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洛疏竹低头看着方才詹瑛端来的一大碗汤药。

黑色的药汁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勺子。

这段时日里她吃的药,比在天界十年吃的都多。

双臂处依旧是微微疼痛,但只要不提重物,倒是不影响正常生活。

屋门传来“叩叩”的敲门声,洛疏竹未曾来得及回应,那人已经非常“自觉”地推门进来了。

洛疏竹对上他苍青色的眼眸,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敲门,只是一种仪式感么?”

“知道了,”历拂衣在她的对面坐定,“下次,等你同意了我再进。”

历拂衣说着话,顺势便抽走了她手里的勺子。他从碗里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洛疏竹愣了下,“我可以自己来。”

见他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她抿了下唇又道:“你是不是从来没照顾过人?”

历拂衣终于动了,他抬头望过来,似乎有些惊讶:“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他极其顺滑的动作看出来的。

汤药滚热,历拂衣却不由分说,舀出满满的一大勺,就往别人嘴里送。

可这话洛疏竹没说出口,她微微用力,趁他不注意,把勺子“抢”回到手里,“有事?”

“……嗯。”他说完这个字,便直勾勾地盯着洛疏竹,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疏竹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在这个时刻,脑中莫名想便到昨日的场景,她轻轻咳了几下掩饰自己,小声问:“到底来干什么?”

“送你个东西。”历拂衣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似的,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东西,飞速地绕到她的身后,“就当是答谢。”

洛疏竹感觉颈间一阵冰冰凉凉,低下头,看到脖子上挂着一小块碧绿色的薄片。那薄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异常闪亮,看起来像是某种特殊的灵石。

饶是洛疏竹见过许多天材地宝,一时也未曾认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倒挺合眼缘的。

“不许丢。”话一出口,历拂衣察觉到了自己语气太过强硬,他顿了顿,语气软和下来,又重说了一遍:“别丢。”

洛疏竹低头,轻轻抚了抚那青色薄片,“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你不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么?”历拂衣语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这不好看么?”

她低头想了想,到底也没反驳他的话,也没违心地说出“不好看”的评价。

“那我收下了。”洛疏竹并不扭捏,捏着那薄片看了又看。

对于喜欢的东西,她一向如此,不曾掩饰。

“喝药。”历拂衣心情似乎不错,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催促道:“一会儿凉了。”

“砰——”巨响传来。窗外阳光正好,洛疏竹猛地抬起头,看到湛蓝的天空上,炸开了红色的烟火。

这是缉妖司的烟火,燃放之处,是皇宫的方向。

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沉闷的钟声以及阵阵喊声:“集合——集合——”

“出事了。”历拂衣眉毛微蹙,“今日,侯义他们入宫了。”

洛疏竹从座位上猛地起身,“走。”

洛疏竹两人向门外出去的时候,正撞上了反方向进来的黎辞风。他手上拿着些东西,似乎是来探望她的。

黎辞风把东西放到桌上,言语关切:“洛姑娘伤还未好,此时,便先别入宫了吧。”

洛疏竹正要回答,倒是历拂衣抢了先,“你担心担心自己吧。有我在,她出不了事。”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历拂衣也算是摸清了洛疏竹的性格。虽然她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冷漠,但通过洛留影的事情便能看出,她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这样的她,在此时此刻,又怎么会愿意留在缉妖司等待。

“我没什么事。”洛疏竹对黎辞风微微颔首,“走吧,瑶瑶几人都在宫内,我总得过去看看的。”

黎辞风略带歉意地笑笑,旋即回答:“好。”

几人又一次进入了皇宫。

和上次不一样,洛疏竹再没分出心思四下打量,只一门心思地和众人往前赶。

她心底里生出一种极大的不安,因为,队伍所行的方向,是明馨的紫英殿。

难道又是那狐妖?那狐妖为何揪着三公主不放,难道有什么隐情。

宫门大剌剌地敞开,混乱基本都已经停止,侍卫们把紫英殿围得水泄不通。洛疏竹拿着令牌,拨开人群上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塌了一半的大殿。

大殿的柱子折了一半,房屋倾斜,屋顶的琉璃瓦依旧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人们下意识离它很远,因为谁都不知道这紫英殿,何时会彻底坍塌。

