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亥时,九重天明亮如昼,哪吒照常先去天兵营溜一圈再返回云楼宫。
只是今日刚跨进大门,他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再看到跟俩门神一样杵在廊下的目魁与朱彦,用不着说,他也明白了。
李靖就在正屋,哪吒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同对方问了声好,就迈步朝自己的西苑而去。
“为父让你走了么?”这道厉声一出,门外的目魁与朱彦脊背都挺直了些。
然哪吒虽停-下了步子,但面色明显冷了下去,他回到房前,道:“父王还有何事?”
李靖已转过了身,威严冷肃的目光直直地戳在他的脸上,怒声道:“你如今是愈发目无法纪了,连朝会这种场合,也敢让手下的人替你蒙混过关?!”
“去哪儿了?”
李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哪怕目魁二人誓死不坦白,他也知道如今对方心里是个什么打算了。
而哪吒显然是不会说实话的,干脆就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段时间他们父子二人打的机锋不在少数,见此,李靖阖眸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趁今日将话挑明了。
“她如今是蓬莱的女君,与天帝平起平坐,哪怕你们重归于好,那也不是娶进门当我李家的儿媳妇,那是你,三太子,入她们蓬莱当赘婿,赘婿,你明不明白?!”
听罢,哪吒这才抬眸与其对视,懒散道:“明白。”
“你!”
如今李家在天庭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难不成还让他送出去给人家当赘婿?
盯着对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李靖险些怒火中烧。
“行,为父先不与你谈这件事。”
凡事有个轻重缓急,于是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今日目魁代他上早朝一事。
“如今天庭有多少人觊觎你手里的十万天兵天将,你难道不清楚么?仗着自己有军功在身,全然不知收敛。”
“锋芒毕露,必受其害,太乙师叔难道没教过你么?”
哪吒安静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这句,他无波无澜的眼底略微有了起伏。
哦,原来这人也知道养大自己的是太乙师父,并非他李家啊!
九重天本就肃静,再加上此刻时辰已晚,四下冷清,连卯日星君打更的钟声落在耳中都有了一种共鸣之感。
李靖虽未尽父亲之责,但身为父亲该有的权利他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大抵一炷香后,哪吒才得以脱身回到西苑。
坐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他目光落在虚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目魁与朱彦一左一右,像两个臭皮匠似的,凑了上去。
“元帅啊,这回天王的话,您多少还是得听进去些……”这父子俩之间的深仇大恨,他们二人是有所耳闻的,故此,目魁在劝慰时,属实是小心翼翼。
“……这段日子因酆都大帝庆寿,万鬼夜行,连深山老林的凶兽都不敢出来为非作歹了。三界安宁,咱们就无需出兵,您若还总是在九重天看不见人影,定是会被人留意到的。”
隔墙有耳,在背-后论人短处时还是得谨慎些,故此,目魁压低了些音量,才敢明言:“就比如天蓬元帅,您与他同为三品,却明显在天庭压他一头,他定然是早就视您为眼中钉了……”
“您平日里大抵没将他放在眼里,但是属下们都是有所留心的……”
目魁独自一人语重心长了良久,都未见一向与他唱双簧的朱彦出声,目魁甚是疑惑,正想朝对方使个眼色,示意他也吹吹元帅的耳边风。
谁知朱彦这一声不吭是在暗自憋个大的,只见他一拍脑门,提议道:“元帅,不如您将女君拐到东岳花海去吧?”
“那处不是幽冥地府通往凡间的唯一通道么,鬼差勾-魂回地府的必经之地,结界之左走的是凡间的时辰,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有的是时间给元帅您逍遥快活的啊!”
闻言,那如磐石般安坐在原地的红衣男子终于有所动作。
不下凡,却能走凡间的时辰,妙啊!
他转头看向朱彦,唇角牵出的弧度逐渐演变为恣意,由衷赞赏道:“不愧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拍了下朱彦的肩膀,哪吒忽就站起身来。
撑住身后的栏杆,他一个利落地纵跃,就翻进了自个儿的屋内。
毕竟是被元帅夸了,朱彦尤在呵呵乐笑,然目魁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瞅着他道:“你有见过带人家姑娘去地府入口幽会的么?”
额……
朱彦顿了顿。
“你就不怕黑白无常牵着几个鬼路过,吓到女君么?”
目魁简直恨铁不成钢。
若是他,定会建议元帅早些将女君给办了,待生米煮成熟饭,哪还有这般多麻烦事儿?
