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家少年郎

李青芝不知道自己会的这些能不能帮她在这个叫做扶风县的地方谋生,但她此刻别无选择。

她先是找去了一个绣坊。

李青芝虽不是什么刺绣大师,但基本女儿家会的她都会,甚至还被父王夸奖过。

然千辛万苦到了绣坊,得知人家还要验看户籍,李青芝支支吾吾地跑了。

她如今哪里有户籍,甚至可以称得上流民,哪里有身份。

绣娘的路子被斩断了。

李青芝不死心,又去了茶坊。

茶坊主人是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性子瞧着温和,就算对着如今一身寒酸可怜的李青芝也是客气有礼。

为了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李青芝在茶坊主人面前亲自点了一套茶,从碾茶到击拂再到最后的茶百戏,李青芝皆完成得行云流水,姿态高雅美不胜收。

若不是瞧着眼前的小娘子身着粗布衣衫,许掌柜都要以为这小娘子是个高门仕女了。

眸色赞赏地看着黑盏中纯白无暇的茶汤,心底还是忍不住惊疑。

点茶是一等富贵闲事,出身贫寒的百姓整日都忙着为生计奔波,哪里会有学点茶的空闲,甚至这小娘子的技艺还如此精妙。

莫非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娘子?

将目光从那身粗布麻衣移到小娘子那张瞧着细嫩娇贵的小脸上,许掌柜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小娘子点茶手法确实精湛,在下这里确实缺一个人,不过……”

李青芝听他这般说,心中立即雀跃了起来,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都比先前亮了几分。

然话锋一转,李青芝忙问道:“不过什么?”

许掌柜放下茶盏,温声道:“须得让小娘子知道,我这工钱是一日一百文,且不会提供食宿。”

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李青芝心里凉透了。

她本就是无家可归和缺衣少食才这般谋生,如果茶坊皆是这般,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敢问掌柜,茶坊是否皆是这个规矩?”

李青芝想着不若搞清楚了,也省得她去别的茶坊白费力气。

许掌柜又是带着诧异看了眼前的小娘子一眼,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茶坊酒肆一律不给食宿,这分明就是百姓间人人所知,为何这小娘子还要多余问上一句,竟如此懵懂?

李青芝脸色灰败了下来,福了福身,道了一句打扰便离开了茶坊。

许掌柜看着那小娘子落寞悲伤的背影,竟一瞬有些怜惜,但想想不过是陌生人,他也不是什么圣人。

在茶坊的活计泡汤了,李青芝神色恹恹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她甚至不知这条街道叫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

忽地,一阵清脆悠扬的乐曲声传来,李青芝心下又是一动,循声望过去。

是个三层高的酒楼,朱漆飞檐,酒旗飞扬,龙飞凤舞地写着樊玉楼三字。

虽比起她们魏地的酒楼差多了,但放在这个小县城,却是头一份的奢华了。

从敞开的酒楼正门,李青芝看见了里面浓妆艳抹,正弹奏着琵琶的娘子。

素手拨弄着琴弦,口中唱着让男子心猿意马的靡靡之音,甚至还有些面色猥琐的男子用着比他面容更惹人厌的声音去调戏那琵琶女……

李青芝退缩了。

生在王侯之家,就算资质再平庸,少不得学些装点门面的东西。

李青芝擅奏月琴,也会一些箜篌,在家时时常会和兄弟姊妹们一块奏乐玩乐。

听见这乐曲声,李青芝本也动过一丝念头,但如今看来却是想也不敢想了。

更何况,她两手空空,哪里有琴?

满心颓败地游走在大街上,李青芝正胡思乱想着,有人叫住了她。

“小娘子留步!”

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切,像是生怕人跑了一般。

李青芝感觉这人是在叫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循声望去。

那是一家酒肆,门口插着明显的酒旗,门口也是摆着几坛开着封泥的酒。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笑容可掬地站在台阶上,朝着自己招手。

李青芝总觉得那人笑得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为何。

“这位掌柜唤我何事?”

看着酒肆里伙计忙活不断,而这个男子衣着光鲜悠闲立于门外,李青芝八成猜到这是酒肆的主人了。

事实证明,李青芝的判断是对的,那男子点头应了一声,待看见李青芝面容后,笑容更灿烂了。

“小娘子可是在找活计?”

男子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此时两眼正泛着精光盯着眼前的美貌少女,眼珠子不停打转,让人觉得不敦厚。

照那个茶坊的许掌柜差远了,就光看面相和性情来说。

李青芝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但见人问到了点子上,她立即抛却了杂念。

“不错,掌柜这里要人吗?”

李青芝仿佛嗅到了希望的气息,满怀期待地问道。

掌柜细长的眼睛里精光更甚,已经想好如何把眼前这个美貌非凡但又心思纯质的小娘子哄骗过来了。

“要的要的,本店正缺一个当垆卖酒的娘子,小娘子来得正好啊!”

掌柜的而过分热情却让李青芝有些吃不消了。

当垆卖酒?

