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宫宴并没有再出现波折。
见时间差不多,圣人便也不再留群臣、女眷结束了宫宴。
坐着马车回去。
马车上,林玉娟一手扶着额角,另一只手则是握着沈棠的手,她在宫宴上饮了几杯宫里酿造的果酒,那果酒入口清甜,合起来不觉得有多少酒味,林玉娟平日极少饮酒,在宫宴上见那果酒清爽甚是和她的胃口便多喝了几杯,在宫宴上的时候还没什么事,现在回到了马车上,马车行驶微微颠簸,这倒是讲她的酒劲给颠了上来,此时林玉娟双颊酡红全靠握着沈棠的手支撑这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失仪。
林玉娟已然是醉了,她眼睛半睁半阖着,看着马车内依旧是坐的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沈棠忽然出声:“棠儿你这仪态真是极好的,就是这京城里最严厉的教养嬷嬷也指不出半点不好来。”
“伯母过誉了,祖母和伯母才是礼仪大家,棠儿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学了些皮毛。”沈棠稳稳的坐着,哪怕林玉娟大半身子都要压到自己身上,仪态也是分毫不乱。
“这一转眼棠儿你都成大姑娘了,今日在宫宴上棠儿你的表现没什么好挑剔的地方,至于脏了衣物那也不是棠儿你的过错,可别太放在心上,康妃娘娘既然在宴上没有追究,日后也不会再来追究什么的。”
“伯母,今日皇后娘娘并未出席,三公主也未曾出席,这皇后娘娘都病了有月余了病情也不见好转,也不知道是患了何病?”自己家里早些年和陈国公府也有几分交情,说不定能从家中的情报网里打探些消息出来。
“这后宫之事皆是禁忌,不可议论,但是皇后娘娘这病是太子殿下失踪后才开始有的,这其中的病因究竟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就很难说了。”林玉娟轻叹一声,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家棠儿也是长大了,懂得分析朝堂后宫的事了,不仅仪态教养好了许多,就连眼界也大不如前,伯母在你这个年纪可完全做不到你这般,想来就算是京中教养最好的姑娘也就是你这般了,伯母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带着你去赴宴,菜还没吃上几口,你就跟着谢家那小子......”
林玉娟猛然停住,脸上的酡红也散了几分,小心的打量了一下沈棠的神情,又用力拍了拍额头:“看伯母,这是醉了,下次可不能再贪杯了。”
“伯母,外头都在传谢家是冤枉的,是不是过不了多久谢家就能洗脱冤屈了。”沈棠温和的笑了笑,回握住林玉娟的手。
自从和谢云起退婚后,家里人都不再自己面前提起谢家了,哪怕是一些和谢家有关的事都不再提起,生怕自己听到难过。
对于家人来说自己是突逢竹马家变,但是对于重活一生的自己来说,此时的场景她在梦中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上一世的自己面对谢家的遭遇无能为力,这一世,虽然她能做的也不多,但能做的她也都做了,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所做能让谢家这一世顺利度过难关。
林玉娟小心的打量着沈棠的神情,却见沈棠脸上一片温和,半点伤心的模样都没有,反而在听说谢家要出狱眉目都染上了喜意,她这才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是啊,听三叔说,谢家的案子出了年就有结果了,到时候啊,谢家老小就能从昭狱里出来了。”
三叔说的谢家的案子很快就能结案,那谢阁老也确定是能洗清冤屈了。
沈棠不自觉的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放松了些许。
谢阁老是个非常有才能的长者,沈棠对其十分敬重,上辈子谢阁老病逝在了流放的路上,没撑到北地就去了,谢阁老一生清明,到老却背上了科举舞弊的罪名,含着冤屈死不瞑目。
上辈子接到谢阁老的死讯,沈棠还偷偷哭了好几场,这辈子谢家马上就能洗刷冤屈,谢阁老也不会再如上一世一般死在流放的路途上,重生一回总算是挽回了一桩遗憾。
沈棠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一看心情就变好了许多。
见沈棠确定谢家能脱罪后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林玉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棠儿放心,你和谢家的婚事,等谢家脱了罪,到时候伯母定要为你登门谢罪,这退婚的事是我们沈家这些做长辈的做的不地道,但这些和你这一个小姑娘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到时候谢家要怪罪就都怪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吧,自然是不会让棠儿你委屈的。”
“伯母,不用的,缘分之事,不用强求。”
沈棠嘴里说着不强求,心绪却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那是谢云起刚拥护太子回朝。
太子一回朝便以势如破竹之势重新掌权,就算是在朝堂之中缺席了十年,但是太子的手段和底蕴依旧不可小觑,圣人那会的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二皇子在朝堂苦心经营多年的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依然是如螳臂当车一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裕王败退只是时间问题。
那个时候的谢云起就已经是朝堂的新贵了,自己早些年和谢云起的旧事又被一些有心人重新提起。
