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来不及抽剑,妖邪的一双利爪已然逼近了元裳的脖颈。

元裳心头猛跳,妖邪的双手却在触到她皮肤的前一瞬被猛地弹开,遭受重击的她被狠狠掀翻到石壁上,口吐鲜血。

虽然不知玄沣听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但元裳依旧向空无一人的身后说了一句:“多谢!”

元裳冷眼看着妖邪,她早已浑身伤痕,想必在元裳到来之前,她就已经陷入了一场苦战。

妖邪双目充血,看元裳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元裳不动声色地抽出腰间的剑,剑尖直指妖邪的脸。妖邪忽地眯起双眼,了然似的般:“看来你不爱回答问题啊。也对,若是回答了,你也就到不了这里了。”

元裳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她手作剑指,无数道剑气如白光般直逼向妖邪。

妖邪不避不躲,任由腿上、肩上被捅出了无数个窟窿,一改之前只想逃命的作风,不躲不闪,而是聚起攻势猛烈地朝元裳扑来。

元裳暗道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击中妖邪要害,她连忙收势,将剑横在身前,堪堪挡住了妖邪的一击。妖邪不断地左突右进,双手交替袭击,玄沣从后面制住她的手,她就用一口獠牙尽往元裳的脖子上啃。

元裳被逼得步步后退,身后就是石壁了。妖邪状若癫狂,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样子,元裳被逼出了一头冷汗。她看准时机主动亮出手腕,就在妖邪低头一探时,她倏地朝旁一闪身,朝妖邪背上猛踢过去。

妖邪一时不备被踢得往前倒去。元裳急退数步,玄沣适时拿出鞭子要往妖邪身上抽,愣是将她困在了石壁一隅……

待元裳看清形势时,她一口老血都险些喷出来。原来玄沣看不见妖邪的具体位置,只能估摸着对大概位置发出攻击,鞭子携着灵力恰好擦过妖邪的身子,最终却只打掉一块石壁。

眼看石块被打得簌簌掉落,妖邪也再度直起身子急待发起新一轮的猛攻,元裳简直欲哭无泪。

元裳辗转腾挪,握剑的手都快要被震出伤痕来。可她逐渐在一次次交手中觉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滋味来。

元裳朝后撤出一大步,左手突然高高举起人皮,一边防备着妖邪,一边朝后退道:“你虽然次次都想撕咬于我,可你似乎对我手里的人皮更感兴趣……”

妖邪脸上果然露出一瞬的慌张,元裳接着道:“只要褪下一层皮,你的实力就会被削弱一层,我说的没错吧?你方才见我没有对你下死手,这才不管不顾地要来抢夺人皮?”

元裳一见妖邪的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而妖邪此时连装也不装了,对着元裳手中的人皮就是一阵张牙舞爪。

元裳早就防备着,她脚下一瞪,人已退出了洞口外。她的左手朝上高高一扔,剑尖朝人皮狠划过去。她这一连串动作全是在弹指之间做完的,不等妖邪逼近,人皮早已成了一块块的碎片,被风吹散各处。

“啊——”

妖邪痛苦难当地仰面咆哮,凄厉之声响彻山谷,激起层层回音。

人皮一旦销毁,这就算是彻底激怒她了。元裳一刻不停地往洞里奔,想将妖邪再次引进洞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能感到玄沣焦急的气息。

玄沣看不见他们,所以她才要帮他将妖邪引进去。可就在元裳忙不迭地往里奔时,她忽然想起了进洞前就困扰她的问题:玄沣究竟为何让她活捉妖邪?

正因不能杀,元裳在与妖邪的交战中才处处受限,还屡次落入下风,再次进洞只怕又要经历一番苦战。元裳仿佛被某个乍现的灵光击中了,她转念一想:我为什么就非得听他的?

只要妖怪一死,法力失效,所有人自然都可以获救,玄沣所顾及的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考量。

元裳的手捏住收魂瓶……这是出征前帝皇亲自发到每个人手里的,等大捷回京,收魂瓶里的魂魄可是要拿出来论功行赏的。

思来想去,玄沣只有一个理由这么做,那就是等元裳与妖邪两败俱伤、奄奄一息时他再坐收渔翁之利。元裳自认可以接受与他平分功劳,可若是他想全占了,这可不行!

