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阁中,大公主辛璟问过真相后道:“太子造的孽,却让九弟背负后果,真让人惋惜。”
张重渡道:“听闻九殿下落下腿疾,可能治愈?”
辛璟叹口气,“恐怕这一生都要坐于轮椅之上。我前两日去探望,九弟闭门不见,淑妃以泪洗面,如今你调查出这等真相,恐怕日后淑妃要记恨太子一生了,也不会再同之前那般服从于皇后了。”
“再者,击鞠场上皇后对贤妃出言不逊,两人之间那层维持友好的窗户纸也捅破了,今后在这后宫,定不如之前太平。”
张重渡十分歉疚,要不是自己设计,九皇子也不会落下腿疾,可他不后悔。
“从殿下薨逝,何止是后宫,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晟早就不太平了。”
辛璟抬头看他,“今日张侍郎在紫宸殿前同太子发生之事已在皇宫传得沸沸扬扬,张侍郎可是要另择明君?可是选定了五皇兄?”
张重渡面色如常道:“在臣心中,无人能同大殿下相比,臣不愿选,却不得不选,臣没有选任何人,臣选的是能造福百姓的明君。”
辛璟半晌不言,她抚摸着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道:“除了五皇兄还能是谁呢。”
她指了指软榻小桌几的另一边,“张侍郎,坐。”
张重渡道:“臣不敢。”
辛璟也不再坚持,继续道:“我一直怀疑大皇兄的死同太子有关,可惜始终找不到证据。”她自嘲一笑,“就算是找到了证据又能如何?这等皇家丑事,父皇应是不会让真相见光,太子还是太子,而你我的下场未可说。”
“公主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为大殿下报仇,真相要找,即使陛下毫不在乎,但世人在乎,还有曾经跟在大殿下身侧的朝臣们在乎。”
“张侍郎说得对。”内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张重渡转头看去,见大理寺卿公孙峪缓缓走入。
公孙峪对他点头示意后,对大公主行礼道:“公主,大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大殿下真正的死因臣在乎,朝堂上还有很多同微臣一样曾跟随着大殿下的朝臣都在乎。”
公孙峪此人对大皇子极为忠诚,向来是大皇子说一他绝不说二,毕生心愿便是能辅佐在大皇子身边。
大皇子薨逝后,他一度不吃不喝难过得不能自已,险些随大皇子而去,幸好大公主得知了情况,予以开解,他才慢慢解开了心结。
辛璟低头看着腕上玉镯,片刻后道:“一旦让太子知道我们调查大皇兄的死因,你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士为知己者死,臣不怕!”公孙峪毫不犹豫出口。
“别总说什么死啊死的,你们都不能有任何闪失。”辛璟起身道:“皇兄倚重你们二位,二位也没有辜负皇兄的一片赤诚相待,不似有些人,风吹的墙头草,如今是指望不得的。”
辛璟让人去请张重渡的同时也去请了公孙峪,两人执掌着大晟的刑罚律例,也有查案的手段,对皇兄也忠心,此事交由这两人再合适不过。
张重渡同公孙峪齐声道:“臣领命。”
两人出了凤阳阁,走在出宫的路上,公孙峪迫不及待对张重渡说着自己打算如何查明真相。
张重渡回应着,心思却到了别的地方,他同公孙峪不一样,公孙峪忠于的是大皇子这个人,只想着要如何报仇,而他思索的不仅仅是报仇。
天忽然阴了一下,张重渡抬头望去,云层遮住了太阳,心里莫名慌张起来,加快了步伐往宫门外行去。
就在他快走到宫门口时,远远看见一队金吾卫护送着一个轿撵往紫宸殿方向走。他一眼就认出这支金吾卫就是早上出去那支,虽离得远,但那位嬷嬷衣服的颜色他记得。
张重渡心生好奇,往那轿撵看去,轿撵上的纱帘遮挡着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张兄,看什么呢?”公孙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要往紫宸殿去,说不定是谁为讨好陛下找的乐师或佳人呢。
张兄,去我府上用晚膳如何?我还有好多想法都没对你说。”
张重渡转回视线,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很反常,他一向不理这些事,今日怎会如此在意?
“公孙兄实在抱歉,在下已十日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想早些回府歇息,改日我请公孙兄到我府上一叙。”
公孙峪点头道:“这十日张兄确实操劳了,是我思虑不周。”
言语间两人已走到了宫门口,互相作揖后,上了各自的马车。
马车缓缓往侍郎府行去,行至半路,张重渡掀开车帘对驾车的展风道:“先不回府了,去十里巷。”
张重渡来到十里巷时,天色已暗。
柯其仁正在煮茶,见他进来时神色暗淡,起身道:“可是事情不顺?”
张重渡坐到他对面,“柯将军不必担忧,事情很顺利。”他伸手指想对面的位置,“柯将军,坐。”
柯其仁落座,为张重渡斟上一杯茶,张重渡将紫宸殿前、御书房内和凤阳阁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柯其仁听后道:“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还顺利,下一步公子打算如何?先查太子谋害大皇子的证据吗?”
