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急得差点捶胸顿足,仿佛强占宁颂亲信的不是赵霄恒,而是他自己。
宁晚晴嘴角微微抽了下,没敢吱声。
赵霄恒却面露悔意,“是孤喝多了,一时失了分寸,此事你知我知,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赵献一拍胸脯,道:“那是自然!这若是被二殿下知道,那还了得!?”
说罢,赵献回过头来,瞧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宁晚晴,道:“我与殿下先出去,你晚些再走,切莫让人瞧见了与殿下在一起,明白了吗?”
宁晚晴配合地嚅喏道,“是。”
赵献便亲自扶着“半醉”的赵霄恒,回了大厅。
宁晚晴见他们越走越远,终于松了口气。
赵霄恒走到院落门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少女静静站在长廊中,她周身裹着纯白的狐裘,一动不动,仿佛一个乖巧的小雪人。
赵霄恒唇角微牵,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那般无趣了。
宁晚晴等了好一会儿,才独自溜出院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狐裘贵气逼人,穿在身上,暖融融的……但如何向兄长解释呢?
宁晚晴思索了一会儿,万姝阁里的席面就散了。
宁颂快步回到马车上,他一眼瞧见宁晚晴肩头的狐裘,顿时一惊,“这是哪里来的?”
宁晚晴低下头,似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道:“太子殿下给的。”
“太子殿下!?”宁颂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认出你了?”
宁晚晴仍旧低着头,一脸娇羞地开口:“没有……我本来站在院子里等兄长,但冷得发抖,恰好太子殿下路过,他瞧我可怜,便将这狐裘赏给了我……”
宁颂一听,顿时有些不安,忙道:“他可有说什么?”
宁晚晴轻轻摇头,“太子殿下没说什么,只让我别站在院子里吹风了。”
宁晚晴说着,打量一眼宁颂的神色,只见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便顺势道:“兄长,没想到太子殿下都下人都如此良善,当真一点架子也没有……若是能嫁与太子殿下,也许……”
宁晚晴说着,头扭到一旁,似是羞得说不出口了。
宁颂怔住,他见宁晚晴这般模样,便知道妹妹对赵霄恒生了好感,可宁颂想起这两次与赵霄恒的接触,心中仍然打鼓。
在宋宅见面之时,提到二皇子与丽妃下毒一事,赵霄恒便畏缩不前;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二皇子多次挑衅赵霄恒,他都淡然处之,最终还是赵献挡在了他的前面,才让场面没那么难看。
若说赵霄恒当真软弱无能,可他又能让赵献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若说他厉害……当真厉害的话,又为何会放任二皇子对自己和身边的人下手?
宁颂只担心宁晚晴被赵霄恒那张好看的脸骗了,他忧心忡忡道:“晴晴,一件狐裘而已,难不成这点小恩小惠,你就想好要嫁他了?如今朝堂人心浮动,多少人盯着东宫的动向和这太子之位,若真入了宫,便是危机四伏,夹缝求生了。”
宁晚晴回过头来,反问道:“可是,若我不嫁太子,还能嫁谁呢?”
这句话倒是将宁颂问住了。
宁晚晴与太子的婚事,本来就是靖轩帝的旨意,她不仅是宁颂的妹妹,还是常平侯嫡女,侯府的二姑娘。宁颂订婚早,当时侯府还没有如今的光鲜,自然没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的婚事,但如今不一样,常平侯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一方,于靖轩帝而言更是举足轻重,无论与哪一阵营联姻,都可能会改变朝堂上的格局。
马车内安静下来,宁颂重新思量起宁晚晴的话。
其实她说得没错,若是不嫁太子,还能嫁谁呢?
若是奏请取消婚约,无论是什么原因,只怕都得罪了太子,眼下东宫虽然风雨飘摇,但毕竟还未易储,若日后还是太子登顶,难保不会介意此事……那样对晴晴、对常平侯府,都不见得是好事。
且他的妹妹千好万好,就算不配太子,放眼京城,也没几个未婚儿郎能入得了他的眼!
宁颂想到这里,抬头看向宁晚晴,道:“晴晴,你当真想好了?”
