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任都是快销品

顶层的总统套间一共才五间,皆坐落在环形边上,全落地窗的设计让来客能一览众山小地把夜景全部纳入眼底,而五间套间的中间则是一个宽广别致的中心花园,花团锦簇,绿意含烟,朦胧的地灯欲迎还拒地照亮飘着薄纱的复古亭子,极富野趣——

尤佳妍和薛和诵正两相正对地坐在亭子中享受烛光晚餐,笑意晏晏。

宋词耳朵里飘进了两人的交谈,刷门卡的手势一停,像是被定住了身。

她说:“我不喝酒,明天还有飞行任务。”

“可惜,上次微醺的状态……我记得你很喜欢。”

“所以我今天不过夜……嗯,能直奔主题吗?”

薛和诵笑了一下,音色爽朗,含着一丝像是调情般的促狭逗弄:“你今天心情不好?难得见你主动约我一次,受宠若惊。”

宋词慢慢转过身,修剪成层次的枫树将他的脸切割成扭曲的光影,他被掩盖在地灯照不到的地方,沉默冷淡得像是另一棵松柏。

他看到尤佳妍一手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桌子底下那双笔直细长的腿换了个姿势交叠,那双新买的白色小腿袜好像被特意买小了一码,微妙地勒出一圈细腻莹白的腿肉,顶端松紧口已经在皮肤上印出繁复精致的红色花纹,让人喉间发痒,忍不住想要上手掐出更多的痕迹。

她笑了一下,腿往前优雅地抬了一下——

好像勾到了薛和诵的裤腿,又好像没有。

她说:“是啊,心情不好,本来特意穿得学院气一点,想弥补下上次师生角色不入戏的缺点……你今天还得赔我一双袜子。”

薛和诵忍着笑,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深意,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点一点咬着字道:“赔,今晚赔到你满意为止。”

顶楼风大,树叶被吹得哗啦啦泠然作响,喧嚣声一阵阵涌入宋词耳中,他的影子被稀薄月色拉长后伶仃投在地上,与高低相间的庭植混在一起,好像一只躲在暗处无声撕扯的怪兽。

坐在亭子里的两个人离开进了房间,徒留没有用尽的红酒还盛在高脚杯中,两两对望,像是爱人未尽的情意。

刷卡,开门,“嘀”的一声插上电,宋词甚至没转身,用脚尖勾了一下门“砰”的带上,解了手表往床上一丢。

接着是外套,呼啦一下盖过去,碰到了一直保持待机状态的笔记本,屏幕亮起来,跳出满屏的字母和数字,绿油油的一片。

他戴着耳机坐在软椅中,只带一只耳朵,另一个斜着压在耳旁的头发上,长期戴着耳机让他的耳朵不太舒服,于是总是戴的歪歪斜斜。

屏幕上的冷光打在他脸上,左手搁在键盘上,右手单手开了瓶啤酒,用不属于自己平日里的速度一个按键一个按键缓慢地敲过去,心不在焉的模样。

顶层的房间大,隔音效果也好,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可他还是反手推了一把耳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外界的所有可能的声音。

房间里尤佳妍重新洗了个澡,也不知道是被热水熏蒸的,还是还没缓下情绪,脸上红扑扑的。她松松垮垮地挽了个头发,整个人缩在沙发里面吃夜宵。

罪过,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可是体力消耗太大,实在是饿了。

浴室里薛和诵还在洗澡,她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鸭架,只觉得自己浑身放松。

该说不说,压力大的时候,做一次能完美解决她的情绪,像是馋那一口甜品一样,其他任何低脂健康的替代品都最终只会引向暴食,还不如一开始就满足需求。

薛和诵是在头等舱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段八个小时的飞行里他硬是睁着眼丝毫不打算睡觉,像是两只探照灯一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她,有事没事就找她提一些零碎的要求。

她当空乘这么久,从来没有被投诉过,哪怕知道这人别有用心,还是一一礼貌满足了,只在心里盘算着要是戳破了窗户纸该如何不伤脸面地拒绝。

可是薛和诵非常知进退,在她面前刷够了存在感却不直说,只在飞机停靠后拐弯抹角地查了她的社交圈,打听她有没有男友。

上流圈的人想要得到资讯总是轻而易举的,她收到好友添加消息时果断拒绝了。

俗话说得好,圈子不同别硬融,花这种无效时间得不到最终回报,她还不如多找两份兼职赚钱呢。

可是薛和诵就是千锤百炼迎难而上,怎么拒绝也不气馁,仗着自己头上有两个哥哥顶事自己只要舒舒服服躺着做咸鱼即可,他便越挫越勇开始往返乘坐她的航班制造笨拙的“偶遇”,主打的就是有钱有闲。

再这样下去不行了,尤佳妍便直说自己的前任能坐一桌,希望能让这位看起来天真愚蠢的公子哥能降低一些兴在浓时对她的滤镜。

可薛和诵只是愣了一下,消停了几天,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了封信给她。

见鬼了,这个时代了还能手写信件的属实是稀少。

尤佳妍没忍住拆了信,看到这位薛家三公子事无巨细地把他的生平履历家庭背景都写了一遍,就差把生辰八字都告诉她了。

她通过了好友认证,然后让他自己销毁这封信,还警告他若是触犯个人隐私消息泄漏可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薛和诵大约是被她这副警报狂响的警惕模样逗笑了,亲自上门来取信。

