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萧萧,细雨簌簌。
半日夏雨半日凉,云逐渐淡去,皎洁月光柔柔映照在雨后的地面上,丝丝闪着亮。
雨终于停了,林间枝叶上浮着水珠,偶有滴落。一穿而过的蛇或野兔之类簇簇作声,猫头鹰“欧欧”之音尖锐短促,尾声拉长,仿似鬼叫。
午夜时分,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入山林,或因林中道路泥泞难行,蹄声渐慢。
行至密林深处,月光被遮挡,道路暗不可见,蹄声停了下来。
继而,幽暗的林间升腾起一簇火光,照亮了周围。
男子轻拉缰绳,行至左前方另一男子身旁,微微躬身,为其引路。
两匹马缓缓前行,手举火把的男子边行边警惕着四处。
忽得手中火把一颤,勒住缰绳,视线停在了正前方一团黑物上,昏暗中看不清那是什么。
“公子,属下去看看。”
火把慢慢靠近,待看清后心中一惊,忙转身禀告:“公子,是个女子。”
此人蹲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张重渡轻夹马肚,马儿踱步到女子身旁。
他居高临下看去,火光的映照之下,女子发丝披散,浑身泥泞,难以看清面容,却隐约可见身形单薄。
他抬眸望了一眼高处,心中有了计较。
“展风,带她上马。”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迷蒙中,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鸟叫声,渐渐清晰。
接着是开门声,伴随着浓浓的药味。
辛玥用力睁大眼睛,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心中升腾起恐惧,伸手去摸双眼,冰凉的触感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既然不在梦里,她为何什么都看不见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说不出的难过涌上心头红了眼框,颤抖着双手掀开被子,摸索着扶住床边。
“姑娘,你醒了?”一个女声传进耳中。
辛玥下意识向声音扑去,却忘了自己还坐在床上,“扑通——”跌落在地上。
“姑娘小心。”
臂膀传来搀扶的触感,她一把抓住女子,刚要询问小灼在哪,猛然意识到,女子称呼她为姑娘而非公主。
忆起失去意识之前的种种,辛玥大概能猜到她跌落山坡后应是被人救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可否告知小女,和我一起的女子在何处?”
顾不上询问其他,先想到的是小灼的安危。在那个偌大的皇宫中,唯有王嬷嬷和小灼是真心以待,她早已将二人视为亲人。
女子道:“是我家公子救的姑娘,我叫秀竹,是来照顾姑娘的。”顿一顿又言,“公子只带回了姑娘一人。”
只有她一人?那小灼呢?莫不是遭遇了不测?
辛玥摸索着抓住秀竹的手,紧紧握了握,“可否请你家公子一见?”
秀竹方才便察觉出不对,此刻见辛玥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小心问道:“姑娘的眼睛……”
辛玥之前闲来无事读过医书,眼睛没有疼痛之感,反倒是脑侧有痛感,想来并没有伤到眼睛,而是脑中淤血压迫了眼部经络所致,自己的眼睛固然重要,但事已至此,她再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快救小灼,晚了就来不及了。
谁料未等她说话,秀竹先道:“姑娘别急,我这就去请郎中。”
语调渐远,话还未完,已响起了开门声。
辛玥无奈,只好等着。
不过一盏茶功夫郎中就到了,诊过脉后对秀竹道:“这位姑娘伤了头,乃脑中有了淤血压迫经络所致失明,应是能恢复的。”
语罢开了药方,交代几句便离去了。
辛玥仔细听着,微微蹙眉,离去的脚步声,她听不出是郎中一人离去,还是秀竹送出去的。
试探着轻声呼唤道:“秀竹姑娘。”
秀竹只把郎中送出了门,并未走远,听见辛玥呼唤,快步来到她身旁安慰道:“姑娘无需担忧,我这就去抓药,一定会好的。”
辛玥怕秀竹离去,胡乱拽去,拽住了秀竹的小臂,语气焦急道:“姑娘,可否请你家公子一见?”
秀竹面露难色,“公子有要事,不在此处,也不知何时会来。”
不知来日?这可不行,“姑娘可知你家公子在何处?相距可远?若是相近,能否麻烦秀竹姑娘传个话?”
秀竹初见辛玥就觉喜欢,她从没见过粉黛未施却如此貌美的女子,且女子语调轻轻柔柔听着很是顺耳,清醒后得知眼睛看不见,不哭不闹,首先关切的不是自己眼疾,而是同行人的安危,定然是个良善温柔的女子。
“一个时辰便到了,姑娘请讲吧。”
辛玥思索片刻缓缓而言:“我名唤楚玥,父母上月双双过世,上京没了亲人,同妹妹去南方投奔亲戚,谁知行至郊外,遇到歹徒,逃跑至深林,和妹妹一起跌落山坡,还望你家公子能再入山林,帮我寻找妹妹。”
说着急急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脂玉佩,在手中握了握,这是母妃薨逝前留给她的,她非常珍惜,总是贴身携带。虽是如此,相比于一个物件,小灼的命更重要。
她将玉佩递过去,“我如今身无长物,只有我母亲留给我的这块玉佩了,姑娘别嫌弃,就当是我答谢的报酬吧。”
抛了皇姓冠以母姓,并非有意欺瞒,因她认为,在父皇及宫内众人眼中,她定是生死未卜的,自己又不受宠,羽林军也不会大力搜救,这对她来说或许并非坏事,等找到小灼治好眼睛,就远离上京,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清苦不怕,总好过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秀竹看着玉佩,抿了抿嘴,回握住辛玥的手,将玉佩放入她手中,“我家公子救人不图回报,楚姑娘放心,这些话我会转告公子,姑娘先喝药吧。”
辛玥倔强地把玉佩推过去,“救命之恩还未报答,就说出请求之言,实在惭愧,姑娘不收,我无法再在此处待下去。”
秀竹无奈笑笑,这女子看似柔弱,没想到骨子里却这般倔强,也不再推辞,接过玉佩仔细用帕子包好,“好,玉佩我会一并转交给公子,姑娘快喝药吧。”
药碗已有了凉意,秀竹道:“药已经凉了,楚姑娘稍侯,我去热一热。”
辛玥忙道:“无妨,还请秀竹姑娘快去传话,小妹的生死就在须臾。”
秀竹停顿片刻,将一碗凉药端了过来,放在辛玥手上。
苦味冲鼻,辛玥丝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扶着人躺下,秀竹端着空药碗刚一出房门,就见展雨急匆匆迎面而来,展雨看了眼她手中的空药碗问道:“醒了?那位姑娘如何了?”