元裳暗骂自己太过轻信于人,不过是在孤立无援时有了一个帮手便草率地付诸了全盘的信任,竟一时落入了自己人的圈套。

妖邪跟在后头穷追不舍,欺身向前时尖利的爪牙几乎触到元裳的发梢,洞里敏锐传来两股气流,玄沣将妖邪的双手架了起来。这才让元裳好险避过一击。

元裳看准时机往前一跃,好不容易拉开一些距离,她直愣愣地在原地转了个身,掉头开始往洞外跑了。

妖邪甫一挣脱束缚,目睹眼前的景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两个一直以来里应外合将她打得叫苦不迭的人怎么突然反水了?她原地踟蹰片刻,正要抬步朝元裳追出去,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箓以雷霆之势从前方向她侵袭过来。

力道之快、之猛,是彻底带着必杀的决心来的,那是来自元裳的一道催命符。妖邪顾不得奔窜,情急之下原地抱头往地上一滚,这时的玄沣总算察觉出不对,从洞里射出一道白光与符箓相撞,在妖邪的上方“轰隆”一声炸开。

元裳的符箓冲着妖邪而去,而玄沣却在明知极易伤害到她的情形下贸然出手也要救下妖邪。

身处凶险的荒境,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信赖的同盟?不过都是利益所驱罢了。洞外的元裳苦笑一声,脸上没什么懊丧,反而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意气,“果然啊……”

翻脸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元裳没有给其余两人反应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攻击如雨点般打过来,洞里的人也不甘示弱般往外猛攻,这可苦了中间的妖邪了。她似乎也摸不准二人突然反目是否有诈,于是只能蹦跳着躲避来自前后的袭击,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妖邪活像脚底着火了一般,手忙脚乱地总算跳着逃出战场中心,一道裹着法术的符箓如催命符般直奔她后脑勺而来。妖邪跑起来犹如脚下生风,估摸着拉开了些许距离,她越跑越软,浑身蛄蛹蛄蛹的,变得像个纸人一般软塌塌。

在她的身子还没完全软下去前,元裳如鬼魅般挡在了她的身前。妖邪本来像个无头苍蝇般躲着符箓,冷不防被撞了个踉跄,她抬头一望,元裳的看着她的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团死物。她缓缓开口:

“收。”

没有软肋、毫无顾忌的元裳强大得令人望而生畏。

元裳手里的收魂瓶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妖邪的精元,精元被吸收得越多,四周的景象就变得越发虚幻……像是皮影戏台上被蒙住了一层纸皮,纸皮渐渐被揭开,真实的世界便要显现出来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洞口外渐渐现出了无数拿着武器左右试探的人影。待察觉到周遭变化时,他们纷纷放下了武器,神色茫然。

没有山林,甚至连元裳最后发现妖邪时的山洞和旷野也变得不复存在。面前林立着的是几十个挂在墙上像娃娃屋一样的小房子,每个房子里放着一些制作拙劣的假树和小人偶,此妖的老巢诡异得像是民间的厌胜之术。

元裳拧紧瓶口,急忙在人群里寻找起同伴的身影,她专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走,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弱小三人组。

“高师父、元师父、阿愠,没事了!”

元裳拍了拍高师父的背,高师父被吓得当即蹦起了八丈高,手里的算盘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打。什么也没打着不说,自己反倒累出了一身汗。

元师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起身后左右一看,一改先前的鼠样,摸着肚皮开始朝元裳吹嘘他是如何一屁股坐死妖怪的了。

“是是是,师父真厉害。”元裳笑着牵起还惊魂未定的高愠,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另一边,赵良辅已经在清点人数了。果然如元裳所料,赵苍和赵芜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屋子,赵芜正在向赵良辅汇报见闻。

不知是不是元裳的错觉,赵芜在说完所有的话时突然朝自己看了过来,一脸的讳莫如深。

元裳正觉诧异,忽然远远听见力泷大喊道:“是那个瓷娃娃抓住邪祟的么?”