张重渡摇摇头,以手指沾茶,在乌木桌几上写下一个字:等。
柯其仁看后,沉思片刻,笑道:“公子心思缜密,沉得住气,老夫敬佩。”
等公孙峪先行调查,等五皇子三顾茅庐。
公孙峪此刻定然迫不及待开始调查大皇子的死因,势必会引起太子注意,他只需等太子急于解决此事时露出马脚,再顺藤麻瓜找到证据。
门口突然传来急切“咚咚咚”的叩门声,门环被敲得震天响,隐约还听见女子呼唤的声音。
张重渡和柯其仁相识一眼,起身往院门口行去。
院门口展雨刚开门,秀竹便跌了进来,一旁的展风忙飞奔上前扶住,“秀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秀竹推开展风,来到张重渡面前,哽咽道:“公子,我把楚姑娘弄丢了,怎么办啊,我找了一天,到处都找不到,楚姑娘她眼睛看不见,要是被坏人骗走,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怎么办啊。”
张重渡呆立在原地,一下就慌了神,心好似被紧紧箍住,连呼吸也不能,他努力镇定情绪,可刚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秀竹,你别急,慢慢说,今日都发生什么事了。”
秀竹哭着说道:“都怪我,非要拉着楚姑娘去听戏,听戏时,我内急,独自留下了楚姑娘,谁知茅房离得远,我去得久了一些,等我回来人就不见了,戏台下也乱乱糟糟的。
我问过掌柜才知道,有两个听戏的男子不知因为什么打了起来,他也说不清楚姑娘去了哪里,我问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个老妇说,打斗中踢翻了我们的桌子,楚姑娘摔倒在地,帷帽也掉了,她才知道楚姑娘眼睛看不见,好心把楚姑娘扶到了戏院门口远离打斗之地,谁知一会人就不见了,她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公子,我现在好怕,好怕楚姑娘会遭遇不测。”
张重渡倒吸了一口气,如此看来,楚姑娘极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可谁会带走她呢?
“展风展雨,现在立刻去上京的青楼打听,有没有新买去的姑娘,记住,每一家都不能放过。”
楚姑娘失了帷帽,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又瞎着眼睛,身边也没有人,最容易被买卖女子的人牙子看中。
张重渡转身对柯其仁道:“柯将军,我先告辞了,人既是我救回来的,就不允许她再有闪失。”
“展风展雨我们分头找。”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出了门。
展风展风紧跟其后,展风不放心地看着秀竹,对柯其仁道:“师父,今晚就让秀竹留在这里,麻烦您看紧她,别让她到处乱跑。”
夜幕下的上京,对于百姓而言是晦而休的普通时辰,而对于皇亲贵胄和世家富户来讲,却时常是一场狂欢,这青楼,则是这些人的首选。
张重渡步履匆匆,从漆黑的十里巷走入了繁华的朱雀街,走进了一座陌生的青楼。
皇宫中,辛玥步履蹒跚,从明亮的紫宸殿走入了寂静的揽月阁,走进了熟悉的牢笼。
“公主,公主!”远远地,辛玥听到了久违的声音,试探着问道:“是小灼吗?”
王嬷嬷扶着辛玥,笑中带泪,“是小灼,方才老奴可没骗公主。”
小灼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公主,小灼对不起公主。是我脚滑,公主才跌落山坡,若公主回不来,小灼也不想活了。”
那日两人一起滑下山坡,却没跌落在一处,辛玥被张重渡救了,小灼在第二日清晨清醒,她如何都找不到辛玥,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想到回宫,幸好当时宫门口的守卫认得她,放她进了宫。
若那日辛玥没有被张重渡所救,或许她也会在第二日清醒,而后带着小灼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命运就这样被重新安排了。
辛玥摸索着拉住小灼的手,“傻丫头,能看到你平安,是我最开心的事。”
小灼见辛玥拉着她的动作有些不对劲,往前走了一步,将手里的宫灯往上提了提。
当辛玥无神的双眼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下意识看向了王嬷嬷,王嬷嬷神情沉重地点点头。
得到回答的小灼哭得更凶了,“公主,公主你受苦了,奴婢对不起公主,呜呜……都是我的错……”
辛玥顺着小灼的肩膀抚摸了她的头,微笑着道:“不哭不哭,小灼别哭,我这眼睛可以治好的。”
小灼和王嬷嬷一同问道:“真的?”
辛玥道:“我们进屋慢慢说。”
方才在紫宸殿,父皇见她眼睛瞎了,只说了一句:可惜今后看不到玥儿作画了。
许是看着她可怜,也或许是那日父皇心情好,随口问了她遇刺的情况和这一月的遭遇,还让太医院派人给她医治眼睛。
她很想趁这个机会,让父皇赏傅公子和秀竹,话到嘴边她才发觉自己除了知道一个姓氏一个名字还有他们武林中人的身份,竟然连他们到上京以什么谋生,那处小院在郊外何处都不知晓。
要找到他们,必要花费些功夫,父皇是绝不会为她去找恩人的,说不定太子知道了还会找他们的麻烦,就干脆一语带过。
在说遇刺情况时,她说自己摔坏了脑子,很多事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清醒后的事,如此说也是为了话传到太子耳中,能放下杀她的心思。
更没有说自己的眼睛应该是能治愈的。
她不知父皇这份怜惜能持续多久,能多一日总是好的。
故此,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王嬷嬷也不知晓他的眼疾是可以治愈的。
进屋后,辛玥对王嬷嬷和小灼讲了自己这一月的遭遇,既说了秀竹对她的好,也没有隐瞒张重渡对她的照顾。
最后,她幽幽道:“今生恐再无缘见到傅公子,武林中腥风血雨,只愿他余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