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云雾袅袅,清音缭绕,一派祥瑞之景。
凌霄殿的早朝散会后,哪吒便携目魁、朱彦出了南-天门。
几人前脚刚踏上祥云,跟在远处窥-探的小仙娥就转身跑回了兜率宫。
兜率宫,为太上老君的居所,邝碧身为太上老君的弟子,自然也同住于此。
兮云阁内,邝碧坐在妆奁前梳妆,小仙娥眉枝站在一侧,颔首回禀道:“公主,三太子又出去了。”
自打真君婚宴那日之后,哪怕不出任务,哪吒也早出晚归。
邝碧不敢将眼睛放得太远,顶多也就跟到南-天门口,毕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成日在外头忙些什么。
五百年前,邝碧在凡间的身份是大周的长公主,那会子,她师从姜子牙。
因着曾在商周大战中立过功,且为天选帝王姬发的亲妹妹,留在凡间辅佐武王的姜子牙就将其引荐给了太上老君,从而成为了天庭的仙子。
而眉枝本是她的贴身侍女,便一块儿带上来了。
“知道了,”邝碧手持螺子黛,对镜描眉,面上没什么表情,“本宫待会儿要去燚龙殿向火德星君请教厨艺,八卦炉里炼的丹药,你可得看好了。”
“是。”
修炼厨艺,是为了抓住男人的胃,这人间的珍馐美馔,她们蓬莱那些喝水都能活的草木仙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邝碧站起身来,烟罗云袖凌空拂过,眼底泛起一丝讥诮。
等她炼出能解忘忧泉水的丹药,让蓬莱那位女君恢复记忆,无论哪吒再怎么努力,只怕都是回天乏术了吧?
东岳泰山为五岳之首,万壑绵延的远山青翠如苍海,层峦叠嶂间有凌峰峭壁高耸入云,端的是气派极了。
紫金宫坐落于泰山之顶,阳光普照下,连屋脊都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毓风阁,院内有一棵硕大的槐树,一年四季皆是翠绿裹着白雪,好生雅致。
哪吒抱臂站在树荫下,纷纷扬扬的花瓣拂过他凝了阴翳的眼眸。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坐在石桌旁的那人,道:“你将那混账话,再与我复述一遍。”
青釉壶嘴腾腾冒出热气,黄天化状似悠闲地斟了一杯茶,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默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仙子你对黄某并不了解,不如先接触接触,等彼此熟悉了,仙子觉得黄某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黄某再来迎娶仙子,如何?”
哪吒剑眉轻轻一扬:“所以呢,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如今并没有成家的打算,”黄天化咽下口中的茶水,眉宇间显出几分无奈,“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泰山的女儿茶清香绕齿,晨间时分来一杯最为爽口,他意犹未尽,方想再饮上一口,手中却是蓦然一空。
随即,那只青釉瓷杯被人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
哪吒弯下-腰来,与他面对面,眉宇已然拧起,道:“你该不会是压根儿就不想负责,全然是唬人家的吧?”
对上他像在看禽-兽一般的目光,黄天化不由语塞:“我……”
“这还不都赖你,”黄天化折扇一展,站起身来,白了他一眼,“我这大好的潇洒人生,都栽你手上了!”
哪吒兀自琢磨了会儿,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走过去道:“我明白了,你是怕与云苒仙子定下亲事后,会妨碍你继续勾-搭那什么西海的三公主,北海的六公主,还有天后身边的神女们吧?”
闻言,黄天化蓦就转过头来,目露不解。
“真没想到啊,”说着,哪吒摇了摇头,忍不住咋舌,“我玉虚宫居然出了你这样的斯文败类!”
“喂,我与她们不过是礼尚往来,正经交际,你别血口喷人啊!”
简直气煞人也!
哪吒继续逼近,与其对视:“我看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
“你!”
黄天化一双凤眼瞪直了,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索性背过身去,懒得再理他。
“好了,这风-流债你自己解决,我才懒得管你。”
哪吒将手背到身后:“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找你帮忙。”
黄天化头都没转,果断道:“不帮,免谈。”
还想拉他下水呢!
“这样啊,”哪吒似乎早有预料,转了转眼眸,故意道,“那行,本帅这就将炳灵公轻薄蓬莱仙子一事,传遍五岳四海。”
语罢,他转身就想走。
???
黄天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出声唤住他:“喂,你这叫过河拆桥你知道么?会遭雷劈的!”
廊下,目魁同朱彦坐在小木凳上嗑瓜子,闻言,忽就想起了什么,不由四目相对。
目魁压低了音量道:“元帅三天两头被人咒遭雷劈,不会真遭雷劈吧?”
