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骄阳尚未完全落下,大地仍带着余温,清风带来潮湿的暖风,穿过小窗,为一间阴冷潮湿的牢房带来难得的清新。
这是一间位置靠里的单人牢房,和外头那些充斥着腐朽酸臭味的脏乱牢房不同,这间牢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阴冷潮湿,但牢房里却只有淡淡的霉味,不像别的牢房那样,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沈棠静静的坐在牢房的床榻上。
她梳着素雅的妇人发髻,发式简单,只在发髻上斜斜插了支白玉海棠的发簪,她身上同样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圆领对襟褂子,仅在领缘、袖口处绣有几朵白色的海棠花,和发间的海棠发簪相映得彰。
沈棠也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她打小便长得很好,五官清丽秀雅,皮肤白皙,无论淡妆还是浓抹均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沈棠年少的时候就算是不喜妆扮,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美人,如今年岁稍长,五官张开并褪去了少女稚气,容貌更盛幼时,加之多年养尊处优、身居高位,更是带着淡然的端丽,就是这么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哪怕此时身处牢狱之中,她也依旧如同浊世中尽情绽放的海棠,清丽娇美。
沈棠只是淡然的坐在那里,面上不惊不惧,仿佛她身处的并非大牢,而是在典雅的闺房中。
“大人,便是这里了,大人可快些,不然小人也不好交代。”
听到声音,端坐着宛如一尊雕塑的沈棠眼神微动,抬起眼朝外看去。
一双黑色镶金线的方头靴从蜿蜒的牢房尽头步入沈棠的眼底。
来人的脚步很轻,沈棠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男子出现在了沈棠的眼前。
沈棠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和谢云起相见。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锦袍,身量颀长,五官精致俊美是难得的美男子,只是这美男子却一身的戾气,看着自己的眼光都透着冰冷淡漠,对上他那双冰冷阴翳的双眸,沈棠不禁打了个寒碜。
“谢云起。”沈棠看着逐渐靠近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她多久没有和谢云起见过面了,好像也有十年了。
十年,许多事都改变了。
当年那个一身傲骨离开京城的谢云起携带万钧之势拥立失踪多年的太子重新回到京城,回到了那权力之巅。
而十年前对谢云起落井下石的自己,却成了如今的阶下囚。
真是世事无常啊。
沈棠扯动嘴角,想笑一笑好让自己在旧识面前不那么狼狈,但往日能够完美展露出来的优雅笑容,今日却怎么也也笑不出来。
尝试了几次,沈棠终于放弃,只站起身子微微低头,对着谢云起行了个标准到挑不出丝毫错处的常礼。
没人看到,在沈棠低下头行礼之时,谢云起眼底瞬时翻滚起无数的情绪,他隐晦的朝牢房尽头扫了一眼,将那些情绪尽数收敛,等到沈棠重新站直身子后所有的蛛丝马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终于,沈棠忍不住打破了这片宁静。
“谢大人如今是承恩公谋反一案的主审官员,此时出现在此地怕是不合规矩。”自入狱后,沈棠便不曾开口说过话,此时开口声音中的沙哑晦涩让她忍不住低头轻咳几声。
感觉到嗓子的不适消失了许多,沈棠终于抬头望向谢云起,她只是想想都觉得无比讽刺,昔日自己狠狠的下了谢云起的脸面,今日,自己的身家性命竟然全数掌握在谢云起手中。
沈棠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十年未见,谢云起退去了少年的青涩,早年英姿勃发的肆意少年如今气质也变得内敛起来,就好像是一柄锋利的名剑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将自己藏在了剑鞘之中。
“承恩公府谋反的罪证已尽数收集,就在一个时辰前,傅明业对自己谋反一事供认不讳。”
傅明业便是沈棠的夫君,是承恩公府的刚袭爵不久的国公爷。
对于傅明业承认了自己谋反一事,沈棠没有丝毫意外,她微微颔首,继续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承恩公府?”