宁晚晴含笑点头,“想好了……从前未见过太子殿下,总是心生敬畏,今晚见了他,只觉平易近人,应当是很好相与的。”
宁颂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好,若你真的决定了,那我便去书一封告知父亲,请他如期回来参加大婚。”
宁晚晴抿唇笑了下,“全凭兄长做主。”
车轴滚滚前行,一路轧过街头的白雪,碾出两道蜿蜒的纹路来,转过两个街角,很快便回到了常平侯府。
思云和慕雨担心了一晚上,直到见宁晚晴平安无事地回来,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慕雨将温暖正好的手炉塞给宁晚晴,“姑娘,您这么晚还不回来,奴婢们都着急死了,今夜少夫人还来过一次,说想找您下棋,奴婢只能说姑娘早早睡了,这才没露出破绽。”
宁晚晴笑笑,“做得好。”
思云走了过来,帮宁晚晴取下了身上的狐裘,“奴婢记得姑娘今日出门的时候,似乎没有穿狐裘,这是大公子的?”
宁晚晴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狐裘。
这狐裘暖而不重,外面摸起来软绵绵的,内里却触手生温,着实是好东西。
宁晚晴道:“不是兄长的,你先好好收着,日后我要物归原主。”
思云应声,便将狐裘拿下去了。
宁晚晴收回目光,在妆奁前坐下,抬手摘掉了布帽。
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未施粉黛的五官,被乌鸦鸦的长发一衬,更显清丽脱俗。
宁晚晴垂眸,重新拿起桌上的《大靖律典》,翻到了“婚制”的页面,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男子年十五,女子年十四以上,宜听嫁娶。婚后以‘三不去’及‘七出’为则,若改嫁他人,则部曲、奴仆、田产等不得转移。”
意思是男女成婚之后,若有纠纷,则按照“三不去”和“七出之条”的规则解除婚约关系。
所谓“三不去”,指的是无娘家可回的、曾为公婆守孝三年的、及陪伴夫君从贫贱熬到富贵的,这三点显然与宁晚晴没什么关系,而“七出之条”则规定了,妇人若无子、红杏出墙、不事舅姑、争口舌长短、盗窃、妒忌又或者身染恶疾,只要满足任意一条,则会被夫家扫地出门。
宁颂曾问宁晚晴想嫁谁,但事实上,宁晚晴谁也不想嫁,连律法上的条款都如此不公,为何还要往火坑里跳?
但是宁晚晴自知身份特殊,她的婚事关系到常平侯府日后与谁站在一起,十万西凛军在各个阵营眼中,都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她不想嫁,却有人会来打她的主意。
就像二皇子赵霄昀,背地里对她下手,但当面接触之时,还存了拉拢宁颂的心思。
与其被各方拉扯,引起靖轩帝的忌惮,不如顺势为之,嫁给太子。
宁晚晴想得清楚,她嫁给太子,不过是为了让两方势力更好地融合在一起,辅助太子顺利登基,保住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让常平侯府不要在党争的角逐中,成为任何一方的牺牲品。
至于太子妃乃至于未来的皇后之位,她是半分兴趣也无。
当皇后有什么好呢?前世宫斗剧看得不少,就没见到哪个皇后能善始善终。
若是得宠,则成了后宫的靶子,人前明枪易躲,人后暗箭难防,需得如履薄冰地过日子。
若是不得宠,那定然有的是人想将她踩在脚下,取而代之。她又何必搭上一辈子,与后宫的那群女人争强斗狠?
于是,对她来说,最好的出路便是先嫁太子,再择机离宫,从此天地宽阔,自由自在。
宁晚晴从来都是个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更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她借着这次见面,主动出击。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赵霄恒这么轻易便答应了自己。
宁晚晴坐在镜子前,却想起了赵霄恒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凭着律师的直觉,她知道此人一定不简单,但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她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盟友,而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夫君。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里的灯,被点燃了。
福生立在门口,交代宫女多添些金丝碳来,这才转身入了书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殿下,您这些日子本来就在吃药,今夜怎的又将狐裘给了那常平侯府的小厮?就算您再看重常平侯府,也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赵霄恒坐在案前,连头都未抬,“那不是小厮。”
福生有些意外,问道:“那是?”
赵霄恒抬起头,光线照进他的眼里,映出一点亮,“那是常平侯府的二姑娘。”
福生一愣,“女青天?啊不,是准太子妃?”
赵霄恒勾了勾唇,算是默认。
福生却有些不可思议,喃喃道:“二姑娘怎么会出现在万姝阁?”
