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商蓁的鼻头猛然发酸,她克制着不想让自己的发出声音,她没有擦自己脸上不由自主想要滚下来的泪水,而是任由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她把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绕过留置针挽住了霍应淮的左手手指,将他的手环在自己的手中。

只是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在抖,引发他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轻微抖动着。

沉默在他们几个人之中蔓延。

“阿淮,你回爷爷一声吧。”霍老爷子颤抖着说:“你恨爷爷也好,怨爷爷也罢,不是爷爷不想让你做继续手术,但是实在是····”

让现在的霍应淮做手术,并不能再一次改善他的脊柱状况。

霍老爷子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自己孙子瘫痪的事情,他这一生熬过了青年丧妻,老年丧子,而现在,甚至连自己唯一的重孙都遭此横祸。

老人家的悲伤影响了整间病房之中的情绪,许医生也没有说话,他们注视着双目紧闭的霍应淮,在等他开口。

“我知道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房间之中还是响起了霍应淮的声音,他将握着商蓁的手松开,睁开双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冷静地看向霍老爷子与许医生。

“蓁蓁,”霍应淮微叹一声说:“我有事情想要和爷爷说,你先出去一下。”

他有事不想让她知道

“好。”

商蓁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的手默默从他身上收回,她走到病房外面,透明的病房门外面是一边是ICU的护士台,一边是数张ICU的床位。

正在护士台看数据的护士长看到眼睛通红的商蓁,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去我那里坐坐吧?”

护士长将商蓁带到护士台外面,先给她拿了一张座椅坐在护士台旁边,又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坐在这里冷静一下。

而在玻璃病房内,霍应淮侧头收回看着商蓁背影的视线,她没有回头看过他,似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霍应淮闭了闭眼,压下来了眼眶的酸胀,转而望向许医生问道:“我这种情况,是不是以后生活要依靠护工为主?”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许医生解释道:

“有护工在会轻松,但您的生活大部分都是可以自理的,只是相较于正常人来说要进行一些调整。从明天开始转到普通病房之后我们开始进行肢体功能康复训练和膀胱训练,等您在康复的过程中也是可以依靠站立器等器材站起来。”

也只是,大部分可以自理。

“还能继续缓解吗?”霍应淮立刻追问道。

“霍先生,您的脊柱情况还不稳定,具体还要看后续恢复期的治疗,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保持好心情,配合我们的后续的治疗。”

······

每个人的脊柱情况都不一样,对于霍应淮而言,一切都是未知的。

“好,我知道了。”霍应淮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甚至于好像刚刚听的病情不是他,那位注定一辈子都和常人不一样的截瘫患者也不是他。

霍应淮只是无力地笑了笑,对许医生说:“许医生,谢谢您,也请您先出去一下。”

商蓁捧着水杯,坐在护士站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许医生从病房之中走出来,也不知道霍应淮正在对霍老爷子说了什么,十分钟之后,霍老爷子终于出来,他红着眼对着她远远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送自己。

她一瞬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进去看他.

商蓁自嘲地笑了笑。

自从霍应淮出事以后,商蓁就越来越小心翼翼了,以前的她会拉着霍应淮去湿地坐游船,会拉着皱着眉的他去吃湖边夜市的小摊,会带着无奈的他去买以往他从不会去的路边小摊上买花。也会拉着他让他陪她周末去看展子,从古代艺术的、历史文物的再一路看到现代艺术。

她以前就好像个从外面回来闲不住的孩子,带着他东看看西瞧瞧。

护士长拍了拍她的肩,商蓁抬头看向病房之中,由于距离的缘故,商蓁不知道霍应淮有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有没有看到她的犹豫与迷茫。

商蓁叹了口气,起身对护士长道了谢,还是进入了病房之中。

迷茫也罢,痛苦也罢,旁人再怎么痛苦迷茫,或许都比不上他自己对于自己的折磨。

虽然真正在一起的相处时间没有很多,但是商蓁知道霍应淮从来都是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只是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霍应淮可以放声大哭,可以放声咒骂这该死的天命,而不是将自己独自缩在被子之中,将所有的痛苦都掩盖在自己的平静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度过受伤之后的漫漫长夜的,在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没有人听到他蜷缩在一起痛苦地□□。

她的心里酸涩得一片,就好像有人将她的心脏狠狠拧紧,而那些酸涩的泪水从泪腺之中倒灌进她的身体之中。

她突然希望霍应淮可以将他的痛苦告诉她。

“蓁蓁。”霍应淮侧躺着,听到脚步声,他闭着眼陈述着:“你下午请假,应该就是许医生让你过来的吧?”

