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间之事,通常无法两全。

此时的张重渡心中所愿,除了为玄甲军正名,就是拯救这个快要走向没落的王朝,别无其他。

在他看来,这两件事谈不上二选其一,是必需要两全的。

张重渡起身行礼,“徐尚书今日所言,重渡铭记于心。”

徐鸿叹息一笑,“看来有些话你并不懂,也愿你往后无此烦忧。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言毕,走出了书房。

张重渡离开徐府时,已和来时的心境截然不同了。

谁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将要走的路,他选择走一条最难的路,却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也选这条路。

马车来到郊外小院时,天色已灰。

张重渡走下马车,看见迎接他的除了展风和秀竹,还有楚姑娘。

女子湛蓝长裙,挽着随云髻,头戴一朵蓝色鸢尾花,略施淡妆,背后一片花圃,映衬得她似天边一隅飘落,明媚非常。

不用想,就知是秀竹装扮的。

展风先行上前,“公子,晚膳已备好。”

秀竹拉着辛玥往前走了两步,“准备的都是公子喜欢的菜品。”说着就把辛玥往前推了推,“展风笨手笨脚的,连个菜都洗不干净,多亏楚姑娘帮我,公子,你别看楚姑娘眼睛看不见,洗菜仔细着呢,等以后楚姑娘眼睛能看见了,我就多了个好帮手。”

辛玥一听就知道,这是秀竹为了留下自己说的好话。

张重渡自然也听明白了,笑道:“楚姑娘的手可是要弹琵琶的,给你帮这些忙,别伤了手。”

明里是关心,实则是拒绝。

辛玥又行一礼,“公子,小女心存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就帮着秀竹姑娘做些吃食,还请公子别嫌弃。”

张重渡看着女子澄澈失神的眼眸,心生怜悯,“不如从今日起,姑娘每日为在下弹琵琶,作为报答如何?”

秀竹一听,心中一喜,若是公子听上瘾,能同意楚姑娘留下就再好不过了。

辛玥再行一礼,“多谢公子。”

想到那日的琵琶曲,他能日日听到,张重渡的心情忽而变得愉悦了起来,“我们用饭吧。”

用完晚饭,已是亥时,张重渡在桌案前批阅公文,倦意正起时,耳边传来轻柔的琵琶声,如春风拂面,冬日暖阳,每一个曲调都在为他驱逐焦忧,不由让人放松了下来。

张重渡放下手中公文,来到窗前,推开窗户,琵琶曲调倾泻而入。

音徐徐,调缓缓,伴着朦胧月色和满院花香飘至张重读身前,丝丝缕缕钻入他耳中,又缠绕着进了他方寸之间。

一声声婉转乐音,暂时让他忘却了烦忧,忘却了血腥和阴谋,抚慰着他的满腔热忱和一颗疲累的心。

似是母亲睡前轻哼的摇篮曲,柔美恬静,温暖舒适,带着治愈一切的气息轻轻将他安慰。

张重渡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这一刻的安逸。自从母亲离世后,几乎每个夜晚,身上所担负的五万玄甲将士的冤屈都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替父辈们沉冤昭雪,为了五万玄甲军正名,不得有一刻松懈。

而这乐声,能让他暂时不去想这些重担,获得片刻安宁。

曲调越来越缓,越来越轻,似是怕惊扰到沉睡之人的美梦,小心地维持着那份安稳,却又怕太轻不能给予梦中人安抚。

张重渡会心一笑,楚姑娘为了报答她,还真是用心良苦。

既是如此,那就看在这片诚心的份上,早些歇息吧。

张重渡沐浴后,准备歇息之时,琵琶声还未消。

张重渡看了眼香篆,估摸了一下时辰,琵琶连续不停弹了一个多时辰,应是很累了,若是每日都这般报恩,实在是有点消受不起。

“展风。”

“在。”展风推门而入,立于屏风之后。

“我不睡,是不是楚姑娘就要一直弹?你和秀竹打什么算盘呢?”

