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教?”钟巧珍问。
“自然真理教,自然的自然,真理的真理,简单来说,发掘自然中的真理,奉自然为真理,这是我们的教义。”旁边那个男的也上前一步,严肃地说着车轱辘话。
钟巧珍的眼神落到了女教徒递过来的宣传纸张上,那应该曾是一张报纸,被认真裁剪后,手工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教义。
老实说,这算是下了血本。
由于方舟地方有限,资源有限,人也有限,所以这五年来虽然大家能把日子给过下来,但还是有许许多多地方只能将就,比如说布料、纸张、工业金属等等,就连曲平安写作业用的都是特别鞣制过后的鱼皮,墨水是提取的墨鱼汁,这自然真理教出来发传单用的居然是纸。
“有点儿东西啊!”钟巧珍想。
见钟巧珍虽然没有接过宣传单,但也没有马上关门,这两名教徒大概觉得她有游说的余地,于是那个话痨男又接着说道,“朋友,占用你一点时间,让我们来聊聊世界吧。”
“世界怎么了?”钟巧珍问。
“世界它末日了。”
“啊……”钟巧珍想,说得可真对,可这不是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吗?
“请问你有想过末日为何会降临吗?那是因为人类犯了错!”男教徒虔诚地双手抱胸,弯曲上半身,似乎在膜拜什么看不见的神明。
“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所有生物的顶层,对自然大肆破坏,造成了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毁,因此引发了世界末日。末日来临后,神明给予其他生物继续进化的力量,而人类却因为犯罪,被神明审判,从食物链顶层重重跌落。
“第一次的生物变异是一次警告,第二次则是严重警告,因为人类并没有吸取教训,仍然一意孤行地试图恢复旧世界那种不正确的秩序!”
“什么样的秩序才是正确的秩序?”
“当然是顺应自然,听从神明安排的秩序!”男教徒再度双手抱胸,弯曲上半身。
钟巧珍:“比如说?”
“比如说,信仰自然真理教,学习世界的真谛。”
钟巧珍:“……”
女教徒比男教徒似乎实际点,说:“你考虑过我们眼下的生存状况吗?”
“当然考虑过。”钟巧珍说,“方舟只是权宜之计,资源总有耗尽的一天,在那之前必须想出办法回到陆地上,寻找新的定居点并且和外界接触。”
女教徒突然抬起头来,钟巧珍这才看到她的脸,苍白、瘦削,眼神却亮得可怕,蕴藏着某种疯狂,这让钟巧珍确定自己刚刚的判断有误,比起那个浮夸的男教徒,这个女教徒才是真的可怕。
女教徒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已经没有外界了吗?”
钟巧珍说:“啊?”
女教徒说:“世界已经毁灭,我们,这座方舟上的人包括你我是唯一的幸存者,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别的人类!”
钟巧珍啼笑皆非:“不好意思,我就是外界来的。”
男教徒大惊:“你是外界来的?外界怎么会有人来到方舟?”
钟巧珍说:“被一只鸟带过来的,也是凑巧。”
女教徒却说:“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外界来的?”
“什么意思?”
女教徒说:“你那些对于外界的记忆为什么不能是一场幻境一个梦呢?你以为自己是外界来的,其实你就是方舟上的居民,只是世界末日的打击让你精神错乱,产生了幻觉。”
钟巧珍:“……”
女教徒说:“像你这样的人,更需要经常来参加我们教会的活动,聆听自然神的声音。只有睁开眼睛,看看真正的现实,你才能逐渐摆脱幻觉,找回真正的理智,而这,就是我们自然真理教存在的意义之一!”
“巧珍,还没好吗?”饭店里传来曲漓歌的喊声,大概是看钟巧珍迟迟不进来,暗示她是否需要帮忙解围。
“马上!”钟巧珍说:“你们回去吧,我对你们的教没有兴趣。”
“愚蠢!”男教徒马上说,“末世的大洪水冲刷世间一切罪恶,神降下救世的方舟,你明明已经有幸坐在这艘船上,为何仍要执着地蒙住眼睛,拒绝自然神伸出的救赎之手?”
女教徒则倨傲地抬高下巴:“迷途的罪人,你错过了最后赎罪的机会,你将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巴布韦,你将自然神的圣意于这蒙住眼睛的罪人再细细解说……”
钟巧珍:“……”
钟巧珍说:“《道德经》了解一下吗?”
正要开口的男教徒:“道什么?”