秀竹往房门看了一眼,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而后将人拉远一些道:“展雨,我有话对你说。”
她将方才发生之事告知展雨,又从袖口掏出那块玉佩交代道:“这是楚姑娘交给公子的玉佩。”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这是昨日我去灵安寺求的平安符,你帮我带给展风。”
展雨眼睛瞟着平安符,接过玉佩放进怀中,并不接平安符,调侃道:“秀竹姐,除了你和公子,能让兄长伤心伤身的人还没出生呢,你求平安符做什么?”说完才拿过平安符,撇撇嘴道,“合该让兄长留下陪着你,我陪着公子才对。”
秀竹温和一笑,拍拍展雨肩膀,“什么时候你能打赢展风,或是打个平手也行,跟在公子身边的就是你了。”
展雨耸肩撅嘴,叹口气。
“好了,快去吧,楚姑娘很着急。”秀竹说着就要往后院走去。
展雨忙道:“秀竹姐,恐怕得让楚姑娘失望了。”
秀竹停下脚步问道:“怎讲?”
“兄长走时你正在照顾楚姑娘,公子走得急,兄长来不及和你告别,交代我说公子进宫见大公主,还特意说回府住几日,无事不让打扰的。又说姑娘醒了,就让我送走。”
展雨和秀竹都知道,主子不让打扰定然是因为有要事要办。
秀竹沉默半晌道:“楚姑娘在上京已没了家,又瞎了眼,我瞧着着实不忍。”
展雨也于心不忍,点点头,“好,我这就去,说不定能等到公子。”
不再多言,展雨一路快马疾驰到了侍郎府,却没见到主子和兄长。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过了三更天,才等来了张重渡。
一进书房,展雨忙将秀竹告知之事如实禀告,接着掏出玉佩放在了桌案上。
展风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让展雨不顾吩咐前来,还等了半夜,没曾想是要帮着找人。
他拱手道:“公子,让展雨带几人寻找便可。”
张重渡坐在桌案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玉佩,缓缓道:“也好。不论人找不找得到,让郎中尽快治好楚姑娘的眼疾,再雇辆马车,给些盘缠,让她早日离开。”
说完抬头看了展雨一眼,“回去告诉秀竹,柯将军再有三五日就到了,让她提前准备。”
展雨露出欣喜神情,“师父要来了?太好了,我都好久没见师父了。”
展风却一脸严肃,神情沉重。
自主子隐去身份,科举入仕以来,得大皇子赏识重用,成为其左膀右臂,于两年前位居刑部侍郎,在大皇子监国期间,得大皇子令,查贪腐、治水患,赈灾患。
朝野上下皆知,主子是大皇子的心腹。
大皇子为人宽厚,处事贤明,是为仁君。两月前,主子认为时机成熟,试探着向大皇子提起老将军一事,大皇子也有意重查当年五万玄甲军葬身镇南关之事,主子欣喜万分,传书师父前来商议,谁料主子又被派去陇州,更没想到大皇子会突然薨逝。
他知道,主子一出生就背负着为老将军沉冤,为五万玄甲军正名的责任,这么多年效忠大皇子,不仅因为大皇子有高山仰止之德,还因效忠这样的明君,才能有朝一日平反当年冤屈。
只是如今,这么多年以来,主子的努力似乎都成了泡影。
“大皇子突然薨逝,我们计划生变,原本师父前来,是因事情有了进展,没曾想成了如今这般。”
展雨点头抱拳道:“公子,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对展风又使眼色又歪头的,可展风并不理会,而是抬眉示意他快些离去。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张重渡嘴角微扬,“展风,送展雨出府。”
一出了房门,展雨气呼呼把平安符塞进展风怀中,“这是秀竹姐给你求的平安符。”
展风拿着平安符看了一眼,摸摸展雨的头:“是哥误会你了,以为你又要和我说,在公子身边护卫之事呢。”
“秀竹姐说了,什么时候我能打赢你,就能护卫公子了,而不是像现下这样,只能做些小事。”展雨耷拉着脑袋,“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在公子身边做贴身护卫了,别说哥你了,就是现下守在房外的这些护卫我都打不过。”
展风拍拍展雨的肩膀,“你还小,很多事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打赢我的,快走吧,别让秀竹等急了,还有楚姑娘也等着你去寻她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