这让李青芝想起了那位赫赫有名的卓文君,不仅感慨起来。

卓文君是巨富豪绅之女,她更甚,不过她却没有一个如司马相如那样给她作赋的人了。

李青芝做了十多年郡主,皇家的尊贵与傲气自然也是有的,可如今虎落平阳,纵然她再不想抛头露面去卖酒,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知掌柜的这边可提供食宿?”

忆起先前茶坊许掌柜的话,李青芝多问了一句。

酒肆掌柜听这话,明显是愣了一瞬,脑子飞速拐了个弯大笑道:“当然当然,只要小娘子你过来,自然是什么都有的……”

俗话说,反常即有妖。

李青芝心头的怪异感愈发的强烈了。

正说着话,里头出来了个醉醺醺的酒客,满身酒气不说,衣衫还是凌乱的,身上还带着些若有若无得脂粉气,一双眼眸尽被晦暗沾染,打眼瞧见站在台阶下的李青芝,眼珠子便不知道转动了。

李青芝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眼神,只知道被那酒客盯着,她几欲作呕。

“掌、掌柜的这边又要来新人了?这一个俊,将先前所有的都比下去了,调教好了记得第一个叫我……”

想是吃醉了酒,说话含糊不清的,但李青芝敏锐捕捉到了其中隐晦的暗示。

脑袋嗡嗡作响,李青芝好似一瞬间勘破了什么,脸色唰得一下白了。

她想要发怒,但又怕激怒了对方,毕竟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连耍脾气的底气都没有。

加之曾经被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青芝生怕再被无视法纪的歹人捉住,惊怒之下,她扭头便跑了。

那掌柜好似在后头喊她,但这几声呼喊只会让李青芝跑得更快。

曾经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李青芝生怕像那夜一般,刚从刺客手中逃出生天,转眼就被那几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给捉去。

索性这回没有,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再没看见酒肆掌柜那张热情过火的脸。

李青芝此刻虚弱极了,浑身松懈下来后,她身体无一处不再释放着因为疲惫和饥饿带来的无力。

这是她从人贩子手中逃出的第三日,这三日来她饿了便吃路上摘的一点野果子,渴了便饮溪水,压根没吃过一顿正经饭菜,早就没有多少力气了。

又经过那么奋力一跑,李青芝顿感全身无力,顺势坐在了墙边一处瞧着平滑的青石上,大口喘着气歇息……

若是没有忽然嗅到那阵面和肉的香味,李青芝定然还能再坚持一会,可她真真切切地嗅到了。

好香,好想吃一口。

李青芝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向着那引得她欲罢不能的香味传来处望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包子铺,一簇簇的蒸笼正滚滚冒着白烟,甚至有一笼已经蒸好了,从人群的间隙中,李青芝看见那又白又软、底下还沁着油水的肉包子。

她从未觉得肉包子这般诱人,好似是天下第一等美味的东西。

压抑许久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哀叫声,将主人的饥饿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青芝舔了舔唇,难过得垂下了眼眸。

她兜里没有一文钱,人家又怎会将包子卖给她?

想着歇口气,恢复些体力再去继续寻活计,李青芝继续在青石上坐着。

但身体得渴望不是她能抑制住的,随着蒸笼一个个被掀开,香味愈发浓郁了,她的肚子也叫得愈发厉害了。

好在街道上车水马龙,她这点声音被掩盖了下去。

双眸不自觉地紧盯着那一个个又白又软的肉包子,好像多看一眼她就不饿了似的。

似乎是看得入迷了,李青芝没有察觉到那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仲夏的时节,日头算不上温柔,李青芝在日头下奔波了半天,不仅双颊被晒得红扑扑的,发顶更是滚烫。

但就在某一瞬间,身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将那毒辣的日头尽数遮掩。

被笼罩在一片微凉的阴影中,热意迅速退散,正出神的李青芝拉回了神智,一脸懵地抬头看去。

是个身量俊挺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官服,腰上扎着一条不知是铜还是铁的腰带。

因为逆着光,李青芝半眯着眼眸,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模模糊糊察觉到这人仿佛在笑。

因为前车之鉴,李青芝不喜欢男子靠她太近,总觉得居心叵测,于是就想起身走远些。

然那人一句话便将其定在了原地,不舍得走了。

“想吃吗?”

那人出声了,语调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少年人恣意轻狂,偏生又如金玉碰撞般的好听。

李青芝怔了一下,用手半遮着,逐渐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准确来说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看着还有几分活泼稚气。

他生得十分张扬,长而浓重的眉,看着你时显得异常深情的潋滟双眸,鼻梁挺如山峦,映照着下方好似浸了霞色的双唇。

无疑,这少年郎是极其俊俏的,还是那种人群中一眼能瞧见的好颜色。

也许是因为那双微抿着的、有些薄削的嘴唇,纵使那少年郎笑着,也无端让人感觉有几分冷冽与锋利,看着便是个不好惹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婿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