而哪吒显然对此诅咒不以为然,只歪了歪头,审视着对方。
黄天化叹了口气,妥协道:“说!”
得逞地扬了扬唇角,哪吒道:“过两日出兵北海擒蛟龙,你变作我的样子,代替我去。”
仿佛又是听到了什么骇人之言,黄天化愣了愣,道:“你可以啊,这种事情都敢假手于人了?”
“一条蛟龙而已,哪怕就让目魁和朱彦去,也无妨啊。”哪吒摊了摊手,显然是完全不将这次的擒拿对象放在眼里。
黄天化长眸微眯:“那你呢?”
“你说呢。”哪吒看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漾出了难以收住的,欣忭的笑意。
五百年来,黄天化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说你贱不贱啊,”黄天化勾了勾唇,对这终于逮着的,能嘲讽对方的机会发挥得不留一丝余地,“先前抛弃人家,这会子又跟块麦芽糖似的黏上去。”
哪吒如今也不恼了,反而接着话头道:“是,我贱。”
说着,他面上的笑转为张扬,“所以炳灵公最好引以为鉴,免得日后犯贱的,就是你自个儿了。”
“小弟先走了,擒蛟一事,就拜托大哥了。”
语毕,他潇洒地转身离去。
黄天化盯着对方桀骜不驯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
还真是有事“大哥”,无事就“滚”啊!
同时甚是不解:这小子怎的愈发牙尖嘴利了呢?
蓬莱仙岛,艳阳高照,草木萋萋。
兰溪河畔,梓菱临水而立,被风吹皱的水面映出她窈窕的影子。
再次端起手中握着的那块白色巾帕,她尤在思忖,是否该拜托真君转交给那小道士,毕竟二人都是玉虚宫弟子。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如此甚妥,正打算唤人去寻真君殿安插在蓬莱外头的草头神之际,只见几名小仙子快步走了过来。
“君上。”几人福身行了一礼。
其中一名仙子道:“君上,咱们方才在东海拾贝的时候,望见有一群妖在欺负一个弱男子,好像……好像是条蛇精?”
弱男子?
梓菱不由杏眸一敛。
“弱”这个字是可以用来形容男子的么?
可她最看不过有人以多欺少,点头应下后,便独自朝东海而去。
东海之滨,海浪裹着砂石接续拍上海岸。
只见一名着青衫布衣的男子跌跌撞撞朝前跑去,他双臂紧紧抱在身前,像是在拼命护住什么东西。
追他的群妖个个面容凶狠,其中一只穿山甲正欲旋出指-尖锋利的鳞片,一举穿透对方的胸膛之际,他抬起的手却是蓦地顿在了半空。
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穿山甲整个人就被一股无由来的力道凌空悬起,狠狠地抛到了海水里。
穿山甲土生土长,不通水性,只得在水中胡乱扑腾,大喊:“救命,救命啊!”
好在妖群中有一只长臂猿,赶忙伸长手臂,费了老大劲,才将其捞了上来。
穿山甲死里逃生,趴在海岸上止不住地咳水。
而事发太过邪门,众妖都觉是对面那个看似弱不禁风,实则阴险狡诈的小子搞的鬼。
虎精被激怒了,张嘴就想吞了他,可就在合上嘴的那一瞬,空中像是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卡住了他的牙齿,随后,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响,那上下两排牙竟是霎时断裂了数颗。
虎精一面哎呦喊疼,一面跟撞鬼了似地往后退去。
想着大抵是有高人在暗中阻拦,一行妖不敢再造次,只得骂骂咧咧地落荒而逃。
不远处的一座巨石后方,梓菱望见此情景,偷偷笑弯了眉眼:“哼,让你们还敢欺负人。”
她并不想露面,只打算救完人就撤。
可梓菱理了理衣摆,才刚转过身,就听见那男子在后头喊道:“仙子,留步啊,仙子!”
仙子?梓菱脚步一顿,是叫她么?
不是吧?这厮眼神这般好,竟然瞧见她了!
梓菱略带疑惑地转过了身去,不多时,对方已跑至跟前,瞧着十分兴高采烈,他道:“仙子,你还记得我么?仙子。”
嗯?他们曾经见过么?
梓菱好生回忆了会儿,鉴于属实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得动用现形术去看他的真身。
未承想,对方竟是一条蛟龙。
且越看还真就越觉得有那么些似曾相识,梓菱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现道:“你是当年那条小青蛇?”
