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少情真

第一章

凛冬将至,天大寒。

刀刃抵在脖颈,更逼出一身战栗。

薄野欢欢僵在京都巍峨高大的城墙下,寒风凛冽,一动不敢动,语气里满是惊愕:“司屿,你这般以救护之名挟持我至此,究竟是什么道理?”

夜色里数万火苗攒动,照亮半边天,雍王三十万兵马已将都城死死围住,各地起义军与自发而来的百姓正高呼“清君侧,擒奸贼。”

那奸贼,正是当朝摄政王,司让。

而她作为司让的妻子出现在这里,无异于人人唾骂泄愤的靶子,得而诛之。

司屿按剑不动,只道:“你是大哥唯一的女人,这就是道理。你也别多想,我们自幼相识,三年同窗,若非真心救你逃出生天,我怎会花费那么多功夫和人手,单凭你,也走不出王府半步不是?”

这话像一把刀,深深扎进薄野欢欢心中。

是,雍王起兵是绝好时机,可惜她被司让囚在深宅多年,一无亲信可用,二则多年抑郁成疾,病体拖累,正因此,前日司屿冒死送进来的信,才成了唯一的出路,没有司屿,她连司让安排在身边时刻监守的婢女都摆脱不了。

可,如今总算逃出来了,却觉比在那个囚了她整整七年的大宅子还要心寒彻骨。

薄野欢欢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司让是什么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你若算着将我绑来这里就能威胁他,那真是错得彻底,他绝不会为我舍下权势地位的!横竖没有好下场,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司屿持剑的力道忽然一松,“阿欢,你别这么说。难道你不想见山山了吗?”

薄野山山是薄野欢欢的弟弟,当年因不满司让强夺姐姐的仇,大闹一场,被司让打发去西北从军,这几年没了音讯,都说,是战死了。冷不丁听到弟弟的消息,薄野欢欢灰暗的眼眸才闪过一道光亮,急急回头问:“山山还活着?人在哪?”

司屿顿了顿,才道:“当年我高中状元,前途大好,却被大哥丢去黔洲,幸而投了雍王才侥幸保得一命,大约是去年,殿下召集各地起义军,听闻辽东一支军队的首领样貌酷似山山,想必要不了多久,他该抵达京都驰援我们了。”

“山山,山山……”薄野欢欢激动得眼泪啪嗒掉下来。

司屿又道:“这些年大哥作了多少孽,你是清楚的,世人恨透了他,他倒台是大势所趋,眼下你就当帮我这个小忙,只要逼他交出玉玺印信和虎符,雍王会记你一功,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届时不论你想与山山团聚,或是离开京都去过平静的日子,都由你心意。”

由她,心意?

最后这句,叫薄野欢欢动摇的心狠狠颤了颤。

想她父亲曾是朝中唯一一位异姓王,先帝伯伯和先皇后视她为干女儿,万般疼爱呵护,十八岁之前,她是京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云欢郡主,可这一切,随着司让掌权上位,都不复存在。

身不由己的日子,她过够了。

可惜不等她问一句司屿要怎么做,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雍王不耐烦地嚷道:“小郡主,你男人呢?难不成果真像他们传的那般,十年怨偶形同陌路?干脆这样算了,先砍了郡主一只手,给司贼送去,我看他是心疼不心疼。”

薄野欢欢脸一白,骇得急急看向司屿:“不,不要……”

司屿本就握着剑,此时手腕微微一动,折射冷光的刀锋寸寸逼近,倒映出薄野欢欢惊惧睁大的眼眸。

正此千钧一发之际,巍峨城墙上传来一道厉声:“我看谁敢动她!”

短短六字,如雷霆万钧,带着上位者不容人置喙的威压。

排列整齐的军队几乎不约而同后退半步,纷纷举剑作防守姿态。

那句话也似锤子一般敲在薄野欢欢心头,大滴冷汗滑落颊侧,她紧绷的弦将将松下,不及多想,人就被司屿拿剑刃抵着脖子往前推了三步。

薄野欢欢强忍着发颤的身子,一动不敢动,也不知怎的,胸口莫名涌上一股闷疼,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忽闻身边一道惊愕呼声,是司屿大喊:“母亲!妹妹!”