目魁站起身,负手在后摇了摇头,惋叹道:“注孤生,当真是注孤生啊!”
是日天庭休沐,哪吒便以东岳大帝家的小孙女庆生为由,从紫金宫绕了一圈再去风动崖。
梓菱落地的时候,他正站在屋檐下喂兔子。
黄澄澄的阳光洒在他一袭如雪白衣上,梓菱细细观望,仿佛又见到了初遇那天站在桦树林间的他。
君子温其如玉,灼灼其华,想来应当就是这副模样罢?
像鹿蜀之类的仙兽,一旦与人熟识,便会如眼下这般甚是热情地扑上去,哪吒对此十分惭愧,竟是让这小东西比他先注意到来人的身影。
梓菱笑弯了眉眼,扒下鹿蜀的两只前爪,摸了几下它的头,道:“你先去跟夭夭玩呀!”
夭夭是她给那只花白狸奴取的名字,后者这会子正窝在秋千上抓蝴蝶。
鹿蜀听懂了,于是蹭了蹭她的手背,朝夭夭那头蹦了过去。
“今日怎的这样晚才喊我?”梓菱来至对方跟前,抬了抬眸,示意已经日上三竿了,“你们修道之人不都讲究清晨是修行的最佳时机么?”
哪吒负手在后,解释道:“方才在下先行修习了一遍玉虚宫的慧元心法,耽搁了些时间。”
“嗯?”梓菱感到不解,“既是练功,为何不带我一起?”
这心法难不成是玉虚宫的绝世秘籍?
然对方却道:“修行的关键在于清心寡欲,而所谓心法,便是专作净心之用,以防门下弟子心生杂念的。”
他音色沉稳,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迈步靠近,“仙子,难道也心乱了么?”
心乱?这是何意?
梓菱对他的话愈发感到迷糊,只觉他此刻像极了一位得道高僧。
她试探道:“你为何心乱?”
“仙子昨日对在下所做之事,莫不是都忘了?”
他与平日看上去相差无二,可梓菱却莫名觉得他眼底涌动着一股漩涡,欲要将她沉溺,以至于这话听起来十分暧-昧。
鸦睫眨动,她不自觉就避开了他的视线,还真就开始自我“反省”了起来——
可昨日……不是他主动献身的么?
她哪有做什么?
不过就是探-入里衣,一路摸到腰下而已嘛……
这就让他心乱到必须动用玉虚心法了?
梓菱转了转眸子,开始揣测其中深意。
难不成,他这些日子确实是在追求她?为了同她双修好精进修为?
虽觉这男人有些意图不轨,但她内心竟是升腾起了几分激动……
可这种事情,定然是得让男子先开口才行。
于是梓菱面上并未显露分毫,而是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哦,那看来云道长定力不行啊,确实得强加修炼。”
“你看看本仙子,就能做到心如止水。”她歪了歪头,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
好你个心如止水,五百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月姝在他身-下沉-沦的时候,哪回不是被他满身的精壮惹得意乱情迷?
哪吒本是想试探她一下,可没想到她竟是当真毫不在意。
他暗自咬了咬牙,唇角漾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附和道:“是,仙子教导得对,是云昶修为过浅,才会禁不住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诱惑。”
“微不足道”这四个字落在耳中,让梓菱极含蓄地瞪直了眼睛。
……???
拜托,他的狗爪子可是足足禁锢了她快一盏茶的功夫哎!
她这样的身形,居然会是微不足道的诱惑?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因着对其甚是不满,梓菱将方才那什么“君子温其如玉……”的夸赞悉数收了回来,只觉他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木头桩子。
她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淡声道:“所以云道长现在,是心定了么?”
“嗯,”哪吒颔首回应,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慧元心法可禁闭人之六欲,眼下若是仙子再-来一次,在下定能做到心如止水。”
“……”
为何觉得他是故意的呢?
梓菱简直要炸。
不摸了!
日后就算你求-我,本君也不摸了,哼!
属实忍无可忍,她索性背过了身去,不再看他。
冷下眉眼好一会儿,待平复了心绪后,她才道:“既如此,那我们将拨云见月巩固一番,继续修习下一套剑法罢。”
觉出她情绪不大对,哪吒站在她身后,得逞般的笑意愈发深邃。
听及此,他连忙收住唇角弧度,恢复正经道:“今日,咱们换个地方练剑。”
梓菱黛眉微微一蹙,立时转过了身去,好奇道:“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