难不成也是去吃席的?不对,吃席怎么会扮成小厮呢?
福生平日里看了那么多捉贼断案的话本子,今夜近在咫尺,居然没有看清女青天的模样!只能在心底扼腕叹息。
赵霄恒平日里话不多,但今日心情却是不错,便多说了两句,“没什么可奇怪的,是孤邀她来的。”
福生听了,更是诧异。
他几乎日日与殿下形影不离,殿下邀约准太子妃,他怎么会不知道!?福生一时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下意识问道:“那殿下觉得,准太子妃如何?”
赵霄恒沉吟片刻,他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戒,似笑非笑道:“如今这世道,居然还有人关心‘公道’,想远离权势,当真是有趣。”
翌日,二皇子赵霄昀下朝之后,便入了鸣翠宫。
鸣翠宫中香气袅袅,温暖宜人,丽妃着了一身石榴色宫装,侧躺在贵妃榻上,一双桃花目微微上挑,极其妩媚。
即便年近四十,她的眼角却没有一丝皱纹,保养得极好。
宫女蹲在一旁,为她捶着腿,丽妃抬起眼帘,瞧了赵霄昀一眼,“昀儿自从进门,便一言不发,可是有什么心事?”
赵霄昀面色微沉,道:“昨日,儿臣去了齐王世子的万姝阁,岂料,赵霄恒也去了。”
丽妃听罢,摆了摆手,身旁伺候的宫女便识趣地退下了。
丽妃问:“他不是在养病,连朝都不上么,怎么还能出得了宫?”
赵霄昀冷哼一声,道:“还不是为了笼络赵献。”
“赵献虽是个酒囊饭袋,但他父亲齐王可是执掌了好几万东荣军!赵霄恒背靠定国公的八万北骁军,如今又要和常平侯府联姻,那大靖的兵马,岂不是十之八九都被他收入囊中了?”
赵霄昀说着,一张脸越发阴沉难看。
丽妃思量了片刻,道:“齐王妃早逝,赵献虽然担了个世子的头衔,但却不受齐王待见,当年官家命齐王送人上京,并未指明要哪个孩子,若齐王真的重视赵献,就不会任由继任王妃留下自己的孩子,将他送上京城了。”
“所以,赵献不过是个齐王府递出来的靶子,不足为惧。”顿了顿,丽妃又道:“至于东宫和常平侯府的联姻,只要一日未成婚,便有转圜的余地。”
赵霄昀蹙眉,“这婚约岂是那么好作罢的?之前母妃安排廖姑姑去找常平侯府二姑娘的麻烦,不也没有成功么?听闻他们抓了人,也不知有没有查出什么来。”
丽妃却十分冷静,道:“就算查出廖姑姑又如何?她是内侍省的人,又不是本宫的人,大不了将此事推到内侍省身上,让他们查便是。官家爱惜面子,若是知道内侍省出了这样的事,定会想着法子往下压,不了了之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赵霄昀听罢,面色稍霁,“母妃说得是……只不过,还有不到一个月,赵霄恒便要大婚了,若他们真的顺利结盟,只怕儿臣的胜算,又少了几分!”
丽妃道:“七年前,迫于北僚进犯,官家不得已要重新启用宋楚河以及宋家在淮北的势力,这才将赵霄恒立为太子,同时为他和常平侯嫡女赐了婚。当时常平侯还没有如今这等威望,若早知如此,你父皇不见得会赐下这桩婚约。”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赵霄昀觉察出了丽妃的言外之意,“母妃的意思是,若有一方出了意外,父皇便可能借机解除婚约?”
丽妃唇角勾起,“本宫陪伴你父皇多年,自知他的脾性,若赵霄恒羽翼渐丰,脱离掌控,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赵霄昀点头表示赞同,但一想起如今的情况,又觉得有些棘手。
“母妃,如今赵霄恒窝在东宫里闭门不出,只怕是动不了他,而常平侯府经过下毒一事后,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一般,再想动手,也是难上加难了。”
丽妃思忖片刻,立即有了主意。
“皇后的千秋节不是快到了么?这一次官家说要帮皇后操办一番,定会邀请文武百官携家眷入宫同贺。”丽妃柳叶微扬,幽声道:“到时候人多眼杂,混乱不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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