许是认为他已经沐浴更衣打算歇息了,此时的曲调单一又舒缓,很有利于入睡。

“公子,这……楚姑娘说要报恩,又说没有别的可以报恩的方式,只想让公子每日都能安睡,我和秀竹也就答应了。”

“这日日都让我早睡,这么多公文什么时候能处理完?你去告诉秀竹,别乱出主意了,楚姑娘我是不会同意留下的。”既然暗着说,两人装不明白,他就只好明说了。

“公……”

“好了,退下吧,有些话,我明日会亲自对楚姑娘说。”

话音刚落,屏风内的烛火就灭了,展风的话吞了回去,退出了门。

守在门外的秀竹见房间的烛火熄了,又看了眼另一边辛玥大开的房门,快步走了进去,“楚姑娘,公子歇下了,你也歇息吧。”

辛玥还是不停歇,边弹边道:“再一时片刻,等公子安睡。”刚躺下的人入睡还需要时间,她是真心想感谢,自然要做到最好。

秀竹见辛玥手指泛红,有些心疼,端了一盆冰水到房间静静等着。

大约一盏茶功夫,辛玥停了下来,她不知秀竹还在她房间,放下琵琶起身想要关门,刚走了一步就被秀竹拉到了一边,将她的手放进了冰水里,“你手指都红了。”

辛玥微微一笑,“秀竹,谢谢你,之前在宫里时,我不止一次弹过比这时辰还长的琵琶,已经习惯了,今日是为公子弹琵琶,我心里乐意,弹得欢喜。”

秀竹道:“公子要在这里十日,若是你日日如此,吃得消吗?”

辛玥温柔一笑,“无妨,公子不嫌弃就好。”手从水盆中取出,秀竹递上帕子,“楚姑娘,你早些歇息,公子定会明白姑娘一片报恩的真心。”

秀竹安顿着辛玥睡下,熄了烛火,端着水盆出了房门,就见展风在门外等她。

“公子歇下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展风很想将刚才主子说的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着反正明日主子自会对楚姑娘言明,就先别让秀竹难过了。

“我想看看你,再去睡。”

秀竹羞赧一笑,“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嘛,你快去歇着吧。”

展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我等你歇下再去睡。”

日升月降,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中,温暖的气息萦绕,张重渡缓缓睁眼。

掀开帷幔看向窗外的一瞬,不由惊了一惊,他何时这么晚起过床?

拿过木椸上的衣服穿上,顿感神清气爽,简单束发后打开了房门。

却见小院中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在院中喊道:“展风、秀竹。”

没人应声。

张重渡正在纳闷之际,身后传来柔软轻细的声音,“公子,展风和秀竹一大早便出门采买了。”

循声看去,张重渡见辛玥正从后院走出,扶着廊杆往前行了两步,停于台阶上。

“公子,早膳已备好,秀竹也做了交代,我这就给公子端来。“

语罢转身往后院去。

张重渡来不及多思,只觉得让一个有眼疾的女子照顾自己用饭,很不应该,于是三两步拽住了辛玥。

辛玥只感觉到有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下一刻手臂被重重抓住,她立时停了步,“公子,怎么了?”

张重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松了手,不免生出些懊恼,自己向来稳重克制,怎么竟会失了分寸。

“你行动不便,我自己去就好。”

张重渡没再停留,径直往后院厨房行去。

辛玥跟在后面,慢慢摸索着前行。

一进厨房,就散发出浓重的药味,炉子上煎着药,想来方才楚姑娘应该是在这里守着药罐子。

张重渡无奈一笑,这个秀竹啊,究竟安的什么心,诺大的院子就只留下他和楚姑娘,还不把药煎好了再走,非要让楚姑娘守在这里,难不成就料定他一定会到后厨来,料定他一定不忍看一个瞎了眼的姑娘独自熬药?

他摇摇头,掀开一旁的大锅,拿出里面温热的小米粥、包子和两盘小菜。

本想端回房间用饭,转身看见炉子上正在煎的药,耸了耸肩,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吃食。

下一刻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昨日经击鞠场一事,他实在胃口不佳,一整天没怎么用饭,这会肚子里空空如也,又闻着包子散发出的肉香味,是饥饿难耐,干脆就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他在心里不停给母亲道歉,母亲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世家女子的风范,即使生活艰苦,吃糠咽菜也讲究礼仪,从不允许他这般随意用饭。

可大丈夫嘛,有时不拘小节又有什么关系。

“公子,你在吗?”辛玥扶着门框问道:“大锅里有五个包子,三个纯瘦肉馅的,还有两个是猪内脏和肥肉混合在一起做馅的,秀竹说公子不吃猪内脏也不喜肥肉,特意在包子上做了红点标记,公子千万别拿错了。”

张重渡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那个清晰的红点标记让他的脸色一瞬间就绿了。

即刻扔了包子趴在泔水桶旁呕了起来,边呕边在心里咒骂:秀竹这坏丫头!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