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除了群英大比上的精彩比斗,还有一件稀奇事在茶余饭后被众人频频谈及——
“云栖宗的芜清璃性情大变,不是失了记忆,就是傻了!”
“大比开始那日,我就听说小云峰向几位执裁申请芜清璃不上场,似乎说是吃错了什么药……我看,恐怕想走什么歪门邪道助长功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从比试擂台回来的颜灼一行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若非裘安与裴幽见拦着,颜灼袖中的毒针和粉末差点就要往那些嚼舌根的人身上招呼了。
几人沉着一口气往回走,约定先不要让芜清璃知道外面的传闻,谁知一回到白松院,便听小童说小师妹已经出去逛过一遭了。
“那……师妹,你说小师妹知道这事儿了吗?”裘安站在院门内急道。
颜灼没说话,正蹙着眉按揉额角,显然很是头疼。
裴幽见沉吟片刻,道:“先叫小师妹出来吃饭吧。”
芜清璃从冷泉院回来后便一直待在房间里消化自己是卧底的“事实”,起初她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处在危险中心,连房门口爬过的蚂蚁都想害她。
这么一惊一乍半晌后,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我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芜清璃一指按在太阳穴上轻敲,来回走房中踱步苦思,“不论先前如何,当务之急是继续装好小师妹,决不能露出半分破绽,小云峰三魔虽人心险恶,可三魔终究只是夸张而已,再怎么危险,他们总不可能在九霄门吃了我……对,先稳住身份,是骡子是马先装下去再说。”
芜清璃这般在房中给自己打气,总算不那么害怕了,可裘安去喊她吃饭时,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惴惴,夹杂几分后悔。
……早知道她该先把饭吃了。
芜清璃跟在裘安身后往饭厅走,仰头看面前整整高出她几乎两个头的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前几天怎么没觉得这个大师兄这么有压迫感呢?
不过芜清璃还记得她刚刚花了快一个时辰做的心理建设,所以努力按下心中惶恐,尽量调整好了情绪。
到饭厅的时候,看着坐在桌边的颜灼与裴幽见,她面上已经挂着一个无比真挚的笑容,一双水润杏眼配上无辜懵懂的眼神,加之她原就白皙精致的五官,越发让人觉得可爱。
没错,芜清璃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以前的她什么性格她不知道,总之从今往后,她决定扮演乖巧无害的人设,尽量先顺着三个魔头的心意,博取他们的绝对信任。
见裘安也入座,芜清璃对着厅中三人喊道:“大师兄,二师兄,师姐。”
打完招呼,才在颜灼旁边的位置坐下。
三人讶异了一瞬,还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自小师妹失忆后,她虽不排斥他们的接触,却远不似以往那般亲近了,这般自然地喊出师兄师姐,还是头一回。
而且看小师妹心情不错,应当是没有听见诋毁她的传闻。
如此一来,颜灼等人便稍放了心。
小童快速布好菜退了出去,裘安率先举筷给芜清璃夹了个鸭腿,而后一边吃,一边跟芜清璃说话。
“小师妹,你今日出去是不是想看擂台赛,怎么不让小童领着你去?”裘安觉得小师妹肯定找不对路,“今日师弟连胜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七重后期的刀修,小师妹你没瞧见实在太可惜了!”
芜清璃露出向往的神情,仰慕地看着裴幽见道:“二师兄好厉害!”
虽有些夸张,但这声赞叹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她躺在床上时已经从颜灼口中得知,如今修真界不论人魔妖鬼,修为境界皆分九重,每重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九重之外,便是飞升。
据说千年前灵气充裕时,飞升之人并不罕见,只是如今修真界不比从前,境界最高者不过九重中期而已,而九重以上的修者,更是只有十七人。
这十七人大多是名门宗派的长老或掌门,云栖宗便占去三人,分别是掌门杨勉和五长老洛晖,以及她师父贺千山。
照颜灼所说,小云峰弟子虽少,修为这一块却没给师父丢脸,如今裘安与颜灼皆是七重中期,裴幽见七重初期,芜清璃则是六重初期。
裴幽见胜过七重后期的对手,形容却无半分狼狈之色,芜清璃心下不由得咂舌。
这个二师兄当真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
芜清璃又看向裘安和颜灼:“大师兄,师姐,那你们的比试是什么时候,我想去看看。”
见芜清璃这么亲近,裘安开心得有种想多吃两碗饭的冲动,高兴地把他们三人的比试日程都告诉了她。
裴幽见安静地吃着饭,面上没什么表情。颜灼高兴之余,目光则带着几分担忧。
她看着举止反常的芜清璃,轻声问道:“小师妹,你今日出门,可有遇到什么事?”
“没有呀。”芜清璃摇了摇头。
颜灼又问:“那都去了哪些地方?”
