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个带着丫头媳妇亲亲密密的回到院子,各回房间安置。
李妈伺候着贾荞睡下,吩咐小丫头守着,家去换衣裳。
她男人奇道:“你如今没奶了,哥儿也大了,况且又是冬日,怎的衣裳换得这样勤?”
“你是不知道!”李妈仍是心有余悸,只是话刚启了个头,又死死咽下。
“不知道什么?”她男人笑道:“你前头悄悄掐打哥儿的事,哥儿不是已经替你拦下了?还怕呢?”
李妈含糊道:“那院子里的主子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那处当差,可不是得加小心。”
她男人只道:“我只愁你这么着,衣裳可不够换的。”
李妈掏出一个小银锞子给他,“有银子还怕没衣裳?”
她男人掂了掂,足有一两多近二两重,惊道:“这是哪儿来的?”
李妈道:“主子赏的,那院子的主子虽厉害,好在于银钱上大方。”
大方?她男人更奇了,“你那主子连月钱都常有晚放的,还大方?”
李妈只含糊道:“主子不让在外头说里头的话,总归既给了赏,咱们收着就是。”
她男人还要再问,李妈已换完衣裳,赶着落锁前回府里去了。
次日,贾荞各处请安后,到了黛玉屋子。
宝玉也在,见贾荞过来,便对黛玉笑道:“荞哥儿来给你送东西了。”
贾荞见礼过后,笑道:“一个小玩意儿,给表姑解闷玩。”
黛玉道:“难为你这样费心想着我,”又笑说:“听说昨儿你把你宝叔赢了不少银子去。”
贾荞将纸牌和筹码一一都摆到炕桌上,又指着筹码笑道:“求表姑给我做主,正经有二十两银子没处要去呢。”
黛玉拾起筹码看了一眼,笑看着宝玉道:“原来是这样的银子。”
宝玉笑道:“好哥儿,我这就使人给你送来,你可别再向你秦钟哥哥要。”
贾荞当然应允。
“你这个怎么玩的?”黛玉问。
贾荞和宝玉一起同黛玉说了玩法。
黛玉指着纸牌上的“壹、贰、叁”等数目字道:“可见是已经识得几个字了。”
贾荞道:“我们屋里,别的不多,只这些数目字是真不少。”
凤姐儿管家,屋里少不了账本子。
说话间,宝玉的丫头袭人送了银子过来。
给三人见了礼,瞧见炕桌上的纸牌,笑说道:“二爷这两日可花用了不少银子,妈妈已经在问了,再这么着,只怕老太太也会惊动。”
宝玉笑央道:“好姐姐,我们闹着玩罢了,别告诉老太太。”
袭人又同贾荞道:“荞哥儿这筹码做得太大了些,一百钱就了不得了。”
贾荞从善如流,“那劳烦袭人姐姐给我们做些一百钱的筹码来。”
袭人笑道:“哥儿吩咐,原不该推辞,只是我是个不识字的,只能替哥儿裁些纸来。”
贾荞道:“哦,无事,我们今儿不玩牌,林表姑教我读书呢。”
贾荞将纸牌和筹码推向黛玉,又顺手将银子递给李妈收起,问黛玉道:“表姑,咱们今儿学什么书。”
黛玉吩咐紫鹃取了书来,“先学《三字经》。”
书有新近翻读的痕迹,想来黛玉是用心准备了的,贾荞也用心的跟着学起来。
宝玉不想二人说上课就上起课来,看了一会子,觉得无趣,便借了纸牌,同黛玉道:“这纸牌用旧了就有些软绵,总归法子是荞哥儿的心意,至于这牌,我替你另作副好的来。”
黛玉见荞哥儿不在意,便随了他去。
宝玉自离去。
贾荞在黛玉屋里学了一日书,午饭晚饭都随着黛玉一起陪着贾母吃。
席间贾母问了几句黛玉教贾荞读书的事儿,又说起宝玉读书识字,是他大姐姐元春教授的。
次日,尤氏来请过府看戏。
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和黛玉姊妹几个同往,顺道儿捎带上了整日跟着黛玉的贾荞。
贾母喜欢《西游记》、《刘二当衣》这类热闹滑稽的戏码,宝玉却不喜欢。
和姊妹们刚刚坐定,宝玉就笑道:“前儿荞哥儿想了个新鲜的玩牌法子,昨儿我又让人做了副新的,不若咱们一起玩一玩?”
从贾荞今儿过来,探春就看了他几次。
因着辈分和年纪的关系,荞哥儿从前不大和他们一块儿玩。
此时闻言,更是意外,探春笑问道:“怎么玩,你先说来听听。”
宝玉和她们说玩法。
贾荞看了眼同桌的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个。
三人虽月钱不高,也没有得力可靠的父母庇佑,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个个都穿着金戴着玉。
贾荞仰头笑问黛玉:“表姑昨儿玩了没有?”
