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颉被她气得不轻,什么叫她死了,他更高兴?在她心中,他这个父亲竟如此不堪?他胸膛起伏,目眦欲裂,这一刻,只觉得,她和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说话,恨不得将人捅成筛子。
谢芷澜闭了闭眼,“好啊,您竟为她打我,既如此,日后让她给您当女儿吧,我权当没这个父亲。”
谢芷澜转身跑出了屋。
谢颉心中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想抓住她,想起她这混账话,又气得胸口泛疼,他踉跄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恼得一把挥掉了书桌上的砚台和笔冼。东西落地,发出“砰”的几声,动静之大,吓得院中的丫鬟大气不敢出。
青黛和青葙等人脸色一变,正要往书房跑去时,就见自家小姐捂着脸,跑了出来。
几个丫鬟忙提着灯笼追了上去,“小姐?”
夜风呼啸,树影婆娑,远处黑灯瞎火的,谢芷澜并未跑远,她体力一般,就这么一截儿,胸腔都撕裂似的痛,远离勤心堂后,她便停了下来。
青黛松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谢芷澜连忙往后缩,然而已经晚了,她有些急,“有毒,我真没事,你快放开。”
她没撒谎,跑出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跟他待在一个屋太过窒息,想离他远一些,许是伤心过太多次,失望一攒够也就麻木了,她甚至没多悲伤。
青黛微微松口气,“奴婢也没事,走吧,先回去。”
说完,牵着她便往回走。
谢芷澜使劲挣了挣,缩回了手,“你赶紧拿帕子擦擦,前面是水榭,先去洗洗手。”
见她坚持,青黛只得带着她往水榭走。
青玥和青栀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两人跑得急,加上有风,其中一盏灯不知何时已熄灭,另一道烛火左右摇曳着,也险些灭掉。
勤心堂一片沉寂。
夜风越发有些大,刮得窗扇微微作响,连姨娘缓步走了进来,她身着藏青色兰花纹褂子,挽着灵蛇髻,面容秀美,动作轻盈。
一声“滚出去”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抬眼瞥见是她,国公爷才没立刻赶人,“你怎么来了?”
连姨娘先关上了窗,又弯腰一一捡起了地上的端溪砚等物,放在了书桌上,“听说国公爷和小姐闹了不愉快,妾身担心您,过来瞧瞧。”
大房仅有她一个姨娘,四少爷便是她所出,她善解人意,平日不争不抢的,又弹得一手好琴,国公爷心烦时,时常会去她那儿听琴,这些年,她来前院的次数,少之又少。
国公爷面色仍难看,他剑眉星目,模样威严,板着脸时,眉心也皱了起来,明明刚四十出头,这一刻,竟有了老态。
他无意识揉着太阳穴。
连姨娘走到他身后,为他按压了一下,柔声道:“姑娘家心思细腻,需娇养,比不得男孩,小姐平日再懂事不过,国公爷有话好好说就是,您这一发脾气,自个难受,小姐也不好受。”
“她难受?不过是让她饶苏娴一次,她就句句带刺,怨我没管流言的事,怪我偏颇苏娴。我之所以没管那些流言,归根到底还不是为她好?”
他承认平日待她是冷了些,她越长越像她娘,每每瞧见她,他心中都梗着一根刺,纵使如此,仍好吃好喝供着,又何尝亏待过她?
他语气又急又快,一番话尚未说完,先剧烈地咳了几声。
连姨娘忙顺了顺他的背。谢颉摆了摆手,他眉眼疲倦,因沉默寡言惯了,饶是在连姨娘身边觉得放松,也没解释什么。
大皇子、三皇子皆有意求娶她,两人私下还曾试探拉拢过他,被他暂时挡了回去,万一他们找皇上赐婚,届时她势必卷入朝堂争斗中,皇子妃岂是那么好当的?一不留神小命就折在了里面。
他不过是没有澄清罢了,流言一出,皇上和贵妃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娶她。依他看,与其嫁入皇室,倒不如让她嫁个真心求娶的。韩王虽有封地,若愿意留在京城,当个闲王,一辈子倒也能锦衣玉食。
他没有严惩苏娴,不止是对她心怀愧疚,而是觉得她年龄尚小,经此一遭,定能改过自新,她却直接将人送到了牢里,竟要彻底毁掉苏娴。
她小小年龄,便如此心狠手辣,他出言教训有错吗?
连姨娘窥了窥他的神情,劝道:“苏小姐的事妾身今日也有所耳闻,小姐待她一心一意,骤然遭了背叛,任谁都会齿寒,再怎样,都不能动手,万一伤了父女情……”
谢颉早就后悔对她动了手,只是拉不下脸认错,闻言,冷声道:“她既权当没我这个父亲,就随她去。我倒要看看,没了国公府,她出嫁后,能依仗谁!”