一来二去后来就熟悉了,再然后,尤佳妍的空窗期确实有些久了,便在一次退回礼物时嘴一松问他能不能走肾不走心。

本以为会被打上一些不太好的标签,谁知薛和诵一口答应。

两人就成了固定“好友”。

浴室的水声停了,尤佳妍啃完一个鸭架,又去夹孜然藕片吃,心想这人今天洗澡怎么磨磨蹭蹭的,按着往常三个澡都洗完了。

半晌,门才打开,薛和诵出来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尤佳妍还在挑腐竹,视线里突然闯入一身笔挺的礼服。

她一愣,手上还沾着红油,抬起头看向盛装打扮的男人。

薛和诵的头发用发蜡打过,规规矩矩地梳了上去,一身行头应该都是崭新的,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从背后捧出一束玫瑰,然后单膝跪在了面前。

花的中间是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

“佳妍,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但这件事是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做的,只是怕你觉得我太过唐突,所以拖到了今天……”

薛和诵还在说话,尤佳妍历来都是捧场高手,可此时却反常地沉默了下去,只安静地抽了张纸把手一点一点擦干净。

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于沉寂,薛和诵原本稍显激动的语气慢慢平复了下去,房间里落针可闻。

尤佳妍把手上的纸放在食物残渣中,抬起头直视他,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我与前几任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吗?”

薛和诵顿了顿,点了下头,稍一思索后脸上却露出感到荒谬的神色,不可置信道:“你说是因为对方求婚,而你是丁克不婚主义……我以为这只是你说出来拒绝我的一个借口。”

尤佳妍扯了下嘴角,点到为止开始窸窸窣窣下沙发穿鞋收拾。

薛和诵连忙站起来想拦她:“你知道丁克需要交满顶格子宫闲置税吗?不婚不育对你的职业影响也很大,这么大的代价,你来真的?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我……”

尤佳妍拂开阻拦在身前的手臂,她一个普通人无人在意,当然可以为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理应为她做出的决定而支付代价。可薛和诵的身家背景注定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镁光灯下,薛氏集团要是出了个丁克主义,明天股价就跌停,顺道从上到下请他们喝杯茶聊聊天。

她三言两语推回去:“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们最初就约定好了相处方式,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的事。”

她叹了口气:“我们算了吧,就到此为止。”

薛和诵被她快刀乱斩麻立刻想要撇清关系的态度激到了,那一口一个“您”听得人冒火,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让人走,想冲她发火又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自己忽然就被她扯开了去,明明一个小时前两人还浓情蜜意,怎么忽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恍惚之间想起更多两人先前相处的细节,比如在床上已经足够熟悉,可尤佳妍从来不跟他接吻。

他自然记得两人最初约定好的游戏规则,可是他以为那只是女孩子羞怯时的推辞,从来没想过尤佳妍能忄生爱分离做到这份上!说格式化就格式化,说清零就清零!

含着露珠的新鲜玫瑰被冷落在一边,在两人拉拉扯扯间不知道谁不小心踩了一脚,立刻蔫耷耷地萎靡了下去,戒指绒盒大约已经滚落到床底了,可是无人在意。

薛和诵被她执意分手的态度伤到,一厢情愿总是让人恼怒又丢脸的,他想起从小受到的良好家教,咬着牙松开了阻拦的手。

尤佳妍一一带走自己的物品。

总是如此,她来时谨慎,去时干净,从来不会遗留下一丁半点自己的私人物品,抹除掉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年多了,她就像最完美的暧昧对象,姿色绝佳,没架子,玩得开,知进退。她拒绝一切隐隐指向某个人、可能会留下把柄的礼物,比如他曾想送她一根项链并在上面刻下两人的名字缩写,谁知她怕得好像间谍暴露似的疯狂拒绝。而她也从不会在他那儿遗留任何女性用品,就连他取下来戴在手上的发绳都被她严谨取下。

若非他追求她时在她的单位里弄出了点动静,否则任谁来检查都看不出两人之间曾有过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她从来不会主动提及他,所谓为了嫁入豪门而做出的努力更是无稽之谈——

他好像只是她解压时才能想起来的一个物品,代替她为了保持身材不得不按耐下的甜品需求……他只是一个发泄口,或者是解压房。

薛和诵心里悲戚难耐,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冷眼看着她收拾。

他想怨恨她两句始乱终弃或者渣女,可是她一开始就明确地为两人的关系下了定义,并且始终如一地秉持着,想要更进一步是他,所以思来想去那些气话一句都扎不到她身上。

而他也舍不得冲她发火。

尤佳妍已经全部穿戴整齐,她从地上一一拾起四分五裂的白色袜子,心里不合时宜地想着今天毁了两双袜子了。

好在薛和诵足够卖力,对比两双袜子和一套学院风裙子的代价——

很尽兴,很值。

她轻轻咬了一下娇艳欲滴的唇,这时又有点遗憾两人的关系到今天就截止了。

也不知道需要空窗多久才能续杯这么棒的下一任。

不过听说薛氏已经在物色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了,原本这段关系就维持不长,今日凑巧,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她检查完一遍,确认再也没有自己留下的痕迹,捋了下头发别到耳后,冲薛和诵温和地笑了笑。

做不成P友,也可以做朋友嘛……她的联系人列表里,前任都在,没有一个拉黑删除的。

薛和诵扭过头不看她,鼻腔酸涩。

尤佳妍抿了下嘴,微微低下头又笑了一下,笑得很淡。

她终于注意到薛和诵脚下踩着的皮鞋正是今天在电梯里见到过的那个牌子,一时间心里有些释然。

他们是定制、经典,何时从衣柜中取出都能面对各种场合;而她是快销、性价比,只需要满足当下的需求即可。

那些前任,对她而言亦是如此——

寿命较短,更替速度较快的快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