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应淮是从夜间开始突然发烧的,来势汹汹的高温直接冲垮了他的身体防线,虽然医院正在采取物理降温,但是身体的温度还在不断往上升。
黑暗还未完全离开凌晨四点的杭城,医院门口已经有了小摊小贩在陆陆续续地出早餐摊,商蓁从霍家的车上下来,快步走到病房之中。
“张叔,”商蓁到的时候,张叔正在给霍应淮做物理降温,她知道霍应淮还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样子,所以站在门口没进去,只遥遥对张叔问:“他醒了吗?”
张叔摇摇头,只是加快了自己擦身子的速度。
张叔是经验老到的护工,也只做专职一对一的护工,据说他的上一位患者也是一名长期卧床的退休高官,等到他去世之后才自己又回到了家政公司来带徒弟,基本已经不在外出做工,这次也是霍家动了关系网才将他请到医院。
商蓁也很感激他愿意在霍应淮受伤的时候出来继续做工,但是——
他太熟练了
熟练到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等着他来擦拭的橱柜。
橱柜脏了要擦,用毛巾用力地擦试过精致的柜门就能擦干净,但是擦干净了灰尘又容易覆盖在柜子上,还是用罩布罩起可以使人安心。
“我来吧。”
看着张叔快速擦完下半身,让王叔去换一盆水和毛巾,商蓁走上前,一边说一边接过张叔手中的毛巾:“应该只剩擦脸和脖子了,还是我来做吧。”
张叔点点头说:“好。”他将新接过来的脸盆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将放到脸盆里,带着王叔出去。
商蓁走到床头,探身看着霍应淮。
他的脸色比晚上视频之中得更加苍白,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嘴唇上满是干裂的死皮,头上被医生覆盖了一个和他年龄不符的降温贴,看上去既滑稽又可怜。
他的双眉不由自主地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想翻身,但被身上伤病影响着,只能偶尔抖动一下自己的手臂,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闷哼声。
商蓁把手伸到被窝里,试了试霍应淮身上的温度,他手的温度还是很冰,就像没有温度的下半身,高温似乎突破不了损伤平面,只能带给他上半身浓烈的炙手的温度。
商蓁难以想象,他此时会有多难受。
她转身洗了毛巾,将毛巾拿在手中,俯身将毛巾覆盖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擦拭起来。
为了减轻腰部的受力,霍应淮的床头被医生调低了角度。他的脸颊深陷在枕头之中,脸上的温度滚烫的,甚至脸颊都烧得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潮红,他下巴上已经有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阿淮。”商蓁擦好霍应淮的脸,将手放到他的脸颊上,炙热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之中不断传来。
她忍不住有些心软,轻声哄道:“我们起来喝点水吃了药继续睡好不好?”
霍应淮似乎听到了商蓁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原本如浓墨一般令人无法完全看透的眼眸似乎布上了一层浓雾,血丝在浓雾之中像一道道劈开浓雾的雷电,遍布在其中。
他的眼中难得带上了一丝纯真和迷茫,这是他平常不会出现的情绪。
商蓁见他微微清醒,将吸管递到他唇部,像是劝不愿意喝水的小朋友,哄道:“乖,先喝点水再睡。”
他有些不满,眉头又皱了皱,在高烧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清晰地抗议:“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趁着霍应淮嘴微张,商蓁直接将吸管塞到他嘴里,假装凶狠地威胁道:“快喝,不喝完这一杯不准睡觉。”
霍应淮咬着吸管,迷茫地看着她
“你好凶。”
看来真的是烧糊涂了。
商蓁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劝道:“你烧得太厉害,喝点热水再睡好不好?”