“是啊,我还以为是青嵘派的道长呢,看来堂堂青嵘派也不过如此嘛。”

“真是那个瓷娃娃?生得除尘脱俗,旁边跟着还两个奇形怪状老道士的少女?”

元裳:……你们议论的时候都不知道避开人的吗?

元裳走到力泷身后,冷声问:“谁是瓷娃娃?”

“你啊!”力泷回头一瞧,见她面色不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他们都那么叫,我还以为是你的江湖名号呢。”

元裳懒得计较这些,她见人差不多到齐了,走到最前面举起瓶子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我抓住的妖邪!”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元裳手中的收魂瓶上,瓶口还留了妖物的半个脑袋在外面,拼命挣扎着,看起来痛苦极了。

元裳想起与玄沣之间的种种,决心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她朗声道:“这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我还要多谢一位叫玄沣的道长,若不是他一开始将妖邪拖住,恐怕我还要多费一番工夫。虽然其中有些误会,但我愿意将妖邪的一半魂魄与他平分!”

说完,坐在下面的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窃窃私语后,力泷站起来道:“瓷娃娃,我们知道你心善,不独吞功绩。可我们中间没有叫玄沣的人啊。”

“没有?”元裳惊得瞪大了眼睛,讶然道:“法号、道号、表字唤作玄沣的一个都没有么?”

大家馋那妖邪的半边脑袋馋得眼睛都快直了,可没人敢说谎胡乱揽下这功。任凭元裳怎么追问确认,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认领。

赵良辅确认了自家门派的人都还完好健在后,不知从哪搬出几本大部头卷宗,哗哗翻了一阵,终于大喊道:“找到了,这个妖物叫如玉!”

元师父最爱凑热闹,他宽大的上身往前一挤,一双眼睛都快黏到卷宗上了。

“就是她!”元师父指着卷宗上的画像,笃定道:“原来曾经是个青楼女子……”

如玉也是风光过的。自她十来岁被买进汀凤楼起,她就被鸨母和客人捧着簇拥着。如玉身段妖娆、脸蛋清丽,不光做得一手龙须酥,还有一副黄莺般的嗓子,说话时婉转娇嗔,叫得那些恩客膝盖骨都软了。

如玉一时盛极江南,是当之无愧的头牌花魁。据说曾经有人豪掷万两只为与她春宵一度。可艳绝不过十余年,如玉年老色衰,新人一个个地都骑在了她头上,以前的常客也跑光了。如玉的钱财早已挥霍一空,无法只能去大街上寻客,但她习惯了扮作少女,说话也掐着嗓子,常常是客人没招揽到,反而吓跑了许多路人。

后来,许多人一看见如玉就一边大喊“鬼啊”一边抄着棍棒打她。如玉自己也记不清她是先成为鬼还是先被人叫作鬼了,或许是她的执念打动了上苍,如玉无意中习得了幻象之术,只要有人再追她打她,她就能造出一个幻象将那人框住,再进去吸收精气,化作自己的玉骨冰肌。

如玉闹出的风波不小,她被一连串的道士驱赶,实在无法才逃到了荒境,得了一份庇佑。她不知有多少年没看见年少的活人了,所以这次才会冒着风险把主意打在这群屠魔者身上。

元裳听完唏嘘不已,偏偏元师父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绕着元裳手中的收魂瓶来回踱步,打量了好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就这还花魁?真是看不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要说鬼了。”

此话可当真是触了逆鳞了,原本放弃挣扎的如玉猛地往前一窜,脖子伸出老长,险些一口咬在元师父脸上。

元师父朝后急退数步,捂着胸口道:“怎么还听不得实话了?快,快!阿裳快将她收起来!”

实在找不着那个玄沣也没办法。元裳只好依言照办,刚拧开一点瓶口,如玉忽然如回光返照一般嘶喊道:“别以为收了我,你们的前路就一帆风顺了!若是看见了这片地方,你们还会主动走进来么?是你们的人先制造出幻象让所有人中计,走进来之后我的法术才生效!是你们中间出了叛徒!”

元裳猛地将如玉连人带声全部收进瓶中。抬起头,底下坐着的人全都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