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平儿径直去寻林之孝家的,一来红玉是她女儿,二来撵出去的茜雪的去向得问她男人。
撵出去和放出去不同。
“放出去”是极难得的恩典,从此成为自由人,不再是奴仆;而“撵出去”的丫鬟,还是府里的奴仆,并不能自去挣钱过活。
年纪小的,让爹妈领回家去吃白饭,等年纪大了,或是直接配小厮,或是送到庄子上配人,生下来的子女也是府里的奴仆。
从既有体面,又有月钱的大丫鬟,猛不丁的成为遭人厌弃的存在,被人背后嚼舌根,用异样的眼光看,羞死的不知道有多少。
茜雪既不幸又幸运,她的性子不争不抢,敦厚平和,她的家人也是如此,并没有如何刻薄她,她便在家里帮着做些家事,只是落差还是有的。
门紧紧关着,茜雪洗完衣服,趁着烧火做饭的工夫在灶台边烤手。
多年养尊处优不做粗活,皮肤也变得娇气了,才不过做了一日半的家务,手就发红发痒。
而这样的日子才是刚开始呢,以后若是配到了庄子上,还得下地里干农活儿。
茜雪呆呆的想着,突然门被人大力拍响,“茜雪,茜雪你在家吗?林管家找你。”
茜雪心头一跳,不会的不会的,她才十三岁,不会这么早配人。
茜雪定了定神,去开了门。
“林管家,张妈。”
张妈是守内院角门的一个婆子,从她被撵出来后,没少在背后议论她,此时却对她笑得一脸可亲。
“茜雪姑娘,大喜事啊。”
茜雪看向林管家。
林管家道:“收拾收拾,跟我进府里去,荞哥儿挑了你进去伺候。”
茜雪一时懵了。
林管家催促道:“赶紧的,琏二奶奶和哥儿现都等着呢。”
茜雪忙回屋去稍作整理,收拾了包袱,熄了灶里的火,只看着门有些犯难。
张妈热情笑道:“姑娘快去,这门我给你看着。”
茜雪施了一礼,“多谢妈妈。”忙跟着林之孝去了。
进到内宅与外宅分界线的垂花门处,平儿和林红玉已在那处等着。
一见到旧人,茜雪的泪瞬间落了下来,“平儿姐姐。”
她心里实在委屈。
平儿上前拉着她的手,“好姑娘,别哭了,都过去了。”
林之孝将人交给平儿,对红玉嘱咐了句好好当差,自去了。
平儿带着茜雪和红玉往里走,边和她们说这回挑她们进去的缘故。
“你们两个都是哥儿自个儿点名要的,”平儿拍了拍茜雪的手,示意她哥儿知道她的委屈,茜雪又是两行眼泪落下。
“咱们哥儿是个……”
平儿原想说是个心善的好脾气的人,想到李妈对他的惧怕,又改口笑道:“是个极聪明讲规矩的人,赏罚分明,只要你们用心当差,哥儿不会薄待你们,哥儿的乳娘李妈妈,就这几日,就置了一件新棉袄了。”
茜雪和红玉都听得笑了,心中落定许多。
三人回到院子,凤姐儿已去荣庆堂伺候贾母用饭,平儿来回贾荞。
贾荞道:“让她们都先沐浴梳洗一番,以免有不体面的,到时母亲回来看着高兴些。”
平儿应了话,自出去安排。
红玉还好,茜雪听到这吩咐,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她自个儿家里头比不得内院,她正怕自个儿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呢,于是向平儿道:“烦姐姐借个篦子给我。”
及至凤姐儿回来,同贾荞一起吃过饭,便召两个丫头来见。
凤姐儿见两人的模样都没有挑的,回话也都规矩明白,一个稳重,一个伶俐,正正好好,便定了下来。
贾荞屋里的大丫鬟,算是府里的二等丫鬟,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钱。
于红玉来说,月钱翻了一倍,但于茜雪来说,却是不如从前。
从前她和袭人同是宝玉屋里的大丫鬟,拿的是一等丫鬟的月钱,一个月一两银子,不过能再到府里头当差,已是侥天之幸,哪里还会计较这个。
凤姐儿要歇午觉,贾荞领着李妈和二人回东边屋子,自个儿炕上坐了,同三人道:“往后我屋子里的银钱、器物等,都由茜雪管着,一会儿李妈妈和茜雪交接清楚。”
“是。”两人同声应了。
茜雪没忍住去瞧李妈的脸色。
贾荞笑道:“在我这儿当差,最要紧的一条就是知道谁是你们正主子。”
“是。”茜雪忙收回目光,低头又应了一声。
贾荞又问红玉:“你识字吗?”
