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辛玥没再弹奏琵琶,早早熄了烛火。
张重渡却心烦意乱,公文摆在面前,他却看不进一个字。
“展风。”
“属下在。”
“备马,我们去林中过几招。”
展风:……
他看着桌案上高高的公文,还有昨夜公子说过的话,脑子有点懵,“公子,这公文……”
张重渡不说话,径自拿起长剑出了门。
展风一看,赶忙紧跟上。
策马扬鞭,一路奔驰到荒无人烟的山林,张重渡翻身下马,挥舞手中长剑,招招用足内力,剑鸣声阵阵,引得树叶纷纷坠落。
片片落叶再次迎上直冲天际的利剑,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
主子这架势,展风怎敢过招,只得静静守着。
可他心中又万分担忧,思及晚饭过后,展雨送来了师父的书信,难道生了变故?
待到主子终于收了剑,他即刻上前问道:“公子,可是事情进展不顺利?”
张重渡平缓了一下气息,将手里的剑扔给展风,“放心,一切皆在计划之内。”
不惜内力练了一场剑,他才觉得胸口堵着的气舒展了一些,往拴马处行去。
走了两步见展风没跟上来,回头见展风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张重渡喊道:“展风,你是想和我比试一番吗?”
展风是真的搞不清楚,事情进展顺利,主子却好像有难解的心事一般,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每次主子发泄心中情绪时,他都能猜到原因,这还是唯一一次他没猜到缘由的。
听到主子喊他,展风转头看去,见主子面容平和,同方才阴沉的脸色截然不同。
他不由疏了一口气,不论是何种缘由,主子恢复如常就好。
张重渡再回到书房时,让展风将博山香炉中的松木香换成了清心醒脑的省读香。
展风拿起博山香炉,犹豫片刻道:“公子,已是三更天……”
“无妨,换好之后,你便去歇着吧。”张重渡说完坐在书桌前翻看起公文。
展风轻手轻脚换上香退了出去。
天色蒙蒙亮时,书房烛火依然亮着,张重渡一夜未眠,省读香早已燃尽,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久坐带来的身体僵硬感,让张重读在第一缕阳光照耀时,舒展了一下身子,视线从一堆公文中转到了窗边。
他斜靠在太师椅上,呆呆看着窗纸上斑驳的光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吹熄了烛火,整理好文书,起身出了书房,又转身进了厢房,躺上床,放下帷幔,盖上薄毯,闭上双眼,动作一气呵成。
正在小院外整理花枝的秀竹,直勾勾看着主子从书房直接进了厢房,便知晓,主子处理公文一夜未眠。
她放下手里剪花枝的剪刀,轻手轻脚往辛玥房间行去。
辛玥每日凭借着秀竹清晨清扫小院和整理花枝的声音起床,然后来到院中跟在秀竹身后,帮她拿着剪下的花枝,今日也是如此,谁知刚开门就被秀竹推了回去。
“嘘——”秀竹反身关上门,“公子一夜未眠,方才睡下,姑娘今早别出房门了,免得发出响动打扰公子歇息,一会我把早饭和汤药端进来。”
辛玥道:“那我去厨房帮你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趣。”
秀竹挽起辛玥的胳膊,“好啊,姑娘即便不做什么陪我闲谈,我干起活来也觉得欢喜许多。”
辛玥想起今后自己总要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就不能像在宫中时,什么事都有王嬷嬷和小灼伺候。
“等我眼疾好了,秀竹姑娘教我几道拿手菜,可好?”