“傅明业削爵斩首,其余女眷,充为官奴。”
谢云起在说道女眷的时候语气微微一顿,眼神飞快的从面前的女子身上一扫而过。
“官奴......”沈棠低敛眼眸,她出身显贵,不成想竟然也会有为奴为婢的一日。
“不知陛下又打算如何处置沈家呢?”
沈家是沈棠的娘家,本是乐平侯府,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显赫人家。
但这十年下来,曾经煊赫的沈家也败落的不成样子,八年前,北地失陷,当时镇守北地的乐平侯沈为稷战死沙场。后有传言道是沈为稷玩忽职守才导致北地失陷,消息传到京城后,皇帝大怒,念在沈家是开国功臣后裔只削了乐平侯府的爵位,可没了爵位后,沈家便渐渐没落了。
此次,承恩公府谋反,沈家三房也牵扯进其中,傅家获罪入狱,沈家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沈为黍咬死谋反一事是他一人所为与沈家无关,陛下仁慈,念在沈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加上沈为黍并非主犯,又迷途知返,因此只发落了沈为黍一人,判的是流放北地。”
谢云起的声音低沉舒缓,他就这么淡淡的说着话,声音回荡在牢房中竟带出了几分空灵悠扬之感。
听到沈家只被发落了自己的三叔沈为黍一人,沈棠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她并不是很在意,但是沈家是她的亲族,沈家长辈从小待她如珍似宝,沈家的几位堂兄也都将她当做亲妹妹对待,如今陛下只发落自己的三叔沈为黍而放过了沈家其余诸人,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而且,流放并非直接处死,沈家还在,那还能为三叔多打点一番,就算是流放,也多少能过得好些,再说了,北地曾经是沈家的根基所在,就算现在沈家已经失了爵位但是在北地经营多年的根基却还在,将三叔流放北地,这倒不太像是惩罚了,这算是放过他,放过沈家了。
人只要还活着,多少还能有些盼头,就如同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年前他也被流放北地,十年之后,他重回京城,登阁拜相,这不正是说明人一生是有无限可能的吗?
只是沈家选择救三叔,那自己的命运便已然已经定下。
沈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如日中天的沈家了,如今的沈家想要保全两个罪人就算有心也无力。
不甘吗?自然是有的,她和傅明业并无夫妻之谊,谋反之事她更是毫不知情,而傅明业为了讨好他的心间痣做下的蠢事却牵连了自己,自己何其倒霉?只是现在承恩公府已经倒了,沈家也牵连在内自身难保,没有意外,这事已经没了转机。
沈棠抬起手,看似漫不经心的拂过发髻上插着的白玉海棠发簪。
她不管怎么说也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在承恩公府没有定下罪名之前,就算是铛铛入狱,她也维持了该有的体面,身上衣物、首饰俱在。
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发髻上插着的这支白玉海棠发簪或许会是她最后的体面。
沈棠这边还在想着自己的命运,那边谢云起再次开口:“今日我来,便是送你最后一程。”
沈棠愕然的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一手执白玉酒壶,一手执白玉杯,清澈的酒液从酒壶中泄出落入白玉酒盏之中。
“这酒是十年前在我们埋在杏花巷尾那家酒肆里的,十年过去了,当年封口不密,现在就剩下了这么一点。”
“记得你以前最是爱喝那家酒肆里的杏花香,你说这酒,口味细腻优雅,杏花留香,此酒已埋了十年,更是浓香柔雅。”
沈棠这会终于笑了,她笑起来不似时下大家闺秀名门主母那般收敛克制,反而带着几分肆意。
沈棠也不记得她多久没有再像这样笑过了,自从嫁给傅明业后,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骄纵的侯府千金,嫁入承恩公府后,她仿佛带上了一张虚伪的假面,一言一笑都像似被丈量过一般,端庄优雅,是最规矩的国公夫人。
可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了,今日生,明日死,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好装的。
沈棠接过谢云起手中的酒盏,凑到鼻下轻轻一嗅:“果然是杏花巷尾那家酒肆的杏花香,十年酿一壶,果真酒香四溢,不过,此酒我倒是闻到了几分甜香,你在里头加了糖?”