连姨娘摇摇头,“父子哪有隔夜仇,打断骨头尚连着筋。小姐本就倔,这会儿心中不定怎么委屈,姑娘家还是得哄,妾身记得您这有瓶上好的伤药,妾身让人给小姐送去吧。”
国公爷闭上了眼,没好气道:“惯得她。”
话虽如此,连姨娘将伤药寻出来时,他却没阻止。
天上乌云遮月,繁星稀少,灵昕堂却灯火通明,谢芷澜刚进屋,屏风旁燃了两盆银丝炭,一掀开帘子,暖意铺面而来。
陈嬷嬷已让人烧好热水,见她们总算回来了,笑道:“主子今日忙了一整日,也该累了,泡泡澡便歇了吧。”
谢芷澜点头,勉强扯出个笑,“还是嬷嬷周道。”
她左脸有些红,一瞧就是巴掌印,陈嬷嬷心中一惊,忙上前查看了一下,“这是怎地了?”
问完,心中便有了数,阖府上下,除了国公爷,又有哪个敢对她动手,她亲自给谢芷澜上的药,忍不住埋怨了国公爷一句,“什么事不能耐心说,竟动起了手,夫人若在世,他又岂敢如此!”
挨打时谢芷澜没哭,想起娘亲,眼眶却有些湿润,陈嬷嬷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姐去泡泡澡吧,也能解解乏。”
谢芷澜点头,得知他让人送了膏药过来,谢芷澜冷笑了声,“打个巴掌,给个枣,当我是三岁孩子不成?说不准还是连姨娘提议的,让丫鬟拿回去,我不缺这瓶药。”
国公爷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摔了药膏,“这个不孝女。”
连姨娘不动声色捡起了药膏。
谢芷澜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她六岁那年,娘亲生辰礼时,她一早就盼着爹爹回来,从太阳下山,盼到暮色四合,又盼到夜色已深。
桌上的饭菜早凉了,爹爹还没回来,娘亲没再等,喊她吃饭,那晚小谢芷澜心情一直很低落,第二日,才知道爹爹一晚未归。
“国公爷对夫人还真是冷淡,夫人生辰也不见他回府。”
“何止对夫人冷,对小姐不同样如此?明明是亲生的却漠不关心,国公爷子嗣稀少,又不肯多纳妾,肯定是因为不想让旁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吧?我敢打赌,若是那位生的,他定不会如此。”
“嘘,不想活了,竟敢提起那人。谁不知,她是老爷的禁忌。”
“不提就不提,话说回来,夫人生得再美又如何,不会放低身段,又不会温柔小意,也难怪国公爷不喜她和小姐。”
闲聊的丫鬟根本没留意到花丛旁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小谢芷白嫩的小脸紧绷着,捏着小石头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丢掉石头跑开时,倔强的小脸上已满是泪。
刚跑出花园,就瞧见父亲回了府,那是她头一次没冲他请安,经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谢颉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板起了脸,“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谢芷澜仰着小脸,愤愤道:“你不喜母亲,母亲也不喜你,日后你都别去母亲房中了。”
谢颉神情一变,本就难看的脸色,又沉了两分,她说完,便跑开了,心中的郁气并未消散。
谢芷澜是气醒的,睁开眼睛时,还能感受到小谢芷澜的心酸,梦中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早忘记了,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些不对。难道,他真的另有心上人?
那个人就是苏娴的母亲?
手很痒,再难入睡,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夜凉如水,窗外乌云已退,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今晚是青黛守夜,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饶是她动静很轻,她也睁开了眼。她下了床,拿起一件披风,朝窗边走去,披在了谢芷澜身上,“夜里凉,小姐若睡不着,就多穿些。”
谢芷澜拉着披风回头,“吵醒你了?手痒吗?”
“奴婢没事,并未觉得痒,小姐怎么样?痒得睡不着?”
见她无碍,谢芷澜松口气,“我还好,尚能忍。”
话虽如此,痒意却比白日要明显,她极力忍着才没抓,怕青黛担心,她笑了笑,“你快睡吧,我也要睡了,睡醒后,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府里年长一些的丫鬟小厮应该知情,你打听一下在娶母亲之前,他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子,那个人是不是苏娴的母亲。”
青黛眸色微动,她其实也曾怀疑过,一直以来,国公爷和夫人的相处都有些怪,一个比一个冷淡,中间像始终隔着一层什么。她不知小姐为何要突然查这个,只点头应了下来。
谢芷澜熬了半宿,撑不住时才去睡,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手竟奇迹地不痒了,她有些惊讶,“秦大夫研制出解药了?”
青玥摇头,开心道:“小姐不痒了?”
谢芷澜点头,她看了下天色,距离昨日中毒,已一天一夜,难怪他不给解药,原来这毒会自动解。
青玥偷瞄了一下她的脸色,道:“小姐,刚刚二夫人已让人回了媒婆,说这桩亲事,国公爷应下了,您只怕没时间反悔了。”
“那就嫁。”
媒婆那边得了消息后,忙去了长公主府,丫鬟进来通报时,长公主正靠在暖榻上假寐,她一身绯色衣裙,眼尾有颗泪痣,身姿妩媚妖娆,明明已三十多岁,从她身上完全瞧不出年龄。
“长公主,国公府那边回了消息,说国公爷应下了这桩亲事。”
长公主狭长的眸微微一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快,让人将礼单拿来,本宫再检查一遍,明儿个我亲自登门提亲。”
她最记挂的便是他的亲事,自打十月份出孝后,便让人着手备起了聘礼,如今聘礼早已备好,只等着提亲了。
顾邵屿下朝过来时,恰好听到这话,他眼皮一跳,脚步不由一顿,“她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晚安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