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此番,在查案期间,不能让太子和五皇子找到他,否则就要费心再应付他们。

他的计划是,在第十日向皇帝禀告时能引得五皇子拉拢。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朱雀街,未免被熟识的人遇到,自己才乔装打扮了一番。

而楚玥,则是为了遮掩她的眼疾。

一个身姿样貌都姣好的女子失了明,难免引起旁人注意,虽说清风居比不上醉春楼,也要格外注意些才好,不能为了吃一顿饭坏了大事。

辛玥抬手扶了一下帷帽,正好触碰到张重读的手指,她忙放下了手。

张重渡立时心跳加剧,手好似黏在了帷帽上。

末伏的天气,早晚已不炎热,白天依然酷暑难耐。

此时已到午时,阳光烤着屋顶,温热的风混着清雅的花香,光顾这一顶再也普通不过的帷幔,滑过帽檐上男子的手指,无声撩拨着薄纱下女子的面庞。

辛玥小心谨慎说道:“秀竹走时说,公子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熬夜也未必能完成。去城内要费不少时辰,秀竹昨日做了好些糕点,应该还未吃完,我这就去她房间看看。”

辛玥倒不是怕会被人认出带回宫,反正戴着帷帽,可她实在不想耽误了傅公子的公务,糕点再加上凉拌菜,够傅公子将就一餐,她胃口不大,紧着傅公子就好。

张重渡的手缓缓从帷帽上放下,心中讪笑。

凉拌菜?哪里有什么凉拌菜。糕点?即使昨日是有的,现下估计也没了。

“我已经决定去清风居,不想再改变主意。其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把秀竹做的这些事告诉楚姑娘。

思及此,不由想起昨夜自己对展风说的话,他要亲口告诉楚姑娘不会留下她之言。

其实,此时说出秀竹所为,正好是对楚姑娘讲明不便长久留下她的好时机。

然而,他却下意识想要隐瞒秀竹的用意。

“其实是我有事要去一趟清风居,但又不放心将你独自留下。”

辛玥取下帷帽,淡淡一笑,“傅公子不用担心,我可以……”

张重渡不由分说再次将帷帽戴到辛玥头上,“楚姑娘无需再言,随在下走就好。”声音严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言毕,拽着辛玥的袖角往房外走去。

辛玥不再多言,由着张重渡拽到了院门口,又被扶上了马车。

张重渡坐在马车前室,执鞭赶车往城内行去。

辛玥坐在马车内,熟悉的松木香气再次扑鼻而来,就和那日的一样,让她莫名安心。

在心里算了算时日,自己离宫已经十多日了,也不知道王嬷嬷如何了,小灼又如何了。

马车入了城,速度缓下来,行得很慢,她听见车外有沉重又整齐的步伐,想着或许是一队金吾卫,就在这队金吾卫经过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队金吾卫正往城外她遇险的地方去,队伍后还跟着一个老妇人,正是王嬷嬷。

自从辛玥遇险走失,王嬷嬷焦急万分,求皇后,皇后不管,求皇帝,皇帝将此事交由姜霖。

可找了十多日都没找到人,姜霖禀告皇帝,三公主恐怕凶多吉少,已经薨了。

王嬷嬷冒着一死冲进御书房,求皇帝不要昭告三公主薨逝,求姜霖再多寻几日,皇帝正因击鞠所发生的事烦躁不已,让姜霖自己看着办。

姜霖答应再寻十日,若还是寻不到,就盖棺定论,王嬷嬷求姜霖,让她跟着一同寻找辛玥的下落,姜霖念在王嬷嬷一片忠心,便允了。

此时,张重渡掀开了车帘,“楚姑娘,到了。”

辛玥弯腰扶着马车两边缓缓往车前行去,刚行了两步,大臂被张重渡扶住,“小心。”

辛玥下了马车,自清风居内吹来一阵清风,掀起了帷幔上的薄绢。

前方行走的王嬷嬷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却见那薄绢已经落下,她只看见了一个江湖侠士模样的男子扶着一个似是体弱的女子走进了清风居。

王嬷嬷未多思,跟着金吾卫往城外行去。

“小二,楼上雅间。”张重渡对迎出来的小二说道。

“两位实在抱歉,雅间满了。”小二指了指靠窗窄小的一个位置,“就只剩下这处了,本是为独行之人准备的,可巧今日不是成双成对,就是三五相约而来,两人坐是挤了些,好在窗边能看到护城河,景致不错。”

张重渡迟疑之际,辛玥不动声色微微抬了被扶着的手臂,再紧紧捏住了张重渡的衣袖。

她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别的皇嗣都出宫游玩过,只有她从不敢奢望,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各处的避暑山庄,第一次身处闹市,还是在眼瞎的情况下,周围噪杂的环境让她心生不安,不由自主想要依靠身边的人。