芜清璃夹菜的手一僵,一时摸不清楚这是试探还是随口问问,思索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去了演武场,还去了冷泉院……”
她话说到此处,瞥见裘安一脸的欲言又止,接着便听他劝道:“小师妹,你去冷泉院又是去揍谢惊尘的吧?师兄觉得你应该用和平方式解决……”
“咳咳……”
裴幽见忽然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裘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了小师妹失忆,嘴快说错了话。
他连忙住了嘴,埋头吃饭。
颜灼颇为无语地白了裘安一眼,芜清璃却是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原来明面上她与谢惊尘的关系并不好啊。
芜清璃不由得暗喜,看来先前他们做戏做得挺充分的。
但注意到颜灼投过来的关切目光,芜清璃不敢将情绪表露在面上,反而愣了一下,紧接着一双明眸瞬间氤氲起水雾。
“师兄,师姐,我之前……是不是很坏?”
颜灼忙安慰她:“怎么会,小师妹你别多想。”
裘安最怕见小师妹哭,也急道:“小师妹,师兄嘴笨,你千万别把师兄的话放在心上,而且不管是与人冲突还是与人打架都是很正常的。”
芜清璃:“……”
她这大师兄还真是没有安慰人的天赋。
裴幽见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问道:“小师妹为何这么问?”
芜清璃对裴幽见不敢掉以轻心,便哭得越难过了。
“有人说我难缠,说我可怕,路上的每一个人见了都躲着我……”大颗大颗眼泪自眼眶滚落,芜清璃抽噎着,“一定、一定是我以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们才会这样看我,没有人喜欢我……”
裘安忙道:“小师妹,你别听那些人乱说,师兄师姐都很喜欢你!”
“外人并不了解你。”裴幽见嘶哑的声音顿了顿,平静地看着她,“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颜灼则心疼地将芜清璃揽入怀中,她没说什么,只轻拍着小师妹的背安抚。
原来小师妹方才那般主动——不如说是讨好,是因为听那些话伤了心,怕没有人喜欢她。
在失去记忆的小师妹看来,许多人、许多东西都是陌生的,她比从前更加敏感,不抓住一醒来就见到的他们,她还能依赖谁呢?
如此想着,颜灼便将心底的那一丝疑惑打消,将芜清璃好好安慰了一番。
芜清璃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语气还有些哽咽,她委屈地看着颜灼:“那师姐和大师兄的比斗,我能跟着一起去看吗?”
裘安闻言十分高兴,张口就想答应,然而瞥见颜灼有些犹豫的表情,又闭上了嘴。
颜灼自然是想带师妹出去好好走动走动的,只是外头那些流言……
还未等她权衡好利弊,只听一旁的裴幽见道:“可以。”
“那就去吧。”颜灼也松了口。
裘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芜清璃还要高兴:“小师妹,你放心,师兄一定赢!”
“我相信大师兄!”
芜清璃又同师兄师姐们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天幕擦黑才离席回房。
此时裴幽见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饭厅中只剩颜灼和裘安两人。
颜灼悠悠饮着花茶,一旁的裘安如往日习惯一般,饭后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话本看上几页。
只是今日裘安的心思似乎不在故事上,手里的画本半天没翻页,目光落在空处,时不时便嘿嘿傻笑。
颜灼初时并不理会他,然而耳边时不时便传来一两声“嘿嘿”,手中的茶都不如往日好喝了,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白了一眼裘安。
“师兄,你没事吧?”
“嘿嘿,师妹,我吵到你了?”裘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脸上的傻笑并未落下。
颜灼看向他的神情越发嫌弃了:“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裘安索性将话本收了起来,对颜灼道:“师妹,你觉不觉得今日小师妹特别乖巧,特别可爱?小师妹都许久没跟咱们这么亲密了,你瞧今日,多像她小时候呀。”
颜灼捧着茶杯想了想,自动略掉师妹幼时上房揭瓦的恶行,只忆起她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唇边也忍不住勾起笑意:“是啊,当年还怕她活不下来,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小师妹的时候,她只有那么一点大,我都怕稍一用力就伤了她……”
裘安说着,记忆飘到他捡到芜清璃的那一日。
那时正是深秋。
日头西沉,天气越发冷了,还是半大小子的裘安刚刚完成每月至少做一次的师门任务,正提着两只烧鸡哈着白气往山上赶。
他走的是更近些的小道,这条路门中弟子走的人少,因此显得有些荒芜,人走在上面只听到脚踩枯叶的声音,寂静得有些瘆人。
也因着这条路过分安静,裘安才没有错过那一道隐约的婴啼。
那啼哭声有些弱,似乎是从右边的林子里传来的,裘安想起那些常藏匿于深林野湖中吓人的精怪,不由得皱紧眉头朝声源处走去。
他想看看敢在云栖宗山道上装神弄鬼的究竟是什么妖物,然而以灵力震开那丛半人高的荒草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竹篮。
以及竹篮中那小小的、白白粉粉的、正握拳啼哭的婴孩。
“谁家的小孩,怎么被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