薄野欢欢闻言,猛地抬起头,只见高高的城墙上抛出两个女人,吊在半空。

而司让,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隔着那么远,他冷酷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觉那高大的身形如山一般压迫感十足,令人心惊肉跳。

司母撕心裂肺地挣扎喊道:“屿儿,司让这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是要生生吃人肉喝人血的,他连你父亲都敢动手,别提娘这个继母,你千万别昏头,快把郡主还给他,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

薄野欢欢张了张口,却觉司屿钳制自己的动作忽然发了狠,白皙的脖颈很快被逼出一道血线,血珠渗下来,她声音堵在喉咙,艰难回眸去看司屿的神色。

司屿的手在发抖,神色恐慌,再不复先前的得逞与胸有成竹。

薄野欢欢的心瞬间被一股未知的恐惧紧紧攥住了。

“我数三下。”司让淡漠的声音从大开的城门传来。

“一……”

“好,我换,你放了我母亲和妹妹!”

话音将落,薄野欢欢便被司屿用力推出去,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薄野欢欢整个人也跟着恍惚了一下,耳畔不断回响着先前司屿描绘的“与山山团聚、离开京都去过平静的日子”,此刻,却如同幻影一般被无情戳破。

心也凉透了。

北风萧瑟,她单薄的身子终是无力地往地上跌去。隐约间,看到雍王军队里无数道向她投来的憎恨目光,他们个个紧攥剑柄和弓弩,像是下一刻就要冲出来杀了她泄愤。

不过那股子冲天的怨怒很快就通通变成了畏惧,脸将贴地的瞬间,她只觉腰腹一紧,紧接着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捞了起来,跌进一个带着人体温的怀抱。

薄野欢欢怔怔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司让森寒的面庞,她呼吸微窒,僵硬的身子迟钝得忘了反应。

司让深深看了她一眼,北风愈烈,他身形如山挺拔,抱着她大步往回走。

身后,雍王气急败坏地吼道:“司贼,你迟早要求到老子头上!”

司让觉察弦外之音,神情微变,加快步伐回城内。

薄野欢欢回过神时,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被按坐在地上,太医颤巍巍把脉,有人把暖身子的参汤端来,她一动不动。

司让寒着脸蹲下,捏住她下巴强行让她张开口,将参汤喂进去。

太医也劝道:“郡主,您身子本就不好,受不得风,别拿命来犟啊!”

参汤喂下一半,薄野欢欢呛得苍白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司让用力抚去她嘴角的汤渍,问太医:“如何?”

太医把脉半响,连连摇头,正欲回头询问。

谁知薄野欢欢忽然呕出一口黑血。

司让心头一窒,彻底明白方才雍王话外之意。他想把人抱起来,薄野欢欢却是抗拒地蜷缩了身子避开。

司让的手僵在半空,愕然的语气夹杂一丝悲痛:“你以为我给你的参汤下了毒?”

薄野欢欢张了张口,谁知又一口血喷涌出来。

太医急急忙忙翻药箱,叮铃哐当的慌乱杂音里,她仿佛一朵将要凋零的花儿,心口绞痛,脸色惨白,原本想说的话,最终归为一片死寂。

眼前司让阴狠冷酷的脸庞逐渐变得模糊,慢慢的变成了另一个,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郎。

那是……十四岁的司让吧?

薄野欢欢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

依稀记得认识他那年,她才六岁,那少年时的司让,面如冠玉,举手投足,清贵非凡。

司屿曾骄傲向她介绍:“阿欢,这是我哥,全京都最聪慧的人!”