钟巧珍:“《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一切事物皆由阴阳二气组成,《易经》说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男教徒说:“你等等,我们现在谈自然……”
钟巧珍说:“阴阳二气相生相克,互相转化,从而形成日升月落,春耕秋收,形成这瑰丽多姿、不断往复循环变化的世间万物。树木花草如是,动物人类亦如是。道,无形无象,但存在于世间任何角落,它是蹦跳的兔子、游弋的鱼儿、天空掠过的飞鸟,是你是我也是他,于修行者而言,修行便是寻道,你们所谓的自然神也不过是道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
男教徒已经完全插不上嘴,女教徒脸色巨变,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钟巧珍说:“《易经》不懂是不是,那咱们来学习一下五行。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这是构成世间万物的最基础的五种元素,五行相生相克,而后衍生出八卦,八卦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糊涂吗,不着急,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首先是……”
“无耻的邪丨教徒!我们走!”女教徒愤怒地瞪了钟巧珍几眼,一把拿回传单,骂骂咧咧地带着男教徒走开,临走前还不忘摸出一个鱼骨头打磨成的X字架,在空中划了个Z形,甚至吐一口唾沫。
钟巧珍:“……”这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乾天坤地,乾一兑二云云呢!
将门关上,钟巧珍重新回到屋里。
曲漓歌都已经站了起来,在后厨门口张望着:“怎么了,碰上什么人了?”
“没什么,两个来传教的人,说什么自然真理教。”
“我好像听说过。”沈鲜说,“三楼下来的吧,听说有群人神神叨叨的,最近到处拉人入教,隔壁的隔壁张木匠的老婆就被诓进去了。”
方天放的方舟一共分了五层,顶层留给他和变异人功勋小组居住,下面几层各有各的安排,像“好美味”是最底下一层,这里也住着最多的平民。虽说整艘船上也就近千人,但五年的时间也足够这里的人从内部划分出阶级档次来。
“我的天,有个自由军还不够吗,又要整什么新幺蛾子!”曲漓歌感慨。
自由军最早是方舟上具有一定武力值的青壮年组成的护卫队,起着维护方舟秩序,探索开拓草海的作用,由方天放的手下管理,但这几年发展下来,这帮人的地位不断提升,已经凌驾于一般民众之上,钟巧珍白天钓鱼时候碰到的就是这群人。
钟巧珍说:“没事,我把他们劝走了,应该以后也不会来了。”
曲平安说:“巧珍姑姑,你可太牛了!”
钟巧珍摸摸小家伙的头:“吃完了消消食赶紧睡,明天一早还要起床读书呢。”
“哎!”
这小插曲一瞬即过,钟巧珍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后,钟巧珍再次盘腿调息打坐。修行者能从打坐中更快恢复精力,这比普通人睡一觉要管用多了。
钟巧珍刚刚进入状态没多久,耳中忽然听到什么声音,她忍不住动了动耳朵。那声音微弱缥缈,宛如被风刮散的香,只能闻到一点儿余味,却见不到形也看不着源头。
钟巧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过一会儿,那种古怪微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这次钟巧珍听清楚了,那应该是个男声,听起来像是在呻丨吟。
钟巧珍猛然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但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的晨光,像是从遮得密密实实的厚布后头不当心透出那么几丝来。
钟巧珍站起身,推开窗,探身往外看。
“好美味”不仅在方舟底层,也建在外围的地方,靠近船只停泊的港口,所以从钟巧珍的房间能够看到草海的景象。此时四周一片安静,草海在昏暗的天光下也显得格外黝黑暗沉,风拂过草海,海浪一层层翻滚,像是里头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狰狞怪物,正不声不响地一呼一吸。
钟巧珍仔细找了一阵,忽而发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似乎浮在草海上,正扒在“好美味”出海打鱼用的船只边上往这里看。
钟巧珍对上一眼,忽然明白过来是那只娃儿鱼!
发生什么事了?
钟巧珍将匕首插到后腰,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摸过去。
夜色尚未消退,方舟上只有最顶上亮着长明灯光,是观察哨。钟巧珍一路走过去没碰上什么人,待到靠近港口,果然看到那只熟悉的青蛙头。
见钟巧珍来了,那只娃儿鱼“呱”了一声,突然没入了荒草。钟巧珍正在疑惑,有什么东西被顶了上来,娃儿鱼一用力,那东西扑通一声就落进了钟巧珍的船舱里。
“呱呱!”娃儿鱼得意响亮地叫了两声,似乎完成了什么任务,飞快地钻入草海之中消失不见了。
钟巧珍小心走过去,看向船舱内,然后……低低骂了一声。
她干干净净的船舱里此时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钟巧珍找了根棍子,把脸面朝下的疑似“尸体”翻过来一看,居然正是昨天下午绕着她转了一圈,警告她不许再往前的那个自由军。
什么鬼,钟巧珍想,这算“蛙的报恩”?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打开WORD写更新的我,都像是在草海里蒙着眼睛抓瞎,难为还有那么几个人陪着我一起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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