“是你最爱的杏花蜜。”
沈棠这么一笑倒让谢云起想起了一些往事。
沈棠大小被沈家老夫人给宠坏了,加上沈家那会又是权势最鼎盛的时期,更是让沈棠无法无天起来。
寻了空便让自己带她去酒肆喝酒。
其中杏花巷尾那家酒肆里酿造的杏花香便是沈棠的最爱。
偏偏这丫头贪杯却又嫌那酒只香不甜,每次都要往那杏花香里加一大堆杏花蜜,直教那好端端的酒成了甜饮。
“想不到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喜好。”沈棠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手中的酒盏,这酒盏是白色寒玉雕成,手感极好又带着丝丝寒意,正好能让酒液保持最好的口感。
“杏花香配寒玉盏,酒清盏白,倒是别有一番意境。”杏花香的酒液澄澈,带着浅浅的粉色,盛在白玉酒盏中分外好看。
不知为何,沈棠本来稳稳端着酒盏的手竟然颤抖起来,让原本平静的酒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沈棠低着头看着澄澈酒水中倒映着的面庞。
她的容貌及其秀美,年幼时,她任性骄纵,性子与秀美的容貌格格不入,现在年长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再不会有人提及她容貌和性子不相符了。
但是此刻看着酒水中倒映着的那张熟悉的面容,沈棠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她朝着酒盏中的倒影轻轻眨了下眼,两滴泪珠滚落。
沈棠愣了一愣,她不动声色的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痕抬起脸来:“其实我已经十年不曾饮酒,不过今日得遇旧识,倒也是该痛饮一番。”
沈棠抬起酒盏,对着谢云起隔空一敬:“云哥哥,虽然晚了十年,但此酒一致歉当年毁约;二敬今日送别;三祝君往后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这话一说完,端着酒盏的手颤抖的更是厉害了,沈棠以为她会坦然面对死亡,但事到临头她才知道,她也是会怕的。
沈棠心中不由苦笑,都这地步了她还在指望什么呢?指望谢云起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吗?只是,这婚是她退的,落井下石的人也是她,她有什么资格能让谢云起救她呢?
此时这一杯酒,已经是谢云起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赠给她最后的体面了。
沈棠看着手中酒盏惨然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明明是香甜的美酒,却是有如黄连入口。
意想中毒发的痛苦并未来临,沈棠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意识完全模糊前,她看到谢云起的手指在牢房的栅栏上轻轻扣动了几下。
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牢房中分外明显。
沈棠本以被困顿的睁不开眼,但听到那熟悉的敲击声后,她竟难得有了一丝清明,她跌坐到床榻上,双手支着身子勉强抬头朝牢外的谢云起望去,脸上带着一丝迷惑。
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暗号。
年幼时,每每溜出去玩的时候,在约定好的时间谢云起都会先准备好一个小竹梆子,在沈家外敲击几声。
那敲击声的节奏和刚才谢云起屈指在牢房栅栏上扣动的节奏一模一样。
这个节奏的声音意思是,我来接你了。
只是,她要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妖后奸相天作之后》球收球收333
秋晏越是妖后
商佑庭是奸相
两人为了权力那点事争了大半辈子
争得是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万万没想到他们争了大半辈子最后却都输了
输在了那个从来都是被他们随意揉搓的小皇帝手上
双双死于非命
再睁眼,双双重生
重生在那个两人结仇的夜晚
一夜荒唐
秋晏越不再用避子汤
商佑庭去相府退了婚
================
秋晏越端着药温温柔柔的扶起病榻上的老皇帝
“陛下,臣妾服侍您喝药了。”
“女人就是麻烦,还喂什么药,一剑刺死一了百了。”
浑身染血的商佑庭提着剑一脸不耐
“这辈子打算扶持谁?”
皇帝葬礼之日,商佑庭将秋晏越压在龙椅上肆意欺负了个够
“当然是我们的儿子啊。”
秋晏越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用两辈子以来最温柔的声音说
“这个绝对会很听我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