黛玉笑回道:“昨儿晚上玩了一会子,我玩着很好。”
贾荞笑道:“其实还有一种四个人一起玩的玩法,不若今儿玩这种,往后表姑在家,正好可以和三位姑姑凑局儿。”
黛玉正要说话,宝玉耳尖听见了,忙问:“什么新玩法,快快说来。”
贾荞笑道:“叫找朋友。”
宝玉拍手笑道:“这个名字有趣,你细说来。”
贾荞道:“单牌的大小和二打一是一样的,只是要将两张王牌取出来,可以组的牌型有单张、对子、连子、连对、三张和四张,找朋友的连子只要顺的三张就够,三张同样的牌不能带单牌,可以做炸弹,连对可以打三张的炸弹,四张的炸弹可以打连对。”
“四个人一起玩,每人发十三张,其中有黑桃七的人可以叫一张他手里没有的牌,被叫着的那个人就和他是朋友,另外两个人是一对朋友,被叫到的那个朋友不用说出来。”
几人都听得认真,其中宝玉和黛玉因为玩过的缘故,已明白规则,当下就生出几分兴味。
尤其是‘被叫到的那个朋友不用说出来’,那岂不是会出现一顿乱炸误伤友军的事儿。
宝玉拍手笑道:“好玩好玩,你接着说。”
贾荞笑道:“出的手牌,若三家都不要,就可以收到自己身边,一局打完,若一对朋友手里的牌头一二个出尽,那自然是这对朋友赢了;若是第一三或者二三个出尽,那就要算哪对朋友收到的手牌多,其中最后那人收的牌归第一个出尽的人。”
“当然也有牌好到自信一人可以打三家的,那就不用叫朋友,也不用收牌了,只三家联合打一家,三家中只要有一家先把牌出尽就赢了。”
“至于几种输赢的倍数,”贾荞问:“宝叔做的多大的筹码,做了多少?”
宝玉回道:“一百文的,一共做了三十两银子,嗳,四个人玩,倒是不好分了。”
黛玉道:“这有什么,现拿二两银子出来,不就能分尽了?”
宝玉笑道:“林妹妹说的是。”
黛玉又同贾荞道:“你接着说。”
“是,”贾荞道:“若是第一三、二三个出尽,一人赢一百文钱,对方朋友一人输一百文;若是一对朋友一二个出尽的,一人赢两百文钱;若是不要朋友,一人打三家赢了的,得六百文钱。”
贾荞说完,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还有些不清楚。
宝玉有经验,笑道:“玩上一局,就知了了,哪四个先来,我和林妹妹、荞哥儿算三家,你们谁来?”
探春笑道:“我来试试。”
第一局试玩不算筹码。
四人调换了座位,各坐一方,迎春坐到探春旁边,两边看宝玉和探春的牌。
惜春坐在黛玉旁边,两边看黛玉和贾荞的牌,不时用帕子掩着嘴笑。
这一局是宝玉叫朋友,他握着牌笑道:“四妹妹笑得我有些心慌了。”
黛玉低头翘了翘唇角。
坐在他下手的探春道:“二哥哥还没看明白,那两个是朋友。”
宝玉看了荞哥儿一眼,只不信,冲探春笑道:“你可别唬我。”
荞哥儿多乖巧听话的孩子,每每接他的牌,常要说一句‘我顺带过一手牌’,有炸弹也没炸他的牌,这会子炸了探春的牌,他才知晓他有炸弹。
贾荞皱起小脸,“四姑姑是取笑我牌太差了,扔了炸弹,就剩下一手零碎了。”
宝玉笑了两声,他的牌倒是挺好的。
宝玉叫了过,贾荞收了牌。
宝玉的牌确实挺好,第一个出尽了。
只是他自个儿出尽了,探春却难了,被贾荞和黛玉连手留下。
最后算牌,宝玉倒输了。
惜春掩着帕子笑得不行,“这会子,我看明白了,今儿真真是过来看戏的。”
宝玉几人也笑。
贾荞笑道:“姑姑们谁来,我让。我再来,你们也必不信我了。”
惜春笑道:“我来。”
贾荞换到黛玉身旁坐下,宝玉让人拿了二两银子过来,几人分了筹码开始玩。
受了贾荞的启发,四人在牌桌上扮起了剧目,真真比台上的还要热闹精彩。
惜春和宝玉两个没被叫到的朋友一通对砸,打出老厚一叠牌,最后被黛玉四张牌全收了去,其中正好就有探春叫的那一张。
一时,除惜春和宝玉目瞪口呆外,其余四人连带一旁伺候的丫头媳妇都笑得前仰后合。
贾母听见了动静,使人来问。
宝玉讲了玩法,四人又玩了一回给贾母、王夫人和凤姐儿、尤氏、秦氏等瞧。
贾母瞧得可乐,“我也来试试。”
凤姐儿凑趣道:“得,老祖宗有了孙子孙女们陪着玩,就把咱们丢一边了。”
贾母笑道:“那我给你个脸面,来,你也来玩。”
贾荞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
凤姐儿双手合十笑道:“从前抹牌就不知道被老祖宗赢了多少去,这回又是新鲜的玩法,老祖宗可千万饶了我吧。”
众人都笑了。
尤氏笑道:“我离得远,老祖宗也给我一个孝顺的机会。”
贾母笑道:“你来。”
尤氏和王夫人正好坐在贾母的左右两方,只背对戏台的一方缺人。
尤氏笑道:“咱们这新玩法总得要个熟手来带一带,宝玉不行,怕他让着他母亲,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林妹妹,还有小蓉媳妇也不成,一则小姑娘小媳妇的月例有限,二来也怕她们偏帮。”
在场的主子,除了凤姐儿和贾荞,都被她数了个遍。
贾母已知晓她的意思,偏还问道:“那你说谁来?”
尤氏的手指从凤姐儿落到贾荞身上,笑道:“依我说,让荞哥儿来,一则,这玩法是他的主意,二来,他母亲在这儿,有的是银子。”
众人都笑倒了。
凤姐儿指着尤氏叫起委屈,“老祖宗您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亏她讲得出来,叫荞哥儿一个小侄子抹牌赌钱,这还不如让我现抱了银子来洒爽快。”
众人都笑得不行。
宝玉笑倒到贾母怀里,揉着肚子笑道:“老祖宗小心,荞哥儿可是玩得最好的一个。”
贾母笑道:“听到没有,依我看,就是荞哥儿了。”
贾荞笑眯眯的,也不怕人,点头应好。
丫头们很快搬了椅子过来,贾荞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