他继续平静地陈述道:“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如果不是我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会放下你的工作。”

“阿淮·····”商蓁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她看着霍应淮平静的表情,脸上的泪水忍不住再一次落下:“许医生说了,你还是可以站起来的。”

“是啊,我还是可以站起来。”霍应淮自嘲地笑了笑:“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商蓁已经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能对霍应淮说什么,一切安慰的话在他面前都好似那么无力,他似乎是将自己封闭起来,独自消化这个答案。

“蓁蓁,我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你还小。”霍应淮的右手慢慢伸到商蓁的脸边,泪水滑过他的指尖,滴落在床单上。

“我有资助特殊学校,蓁蓁。”

他用最平静的语句割开自己的伤口。

“你没有见过那里的孩子,他们大小便失禁后如果没有人注意就会会因为他们无意识的动作随意涂抹在墙上地上,会因为朋友间的推搡而抽搐倒地,会时不时在教室之中随意大喊大叫。”

他的右手捧起商蓁的侧脸,哑声道:

“我也会大小便失禁,即使不动也许都会时不时抽搐痉挛,你会看到两条不是腿的腿,它们会越来越萎缩畸形,直到变成干柴一样卷曲,你会看到我越来越不像一个正常人。”

商蓁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感受着他指尖的凉意:“我不怕。”

“蓁蓁,你很勇敢。但是——”

霍应淮的大拇指抚摸了一下商蓁的脸颊,像是想拂去她的眼泪,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奈与那仿佛来自心底的沉痛:

“蓁蓁,你的丈夫以后可能会是一个废人,他会需要一个保姆一个护工,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妻子成为他的保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他现在连纸巾都没办法递给你。”

商蓁的眼泪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应淮,眼前霍应淮的身影在她的眼中随着泪水微微的晃动:“所以呢?”

“你的丈夫希望你考虑好你的未来,他已经没了选择未来的自由,但是你还有。”

脸上的手还在一点点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商蓁将他的手拿下环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带着哭腔说:

“霍应淮,你说的我都见过。”

她见过病床上的病人是怎么一步步一天天,消瘦下去直到了无生机,也见过他口中蜷曲的双腿。

她不希望下一个人是他。

“我一直都是一个给自己规划好未来的人,我从高一见·····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我以后想要读的专业,想要做的工作。所以大学即使我父亲那么生气,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读好了大学和修士。”

“如果我想离开你,我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就像我离开我的父亲出去一样。”商蓁一边说,让自己的手指与他的手指的十指交扣:“但如果我不想离开你,就算你在我面前再怎么吓我,我都不会退缩。”

“阿淮,”他手心的纹路一向清晰,商蓁摸了摸他的手心,但第一次在上面感受到了手掌掌心纹路的阻隔感:

“我定下的决定,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改变。”

商蓁心下感觉不定,她将霍应淮的手掌翻过来,终于发现了奇怪之处。

除了车祸留下的擦伤外,他的手掌中间多了好几个深浅不一的红彤彤的指甲印,横在他手掌的纹路之中,在苍白的手中耀武扬威地展示着自己鲜艳的颜色。

这是霍应淮自己按出来的,

商蓁将霍应淮的手放下,擦着眼泪去护士台找护士长要了几根碘伏,然后默不作声地拉过霍应淮的手给他上药。

冰凉的碘伏涂过他的伤口,带动了伤口周围皮肤的一阵凉意与微痒感,霍应淮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商蓁的手。

她的表情很凶,但又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凶,商蓁按住霍应淮的指尖,把指甲痕一周都上好药站起来把棉签丢到垃圾桶,然后抱着胸站在霍应淮的床旁边上上下下盯着他。

“蓁蓁······”

霍应淮被她的视线盯着有些不自然,他动了动手,试图继续去劝商蓁,但是商蓁一只手指直接抵住了他正要开口说话的唇。

手指指腹下的触感是那样的柔软,商蓁顿了顿,松开手,俯身向下。

“霍应淮,”

感受到唇齿间的柔软,霍应淮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商蓁的唇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温暖柔软,但又有一丝义无反顾的坚定。

带着医院独特的消毒水的味道与她身上微咸的泪水。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阿巴巴,想不到吧是蓁蓁A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