她确实有些忧心,霍应淮的温度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当中似乎比她一开始来的时候更加烫手,唇上的裂纹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蔫蔫的,给人一碰就消散的错觉。
“头疼。”霍应淮摇摇头,眼皮子似乎都有些张不开:“不想喝。”
“喝完水就睡,你温度一直下不去,我担心你脱水。”
或许是因为劝说起了作用,霍应淮张了张唇,乖乖地吃了药吸完杯子里的水。
吸完之后,他转了转头,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刚在被子上摸索了一下,就被转身拿毛巾的商蓁看到。
她本来想直接把他的手塞到被子里去,但是却被他一把牵住,他的力气很大,商蓁一时之间很难挣脱。
“阿淮,放开,”商蓁举了举毛巾:“我要擦擦你的脖子。”
霍应淮摇了摇头,他固执地不撒手。
似乎因为喝水对话让他的大脑稍微有些清醒,眼中的浓雾些许散开了些,伴随着一部分意识的回笼,他眼中的迷茫被疲惫迅速地取代,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向商蓁:“蓁蓁。”
“认出来人了啊。”商蓁试图将他的手掰开:“松手。”
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紧紧禁锢住商蓁,牢牢地,不想让她离去。
商蓁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被他拉着坐下。
“我怕死。”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说
商蓁顿住了。
她随手将毛巾一丢,将被霍应淮牵住的手带到他的视线面前。
“你不会死的。”商蓁单只手拉下病床的扶手,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手十指交握,抵在下颚下,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量,就像她想一字一句,镌刻在他的心上。
“霍应淮,你也不许死。”她的脸靠在他的手背上:“你要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或许是因为平时自己一个人压抑得太久,从来不将自己的真实的想法展现出来。发烧烧到迷糊的霍应淮反而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坦诚与可爱,也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展现出来,奇迹般地还带了些小孩子的脾气。
商蓁竟然觉得这样的霍应淮比平常更加可爱一些。
或许是,比平时里所有事情都想要努力做到最完美,即使出车祸知道自己病情而从不在外面示弱的霍应淮要更加真实,也更加惹她心疼。
商蓁单手给他换了一个降温贴,冰凉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了一些,连眉头都舒展了一些,他对着商蓁无力地笑了笑,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消散。
“夫人,冰袋送过来了。”门被王叔敲了敲:“我们进来放一下。”
“王叔,您进来吧。”商蓁没有松开霍应淮的手,她转身从王叔手中拿过冰袋,掀开霍应淮被子的一角,在他的腋窝放上冰袋。
看到霍应淮被冰袋的温度刺激得瑟缩了一下,商蓁赶忙将被子合拢,又拿过两个冰袋在他脖颈两侧放置上去。
冰凉的温度不断降低着霍应淮皮肤上的温度,他就像是个渴水的旱地,不断靠近水源,试图让水源一遍遍冲刷过自己。
“再睡一会儿。”商蓁掖了掖霍应淮的被子,王叔在她放好冰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商蓁回头看了一眼王叔的背影。
凉意划过霍应淮的皮肤,就好像一层层海水不断涌过灭而复燃的荒火,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意识又开始出现涣散,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感受自己身上来之不易的冰凉的温度。
“现在还早。”商蓁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入到被子之中,她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
“我不走。”
霍应淮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他就再一次被剧烈的头疼拖入了布满着昏沉的黑暗之中。
看着霍应淮再一次进入昏睡之中,商蓁下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靠在床边看着霍应淮。
他的手一直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相对于曾经初见时候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能行动的下半身长期折磨着他的心理,还未好全的伤口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一次发烧就能让他变得这样虚弱。
如果可以,商蓁宁愿不看到他可爱的一面,她仍旧回到他们初遇时候的天台,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慢慢来,不着急。”
这句话像是对霍应淮说的,也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凌晨的早起令她心生倦意,仪器运行的白噪声在她耳边持续运行着,这种宁静反而让高度紧张之后松懈下来的商蓁感到安心。
逐渐地,连意识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
六月的清晨还是带着一丝梅雨季节特有的寒意,当商蓁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商蓁模模糊糊之间拿出手机请了假,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继续看着霍应淮发呆。
霍应淮这段时间瘦的速度几乎可以算得上暴瘦了,瘦的他的手握上去都令人感觉硌得慌。
“再瘦就不好看了啊,会脱相的。”
商蓁戳了戳霍应淮的脸蛋,开玩笑似的低声说道:
“霍先生,看来要给你养养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真的很谢谢大家的喜欢,都有看到评论,每天也都在码存稿的!ps:21.22两天不更哦,23号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