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幸灾乐祸的,谁不知道承恩公府早早的就投靠了二皇子,先前谢家一出事,沈家就忙不迭的和谢家退了婚,没多久就又风光嫁入承恩公府,多得是人背地里戳乐平侯府的脊梁,说乐平侯府不厚道。
这京城的圈子里有的是眼红的人,当年那些人也只能酸溜溜的说一句,这沈棠命好,没了谢家的公子,竟然还有公府的世子求娶。
但如今那些人皆是等着看笑话,等到二皇子彻底落败,看你这国公夫人还能摆谱到几时。
后面国公府倒了,谢云起成了承恩公府谋逆一案的主审大人,等着看沈棠笑话的人就更多了。
沈棠心底微微一叹,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自己家迫不及待的前去落井下石,谢家虽然也是干脆利落的退了婚,但两家之间终究还是有了隔阂。
若看着谢家起复便又巴着上去,那沈家成什么了。
自己和谢云起的婚事是在先帝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谢家和沈家皆深受先帝信任,两家那个时候关系也是极好的,两家小辈定下亲事也不至于被猜忌,但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帝位上的是圣人,圣人对沈家和谢家的态度可是要赶尽杀绝的。
很早之前沈家就和谢家慢慢疏远了,若非看着两个小辈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好,说不定早年定下的亲事早就作废了。
现在谢家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线生机,这次就算是能顺利渡过难关,但是伤筋动骨也是免不了的,自己沈家也是自身难保,退了婚之后,不管是沈家还是谢家都不会再提起两人之间的婚事。
林玉娟现在只是醉了才说这些话,明日等她酒醒了,这些话她便会当成是胡话,再也不会提起。
再说,后来谢云起的身侧也有了他所珍视的女子,据说那女子陪着谢云起在北地度过了最为艰难的十年,后面谢云起重回京城,那女子也跟着回了谢家,也许只有那般有情有义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谢云起那颠沛流离的一生吧。
她这样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呢。
回到府中,府中众人都聚在祖母院子里等着守岁。
见林玉娟和沈棠进来,老夫人一脸慈祥的招呼着沈棠坐到自己身边:“宫宴上怎么样,吃饱没有,没有吃饱祖母让人再给你煮碗饺子?”
“宫宴上还真没吃饱呢。”沈棠摸了摸肚子,宫宴上的菜虽然好吃,但她可不敢多吃,明显老夫人也是过来人,知道沈棠在宫宴上八成也是没吃饱的,已经让人提前准备了吃食,只等沈棠和林玉娟一回来便可以煮熟端上来。
饺子是菘菜肉馅的,个头不大,怕晚上吃多了积食,碗里饺子数量也不多,只六七个的样子。
沈棠拿勺子送入嘴中,饺子馅料清爽,肥瘦相间,却又丝毫不油腻,今晚忙活了一晚上,也确实是有些饿了,沈棠没多少工夫便将一碗的饺子尽数送入肚子里,连饺子汤都喝得干净。
吃完饺子,祖母又给沈棠和堂弟沈清竹送上了一封厚厚的压岁钱。
“也不知道清柏和清松那两个孩子在北地过得怎么样了这大过年的也不回来一趟?”
送完压岁钱,老夫人又想起那两个在北地的孙儿来了。
“我这身子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喝上我孙媳妇的敬茶了。”
沈清竹年纪小,老夫人这话怎么都不是说得他,自己那两个堂兄年纪不小了,也不知道是小时候看了那个话本子,竟然整天想得是北地未平何以成家,这可让林玉娟烦透了,偏偏自己的夫君竟然觉得男孩子有志气没什么不好,也由着两个皮猴子。
还给带去了北地,北地能有什么好看的小娘子,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趟,就算是林玉娟想给那两个皮猴子相看一番,也是没辙。
“先前寄了信件回来,说待开春了,北地没那么冷了再回来,现在这个时候,北地冰天雪地的,北面那些蛮夷都盯着呢。”
“也是北地那些蛮子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现在这天气蛮子们没了食物来源惯是要挺而走险的,还是等开春了再见他们,这一回啊,你这个做母亲的可得好好上点心,可不能再让那两个跑了。”
“母亲放心,今年媳妇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让母亲您今年肯定能喝上孙媳妇的敬茶。”还没万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的大伯母就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一般,语气里尽是志在必得。
沈棠不由想起去年的事。
这事其实对于沈棠来说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但是就算这么长的时间,那段记忆还是如新的一般。
那是沈棠最无忧无虑的一年了。
那一年也是开春后两个堂兄才从北地回来探亲的。
每年两位堂兄回来的重头戏都是相看各家适婚姑娘,但是两位堂兄每次都是有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跑,去年的时候,自己的伯母总算是忍不下去了,将两位堂兄关了起来,不同意相看就不让出门,结果伯母有张良计,堂兄有过墙梯,侯府哪里管得住那两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小将军,没斗上几个回合,就以小将军方顺利出门而大获全胜。
这一年也不知伯母会这么对付那两个堂兄了。
上辈子两位堂兄也是在开春后回来的,但那个时候全家上下都在忙着处理自己的事,便放过了两个堂兄,这一次看着斗志昂扬的伯母,沈棠只能在心里给两位堂兄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