洛疏竹的右前方,有人被压在朱红的柱子下,他面部朝下,趴在那废墟里,他的身下,是一片鲜红刺目的血迹。

洛疏竹心底的不安又加深了。

“洛……咳咳。”

她偏头看去,只见詹瑛靠在缺了口的石头旁,大口喘气。她银色的软甲上血迹斑斑,大腿处插了一柄剑,而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低低地垂着。

有人上前为她止血,詹瑛却抬起右手,急切地指着一个方向,她嗓音沙哑,好似沁了血,“老、侯。”

历拂衣飞速地应下,“我去看。”

看到他飞奔而走的消息,詹瑛忽得泄了力,右手猛地垂到地下,砸出了轻轻的一声。洛疏竹蹲下身子,把她沾染尘土的手握住,抬眸的时候,却看见詹瑛的眼眶红了。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抖着声音开口:“瑶瑶……她……”詹瑛话到此处,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但洛疏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洛疏竹半跪在她的面前,垂着头,心中泛出苦涩。她想起了车溪瑶的样子,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最喜欢抱着她口中的“姐姐们”撒娇。

洛疏竹早明白生死乃常事。但人非草木,她永远也做不到真的无情。

詹瑛把她的左手攥得生疼,洛疏竹抬头看她,只见她眼眶通红,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她朝着围在她身旁的人开口:“瑶瑶在狐妖身上撒了追踪粉,去、去找。”

她咬牙切齿:“杀了狐妖、报仇。”

今日,詹瑛带了赤门一大半的兄弟入宫,可如今,他们很多,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这叫她怎么能不悔不恨?

詹瑛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全凭借心中一口气撑着。这口恶气,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昏过去。

“好。”洛疏竹点头,“一定。”

“他变强了。”詹瑛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但仍强撑着说下去:“很强、不该……不该这样强的……报、仇……”

洛疏竹拍了拍她的手背,明知道她已经昏迷过去,却依旧固执地回答,“我记住了。”

历拂衣在墙角找到了侯义。

他掩藏在阴影之中,双目半睁,一动不动,一根木刺贯穿了他的胸膛,仿若一个死人。

来来往往的士兵也确实把他当成了一个死人,无人管他,也无人救他。

历拂衣半跪着地下身子,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然后他看见,侯义的眼珠动了动。

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声音粗粝,“等到……你、了。”侯义一张嘴,便呕出一口鲜血。

历拂衣不再多言,掌心凝起光亮,按在了他的胸口。

侯义感觉身体一阵暖流,伤口处似乎不再刺痛,周身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他不知道历拂衣对他做了什么,只把这当做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我不行了。”他慢慢地说:“苍兄弟……答应你的,帮你问到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归元楼的那把剑,最早是护城军的一位百夫长进献的,那人叫曾曲毫,咳咳……后来,那剑几经周折,到了太子那里。”

历拂衣按在他心口的手一顿,侯义确实答应过他,但他未曾想到,侯义会在此时此刻,与他说这些。

明明已经……

木刺伤及侯义的肺腑,他又失血过多,历拂衣的灵力已经救不了他的性命,只能勉强抚平一点痛楚罢了。

历拂衣自恃是个冷心冷情之人,可侯义与他说的这些话,却让他有些难得的动容。

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我对不起小芸。”他说着说着,无声地落泪:“跟着我,她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侯义用力去拉历拂衣的胳膊,“你帮我、帮我和她说,别伤心,我不值得。”

他把历拂衣拉得更近,“我死后,朝廷会发下一笔抚恤金。”侯义的声音越来越小,“阿兰和阿兰还小,用钱的地方虽多,但也别让她委屈自己。”

“我……我其实,挺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历拂衣掌心的光渐渐暗淡下去,长久的无声之后,他低头叹出一口气,默默起身。

他从这个角落里退了出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也感觉不到什么温暖。

历拂衣看到了墙下的洛疏竹,她在风中静静的站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他。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缓步上前,陪她一起站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看着天边的夕阳慢慢落山。

历拂衣打破沉默,“侯义告诉了我腾啸剑的事情。但是,在这之前,总要先做点些别的。”

“嗯。”洛疏竹轻轻颔首,“今日之事,不能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