红玉回道:“我爹小时候教过一些。”
贾荞十分满意,不愧是有名有姓的丫头中少有的结局不错的,“往后你就负责记账。”
“是。”红玉干脆的应了。
贾荞笑道:“好,你们下去吃饭去吧,李妈妈和她们讲讲规矩,我也睡一会儿,下午,李妈妈和我去一趟林表姑那儿。”
“是。”三人应了退下。
却说雪茜和红玉二人,初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没想到一过来,哥儿那样和气,一来就对她们委以重任,李妈也并不倚老卖老欺负她们。
二人这会儿是又惊又喜,一个发誓定要好好伺候哥儿,一个满心抱负要挣出个名堂。
雪茜亲自给李妈奉了茶,红玉给李妈盛了饭,恭敬请教:“还请妈妈给我们细讲讲咱们屋里的规矩。”
李妈这会儿才终于觉得自个儿有了几分做哥儿乳娘的气派。
要说雪茜和红玉一来就把她的活儿都夺了去,她心里哪能没点疙瘩,不过是不敢违逆哥儿的意思,再一个,如今纵让她管银子,她也不敢乱用罢了。
此时,见两人这样敬着她,心里也就舒坦了。
李妈喝了雪茜奉的茶,又接了红玉盛的饭。
“咱们哥儿就三个规矩,头一个你们已经听了,就是知道谁是你们的正主子;第二个,哥儿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第三个,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哥儿可不喜欢自个儿身边的人是别人的眼睛、耳朵。”
两人忙点头记下,细想着。
又说另一边,家去的小厮们又是另一番光景。
赵嬷嬷今儿特意花钱买了只鸡回来,今儿可有大喜事,天梁、天栋都得了差事,往后家里一个月能多二两银子的进项。
赵天梁和赵天栋自然也是欢喜的。
赵嬷嬷笑说:“得亏我反应快,一听说哥儿要去进学,就向奶奶提了你们,不然这样的好差事,慢一慢就抢不到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不过看顾一个四岁的孩子,你们说这活儿多轻省。”
赵天梁和赵天栋的笑容微敛。
另一边,周瑞家的儿子周盛可没这么含蓄,夸张的伸手往下比着,“这么点人儿,张口就要打死打残的,你们说吓不吓人?”
周瑞笑道:“行了,还没开始当差呢,倒先想犯了错要如何。”
再说,不过是说说。
周瑞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子,闲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子,算是宝玉的跟班,府上几位小爷的脾气都熟。①
周盛撇嘴道:“我看这一个可没宝二爷那么好伺候。”
另一边的来富,仗着自家是凤姐儿的陪房,也是府中的一霸,也是个性子不收敛的,咋咋呼呼和他爹妈说了今儿个见贾琏父子的事儿。
来旺媳妇听得半信半疑。
来富嚎道:“不信你问我爹,他也看着呢。”
来旺先是皱眉道:“嚎什么嚎。”
又慢声道:“我看这位哥儿像是个厉害的主儿。”
又说:“就算他脾气软和,他爹娘也是不好相与的,你且小心着当差,别犯到他手里,做了儆猴的鸡。”
尤其他们一家都傍着凤姐儿的势,更是不能恶了荞哥儿。
几家人各有思量,唯独潘又安因为秉性懦弱的缘故,回家后并没有多说什么。
府里头人多嘴杂,中午的工夫,这点儿动静就在满府下人中传遍了。
先是荞哥儿要了雪茜回来伺候的事儿,有说荞哥儿心善的,也有说荞哥儿不讲究,竟要人家撵出去的人的。
再有是荞哥儿说要打死打残的话,先都是不信,等说的人多了,也仍是将信将疑。
不管外头的议论,贾荞自出门往黛玉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