张重渡有所察觉,低头看去,只见女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很用力,想往自己身旁靠却又不敢太近。

他没来由地疼惜,隔着缎子抓住了辛玥的手腕,对着小二点点头。

小二在前面带路,他拉着辛玥坐到了位置上,将桌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女子坐得更宽敞一些,自己则侧身而坐。

“侠士,吃点什么?”小二说道。

这个称呼听得张重渡嘴角一弯,从怀中拿出几块碎银,“将你们这的拿手菜都上来,再看着配一些蜜饯包好,我要带走。”

“好嘞,侠士稍等。”

帷帽下辛玥的脸庞显露出浅浅笑意,很少有男子喜甜,尤其是蜜饯这类的吃食,不知是否自做多情,但她觉得这蜜饯应是傅公子为她买的。

“你那副药我闻着实在是苦,这么多天,秀竹也不知道给你采买些蜜饯。”张重渡语气带着解释的意味。

辛玥顿感心情放松,胆怯和不安都消失了,取下帷帽放在一旁,“许是我喝药太过痛快,让秀竹以为药并没有那么苦,而且啊,秀竹身上有很浓的花香,把苦味都遮掩了。”

张重渡笑道:“那丫头,就喜欢花花草草的,还喜欢用各种花制香。”

“傅公子是不是不喜花香,喜松木的气味?”辛玥不知为何红了脸,“我每次靠近公子时,都会闻到淡淡的松木香气。”

“松木四季苍翠挺拔,承受寒霜,也不惧酷暑,春不争百花,夏隐于繁树,秋静看丰收,冬不逊腊梅,松木气味清香中有苦味,又有一种凉飕飕的晦涩之感。”

张重渡自嘲笑道:“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幼时,宅院后有一棵雪松,任凭四季更替,雪松从不曾变化,他时常仰望,慢慢习惯了在雪松下练武背书,也习惯了歇息做梦,更习惯了它的气味。

辛玥似有所感,猜测着张重渡的经历,她幼时读过许多讲述武林人士的话本子,皆是刀光剑影恩怨情仇,看似凶险,却也快意,报恩报仇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像她,被关在看似华丽的宫殿中,守着诸多繁缛的规矩,怕丢了性命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活得太过憋屈。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宫中击鞠,九皇子被太子所害,摔下马来,怕是活不成了。”

旁边一桌忽然有人提高了声调,似是激动非常,惹得辛玥和张重渡侧耳。

“这消息不准吧,我怎么听说是五皇子陷害太子。”

“不对不对,殷家已放出话来,说五皇子同此事无关。”

“如此说来就是殷家背着五皇子陷害太子了?”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的?分明就是太子设局,一下子除掉五皇子和九皇子,六皇子又是个病秧子,储君之位不就坐稳了?”

“哎,这几位皇子谁也没有当初东宫那位仁德贤明,我看呀,矮子里面拔高个,五皇子尚可。”

“嘘——小声点,单论击鞠之事倒也罢了,你们怎么还有胆量说这些,当心被巡守的金吾卫听了去抓进牢房。”

“好了好了,是谁说起这茬的?都别在说了,来,吃,来,喝喝喝……”

……

邻桌声音越来越大,却都闲话些无聊的家常琐事,辛玥没了听的心思,陷入了一番沉思。

每年击鞠之赛,她都不曾去,不,是宫中但凡有朝臣参加的宴会等事宜她从未去过。

她知道,在父皇心中,自己本不该出生。

母妃是南地普通商贾之家的女儿,父皇南巡之时被看中,也不管母妃意愿带回了宫。

宫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女子,给个美人或才人的头衔,因身份卑微,父皇不让她们怀子嗣,每次临幸后都会赐一碗避子汤,更是有人被带回宫后,父皇就忘了,很多女子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

当初母妃也是一样,只不过有一日父皇临幸走后,母妃反胃得厉害,喝下避子汤更是恶心难忍,她怕受罚硬是忍到送汤的小太监离去才呕了起来。

也就是这次,母妃怀上了她。

因母妃自入宫后心情不佳,月事不准,也就没在意,直到三月后才发现有了身孕,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她十分欣喜,好似终于在没有希望的生活中找到了盼头,母妃便隐瞒所有人怀胎到快六个月,肚子日益变大,眼看就瞒不下去了,母妃无法,花光了所有银子,让坤宁宫的小宫女带她见了先皇后。

在先皇后的求情下,父皇这才同意留下了她。

她出生后,依后宫规矩,封了母妃为静嫔。现在想来,好在她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恐怕早就被害死了。

此事之后,这些带回宫的女子每临幸一次,都要喝三次避子药,当晚一次,隔天早晚又各一次,便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菜来了——”小二的一声吆喝,让辛玥回过神来。

小二上完菜退下去,张重渡为辛玥倒上一杯茶,缓缓问道:“楚姑娘方才想什么入了神?可是想起了宫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