秀竹道:“当然好啊。”
两人一同去了厨房,炉子上还像昨日一样煎着药,一踏进厨房,辛玥就想起同张重渡相处的点滴,不由在心中叹息。
秀竹扶着辛玥坐到炉子前的小凳子上,再递给她蒲扇,“姑娘就在这里熬药陪我吧。”
辛玥点头道:“好。”
秀竹一边做早饭,一边不放心地看向辛玥。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楚姑娘帮忙,就是怕楚姑娘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就像是之前扎伤脚一样,这才要将她放在身边,知晓她的安危才能放心。
而昨日,因她笃定主子既然救楚姑娘回来,就绝不会冷眼旁观,才敢那般独留两人在院中。
辛玥许是在炉子边待得久了些,热得出了汗,便用衣袖去擦汗,没曾想带出了几缕发丝。
秀竹放下手里的活计,替辛玥将发丝拢到耳后,眼睛看着女子的发髻,笑道:“我瞧着姑娘这两日能自己挽发髻,没曾想这发髻空有其表,根本不牢靠呢。”
辛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自己挽过发髻,可这里又不是皇宫,秀竹也不是她的婢女,她不能总麻烦秀竹,更不能因为眼睛看不见,秀竹又对自己好,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秀竹的照顾,有些事,需得自食其力。
她自调侃道:“是不是丑死了?”
秀竹笑出了声,“刚没发现,这发髻是挺丑的。”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展风走进厨房,对秀竹道:“还没进来呢,就听见你的笑声了。”
秀竹瞥他一眼,“怎么?我开心,你不开心?”
展风赔着笑脸,“我哪里敢。”他看着辛玥道:“我来帮你,让楚姑娘回房吧。”
秀竹道:“你陪我怪没意思的,什么都做不好,菜洗得没楚姑娘干净,不是惹我生气就是教训我。”
展风知道她还在为昨日他的责备气恼,明明就是秀竹的错,他还说不得了?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女人可不就得哄着,错也只能是自己错。且秀竹肯定已经原谅他了,否则根本不会和他说话,不开心是因为他还没好好哄她。
“秀竹,你别气了,昨天我话说得是重了些。”
秀竹冷哼一声不理人。
辛玥听出两人似是闹了别扭,自己应该回避。
“秀竹,我有些热,先回房一会。”
说着起身出了厨房,一路扶着墙壁到了前院的长廊处,又轻车熟路扶着廊杆往房中行去。
刚走到长廊中央,她迟疑了片刻,从阶梯上走下,往院中花圃行去。
平日里她陪秀竹打理花圃,已经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想着等自己眼睛好了,恐怕满园花色都已凋零,看不到了,不由伤感起来,那就让她再闻闻花香吧。
此时,正站在花圃中的张重渡一转身看见正走过来的辛玥,下意识后退躲避,脚下发出吱吱声响。
“是谁?是展雨侠士吗?可是来给傅公子送书信的?”
过了半晌无人应答,辛玥突然害怕起来,她记得秀竹告诉她,这花圃里时常会有小青蛇,有次秀竹抓到了小青蛇还要让她摸,说小青蛇不害人,没那么可怕,当时她吓得脸都绿了,秀竹还一个劲笑她,说等她眼疾好了抓一条让她瞧瞧,很可爱的。
既无人应声,应该是小青蛇吧。
她知道小青蛇不害人,可还是怕,急忙转身就要往回走。
心里慌张,自然走不稳,没两步就摔倒在地。
张重渡本能要去扶,却没想千钧一发之际,他收了手。
他十分讨厌自己这种别扭的情感。
或许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救回来,他更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动恻隐之心。
他握紧拳头站在原地,看着缓缓坐起身的辛玥,以为女子会爬起来走回屋去,谁知女子支撑了半天都没能起身。
远远地他似是看到了血迹,一瞬间,整夜建立起来的理智全然崩塌。
他一个箭步跨到辛玥身边,蹲下身瞧去,只见女子的手上满是鲜血。
张重渡毫不犹豫握了上去,“别乱动,你的手被刺扎破了。”
辛玥手边横着一支沾了血的花枝,上面的月季花已经枯萎,可它的刺依然坚硬。
这花枝正是秀竹早上修剪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
辛玥听见是傅公子的声音,心有委屈,更多的是不解,既然方才是傅公子,为何她问话,他却沉默呢?
“没事,我不疼。”话刚出口,泪已滑落。
怎么会不疼,她摔下的时候,手掌重重落在了带刺的月季上,手心被扎破的不止一处,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钻心地疼。
张重渡看着辛玥满是血迹的手掌,眉头紧蹙,横抱起女子,大步走进了她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