“是我,我叫桑洇!”小青蛇近乎两眼放光,激动得自报家门,“只不过我不是蛇,我是一条蛟龙。”
一千年前,也是在这里,若不是梓菱出手相救,彼时,还未修得人形的他早就被族人一刀毙命了。
梓菱轻轻颔首。
桑洇,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旋即,她皱了皱眉道:“一千年过去了,你都化出人形了,怎的还被人欺负啊?你一定没好好修炼吧。”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不能每次都等着别人救你呀,”梓菱身为掌鸟兽生息的女君,难免会有些怒其不争,“你看看人家北海的蛟龙,都嚣张得要出动天兵天将了哎。”
她负手在后,语罢,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着这长者训话般的语气,桑洇似是有些无地自容,微微低头道:“我自打出生就身子骨弱,才,才这样的。”
梓菱顿了顿,见对方如此难为情,想着,说不定真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疾。
她连忙随和地笑了笑,致歉道:“哦,那是我错怪你了,不好意思呀。”
“那行,你快走吧,我在这帮你望风,免得他们又折回来了。”
“我……”桑洇欲言又止,“我,其实,是特意来寻仙子你的。”
“啊?”梓菱疑惑。
“其实,我是为了夺得这株昆仑雪莲,才被他们追杀的。”
说着,他从衣襟内取出了一件素布包裹的物什,展开道:“仙子的恩情,这一千年来,我一直都铭记于心,所以特意采得这株雪莲,来向仙子报恩。”
昆仑雪莲,三界臻品,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神仙服了可聚魂凝魄。
梓菱自是感兴趣的,只不过其只可生长于极寒之地,她们蓬莱无法培植。
望着那株雪莲,梓菱此刻愈发不好意思了,人家为了送她宝贝被人打,她还数落人家不思进取。
她赶紧摆手道:“不了不了,举手之劳罢了,这雪莲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日后若是遇到不测,可以拿来救命的。”
“我得回去了,先走了呀!”
昆仑山的雪岭峰尤为凶险,想必为了采得这株雪莲,对方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她都已经是九天玄仙了,还要这东西作甚,如此,只好赶紧溜走。
可桑洇仍旧锲而不舍,在她身后喊道:“仙子,我孤苦一人,在这世间无所牵挂,唯一朝思暮想的就是您的救命之恩,请您一定要收下啊!”
一个人独行于这茫茫人世间,忍受寂寞与苦难,这话听上去怎的如此令人难过呢。
好可怜啊!
梓菱停-下步子,转回身去看他,只见后者神色诚恳,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真真是令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道:“要不,你跟我回蓬莱吧!”
羲和轩外,尚茗和盈蕊正在就一盘围棋打得火热,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家女君竟然带了个男人回来。
梓菱领着桑洇走下石桥,朝尚茗道:“尚茗,本君新收了个仙侍,日后,你多带带他。”
尚茗双眼近乎能射出刀子,极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而站在他身旁的盈蕊却有点小激动道:“哇,他长得好好看呀!”
尚茗翻了个白眼,真想给她一个大大的脑袋镚儿。
尚茗探问道:“他的真身是?”
梓菱:“蛟龙。”
尚茗的神色忽就变了,忍不住试探:“蛟龙……是长得像蛇的那个?”
他俩刚从蛇窟死里逃生,一听到蛇这个字,盈蕊手臂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尚茗顺势凑近她耳畔,低声:“还觉得好看么?”
可盈蕊身为一个美男子狂热爱好者,仍旧不偏不倚道:“好看……确实还是好看的。”
梓菱敛眸觑着他俩窃窃私语,认真解释道:“蛟龙是蛇与龙的后代,若是好生修炼,日后是有机会羽化成龙的。”
“尚茗,赶紧带桑洇去安顿一下,日后他就跟着你了,若是带不好,本君拿你是问!”
见女君的面色染上些微凌厉,尚茗立时挺直了脊背,走近桑洇,正经道:“跟我来吧!”
桑洇仍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与他的真身简直云泥之别,大抵是被人欺负惯了的缘故。
他侧眸瞥了一眼梓菱,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也没有说话,只默默随着尚茗离去。
盈蕊惯喜热闹,落在二人身上的视线里满是跃跃欲试,回头朝梓菱道:“嘿嘿,女君,那我也去忙啦!”
这两个小东西属实闹腾,梓菱的平淡日子,多亏了他俩,才得以多姿多彩。
她抬手招了招,示意退下,独自进了自个儿的羲和轩。
然没过一会儿,院落外头又走进来一名小仙子。
梓菱方拟好要给真君殿送去的书信,正想同那帕子一道裹好,只听小仙子站在门口道:“君上,外头有个修士模样的年轻男子,说要找羲茹仙子。”
“可是,羲茹是谁呀?”小仙子满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闻言,梓菱动作一顿,极快地抬起了头来,眸中闪过一抹不知是何许意味的亮色:“云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