正正好落入青嵘派众弟子摆好的阵法里。
“你们怎么也在?”赵良辅惊诧道,“罢了罢了,快让开。主角呢?”
赵章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一串人全部拽出来,他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嘶喊道:“马上就出来了,别掉以轻心,摆好阵!”
元裳带着元师父和高愠退到一边,她疲惫不堪地瘫坐到树下。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列阵里,集齐了除赵章桐以外的所有青嵘派弟子,他们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罩子,只等镇地缦钻出来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力泷一行人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元裳怎么也没想到,分别数日的一行人竟然又重聚了。
力泷远远地看见元裳,走过来苦笑道:“被他们抢先了啊,我本来还在想要是能捉个镇地缦回去,那该多风光。”
“镇地缦究竟是什么?”高愠跑得双颊发红,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我刚才就想问。怎么这两天见到的全是书里没有的?”
元裳和元师父都看向力泷,力泷只好坐下来娓娓介绍道:“镇地缦是上古巨兽,常年盘踞于地底。没有人真正见过它,一部分人觉得它只存在于传说,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它早已灭绝。但从连日来的经历来看,作乱的只能是它了。”
元裳了然道:“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神殿的经历?”
“不错,”力泷的目光始终盯着阵法,他道:“因为地被镇地缦撑开了。它的表皮坚如磐石、厚如城墙,只要舒展开筋骨,就能将一段原本只需走一个时辰的路撑长,变成要走一天,等好不容易走完一天,它又悄无声息地挪动地方,往前一拱,继续祸害下一块地方。”
元裳恍然大悟,拿出自己束发的皮筋道:“它就像这条皮筋一样。”
地面这时轰隆隆地发出巨颤,力泷神情越发凝重:“它要出来了。”
元裳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随着一身巨响,土地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冲开。接下来的景象实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就像从未见过江海的人头一次观江潮、看海啸,就像跪拜朝圣之人历经数十年总算在山顶见到圣光,那是一番足以铭记一生的震撼景象。
只有在看见超凡的自然景象时才会出现的神情此时却久久地停在每一个人脸上,它分明是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里钻出来的,可等它全须全尾地出来时,却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镇地缦宛如一条比巨蟒粗长数倍的条状动物,可它不是软体的,不仅不软,甚至强壮得本身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凶器,当它直起上身时,遮天蔽日的阴影投下来,叫人看不清它的头。
普通的剑根本无法伤它一分一毫,元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怪不得挖土时会突然挖不动,原来是恰好触到了他的表皮。
高愠大约跟她想到了一块去,他莫名打了个颤,后背激起了一层冷汗。
“天啊,”云璟颤声道,“离太阳那么近,我感觉它的脑袋一定很热。”
力泷狐疑地瞟了一眼云璟,随即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向镇地缦。
围观的人群尚且看得目瞪口呆,更别提与它近距离接触的青嵘派弟子了。原本搭建起来的坚不可破的阵法随着有人晃晃悠悠而变得摇摇欲坠,赵良辅极力稳住身形,下令道:“换成移行阵!”
青嵘派的弟子们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元裳赫然发现半空中竟出现了一张由金色光芒所织成的网,而那些年轻道士们则正沿着那张“网”往上窜。最下方,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合围成一个圈,扎起马步,嘴里念念有词。
鉴于已经有人揽下重任,所以事不关己的元师父竟然拿出了花生米,赞赏道:“看见没,什么叫训练有素,这三十个人堪比一支军队啊。”
赵章桐斜昵了他一眼,极不满意他这一副看戏的模样,“是二十九个人好吗,我负责将它引出来的。等这路恢复原状了,你们全都应该感谢我们。”
“是,是。”元师父摆出一副笑脸,“多亏了你,我们也能得以窥见青嵘派作战时的风采啊。”
赵章桐笑了一声,似乎对这恭维话很是受用。元裳转过头,问道:“对了,你这次去地下将镇地缦引出来时,有没有遇见我那个身形瘦高的师父?”
赵章桐像是这才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他回想片刻,道:“没有。”
“那有没有看见名为渠荪的妖物?”元裳大致描述了一下它的样貌,得到的答案却依旧是否定。
“阿裳,放心吧。既然地下都归这个镇地缦管,那么把它消灭之后管它什么三蛇七鼠全都会自动跑出来了。”元师父道。
“也就是说,”高愠趁赵章桐看向另一边,悄声道:“我之前听见的皮肉拖行声就是这个镇地缦了?”
“应该是,”元裳起身朝远处张望,“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留意一下那个渠荪会不会突然钻出来。”
那头的大战还在继续,年轻道士们总算爬至半空,十来个身手矫健的青年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捆仙绳,看准机会往那镇地缦的身上一绕,随即围着它疾驰数圈,直到镇地缦被箍得动弹不得。
“收紧!”