当时她惊讶地“哇”了声,原来这就是皇帝伯伯赞不绝口的司家三郎。

才识过人,品行更是无可挑剔,年少成名却从未居高自傲,反而谦逊温善。

他是第一个夸赞她女工好的人,尽管她绣出来的东西已被京都同龄千金名媛们嘲笑过好多次,就连教习嬷嬷也恨铁不成钢。

也是那年岁末,母亲因病离世,好友们想尽法子宽慰陪伴,他只默默站在身后,人群散尽,俯身细心拭去她脸颊的泪珠,低沉的声音温柔:“别哭了,我也没有娘。”

她怔怔望着他,分明是一句透着悲凉和无奈的陈述,却令她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抚慰。

原以为天塌般的亲人离世之痛,就那么慢慢熬了过来。没几年,司三郎就超越同龄同窗的司屿成了她最最依赖的让哥哥,明明他年长自己八岁,她还在苦恼宴席穿什么衣裙、戴什么首饰的时候,他已经入朝为官,掌民生政治了,他们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话说、会交心的存在。

偏偏,就是他教会她琴棋书画,给她扎出最漂亮的风筝,带她赢了一场又一场的马球赛,丁点儿大的事都要找他。

以至十五生辰宴,皇帝伯伯问她可有心仪的郎君,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呀,非司让不嫁!”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伯伯赐完婚,忽然驾崩,临走前托付江山社稷,要司让好好辅佐幼帝。

她也觉得司让日后会是清正严明的纯臣,就像他们在佛祖菩萨面前约定好的那样,普天之下再无不公苦难。

然三年后探亲外祖回来,只听人说,他杀了老宰相,罢了大将军的官,酷刑苛政,嗜杀无常,谁惹他不顺心,他就要谁的脑袋,百姓怨声载道,文武百官无不畏惧。

她才不信自己的意中人会是那等奸邪,连夜跑去问他,却撞见他一刀斩杀恩师。

吓得一句话问不出来。

这门婚事还成不成?

她退缩了。

焉知,退婚的话说出口,等待她的是身无武艺日渐落魄的父亲被逼远下西南剿匪,弟弟牵连进一桩杀人官司,前途未卜。

她只得求到他跟前,“我嫁,嫁还不行吗?”

婚后的日子,实在糟糕透了。

她怨他强娶的霸道无理,气他泯没初心,身居高位却无恶不作,更怕他病态的占有欲和偏执。

年轻气负尚且哭闹和离,蹉跎多年,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被牵连,不得善终,再傲的脾气也被他的硬手段磨软了。她曾拿刀子想要杀死他,后来即便他给她刀子,她也只会往自己身上捅。

无话不说的青梅竹马,竟走到反目成仇这一步。

她始终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想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二十多年的恩怨情仇如过眼云烟,飞快闪过,到了这时候,她脑海里只是反反复复地浮现那段年少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许是快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彻底解脱了吧?

意识逐渐涣散,耳畔骤然传来一道怒声:“没有我的准许你就想死?那还不能够!”

好惊骇的一梦。

薄野欢欢是被吓醒的,冷汗淋漓,心跳如雷鸣剧烈。

待视野清明,却是被眼前一幕给惊着了。

她竟身处一个陈设陌生的竹亭,身体被几根交错勾连的绸缎悬挂在半空,手腕处也被一节软绸束起,垂目望去,长长的绸缎蜿蜒,那端是一片透着冷意的玄色衣袖。

这不禁让她想起被司让惩罚圈禁的日夜,有时是绸缎,有时是真金打造的锁链、千奇百怪的华丽笼子……后背顿时沁出一身冷汗。

下一刻,那张令她万分悲愤又畏惧的俊美脸庞竟当真出现在眼前,薄野欢欢心肝都颤了一下,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司让,你,我……是生是死?”

“……死?”

男人眸光幽深地盯着她,默了一息,也不顾她的反抗,提起她脑袋瓜跟拎球似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语气诡异的温和:“放心吧,你我成婚才三月,恩爱夫妻尚且没当,哪就到死那步了?”

薄野欢欢不由得愣住,糊涂了。

他说什么?成婚三月,那她如今岂不是才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

这次想尝试一下没写过的故事风格,简单总结了个阅读指南:

1.腹黑反派男主,恋爱脑,但不折手段真的坏,占有欲顶级预警

2.女主不是完美人设,前期心理转变有个过程

3.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大概有点救赎向,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