道士们猛地站定,齐齐往后拉紧绳索。中间的镇地缦被绞得高高扬起头,发出愤怒的咆哮。它的嘶吼引来一阵风驰雨骤的风暴,落了一地的树果昭示着它终于发怒时的强大力量。
镇地缦奋力一挣,原本拽紧捆仙绳的道士被扯落了好几个。最下方的赵良辅有条不紊地道:“下面的人去补上!”
元裳这才看见中间还有一波整装待发的后备军,他们手法利落地铺开一张巨型符箓,似乎是想趁镇地缦被制住时打它个措手不及。
符箓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随着它的铺陈开来,符箓变得薄而坚硬,像是一把能斩杀恶灵的大刀。中层的道士们全都聚在了一侧,他们紧咬牙关,蓄势待发……
就在镇地缦被捆仙绳缠得分身乏术之际,由符箓化身而成的利刃以雷霆之势推了过来。在拦腰接触到镇地缦皮肉的那一刻,它再次高高地仰起头,发出痛苦的嚎叫。
可符箓竟止步于此了,没有血、没有割破的皮肉,任凭青年们怎么推都无法割破那道坚硬屏障。
道士们个个龇牙咧嘴,涨红的脸上青筋迭起,宛如河堤以卖力气为生的纤夫。镇地缦大约已经活了上千年,身躯比自然凝结、风化成的山川大地还要结实坚硬,它蓦地往后朝那符箓一撞,一连串的道士霎时被这股力道弹飞,甩出了数丈远。那张符箓再度变成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赵章桐惊呼一声,连忙展开通天绫,疾驰到阵法旁。好险才稳住险些被震飞的赵良辅一行人。
眼看阵法已在被瓦解的边缘,元裳看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她站起身对力泷道:“我们也去帮忙,你引开它的注意,我去后方偷袭。”
“别去!”力泷始终置身事外,他漠然道:“叛徒不值得我们去冒险相救。”
元裳:“可他们若是死了,镇地缦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
“他们没那么容易死,”力泷朝那边努努嘴,道:“你看,这不就又起死回生了?”
元裳蓦地回头,看见被甩出去的道士们虽然受伤不轻,但基本都用疗伤符迅速贴上,他们转瞬间便整装完毕并集结归拢,与最下方的师叔们一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嘴里整齐地念着咒语,看样子是武力方式行不通打算改用法术了。
“这声音听得我简直想睡觉。”元师父嘟囔道。
镇地缦忽地身形一晃,如醉鬼打盹一般惺忪,上身也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元裳摸着下巴道:“看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赵良辅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一群人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话语好像变成了一层层的海浪涌来,直到淹没其间。
镇地缦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挣扎起来的,每种生物对危险都有一种天然的感知。求生的本能使它剧烈地摆动起粗壮的尾巴,阵列里的念咒声因它的躁动瞬时变得稀稀拉拉。
“不要停!”赵良辅大喝道:“别在这个当口掉链子!”
他这一声暴喝虽然稳住了同伴,但镇地缦也随之一凛。它昏昏沉沉,像是氤在水里,脑袋被泡得发胀发酸,可这一声坚决的话语使它短暂得了一瞬清明。
镇地缦移动起来速度很快,等赵良辅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头颅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赵良辅抄起手里的刀剑狠刺上去,可连一丝一毫的阻滞都没有,镇地缦毫不犹豫地用它坚实的身体重重砸向赵良辅……
好比一头大象要踩死蚂蚁,胜负是毫无悬念的。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高愠不忍看见一摊肉泥,在镇地缦移开身子前一头扎进了元师父的怀里。
元师父拍了拍他的背,本想安慰两句,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仅是他,天地间都突然变得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呆愣地张着嘴,就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打破这份沉寂的是一声巨响,镇地缦轰然倒地。对赵良辅的攻击像是一道回光返照,它不安地扭动身子,却再也站不起来。
愤怒的道士们爬上它的躯体,将剑刺入它的眼睛,用符箓贴满它的皮肤。出于复仇,几乎每个人都用尽了全力攻击。
万幸的是,赵良辅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了金刚罩,所以只是全身的骨头被压碎,人倒是还残存着一口气。
赵章桐和一位师弟赶紧把他抬到平坦的草地上,他们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所有的疗伤法器,两人脸上都写满悲痛。
元裳深吸几口气,总算从方才那一场浩劫中平复下来。她走下山坡,转身对高愠道:“结束了,快下来吧,我们还得去找高师父。”
高愠从元师父怀里出来,他抻了抻衣角,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元师父和力泷都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互相道别之后,三人却在看向元裳身后的那一刻同时愣住了。
元裳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恐惧、震惊与绝望。那股迫人的气息让人惧怕回头。
“怎……怎么了?”
“阿姐,”高愠颤抖的手指向她的身后,“它们来了,好多……”
元裳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转过身,眼前的景象足以成为梦魇。十几只,不对,大约有二十多只身形更巨大的镇地缦从地里钻了出来,它们齐齐直立着上身,正一步步地往这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