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蜜语

凤姐儿见他父子如此,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嘴角含笑,眉目飞扬,“天晚了,我的儿,你快去安置,我去给你叔祖母回话。”

贾荞正要告退,想到什么又顿住。

“今儿周瑞家的可是来求母亲什么事儿了?”

凤姐儿笑道:“这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贾荞道:“我去给林表姑送花儿,和周瑞家的前后脚到,就让李妈妈问了一句,周瑞家的说在路上遇到了她女儿,她女儿是早就嫁了人的,无事可不会找到府里来。”

贾琏见状,问凤姐儿道:“周瑞家的求你什么事?”

凤姐儿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女婿冷子兴,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被人告了身份不明,要递解回乡,求咱们帮着平息。”①

贾琏点头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儿,又是古董行的,没准儿能用得上,又能在王夫人那里卖好,一举多得。

贾荞道:“父亲母亲,这是包揽诉讼。”

贾琏不以为意,好笑道:“难不成你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会因为这个革职不成?”

凤姐儿也觉得好笑:“好了,荞哥儿你去睡吧。”

贾荞道:“父亲母亲,周瑞家的是叔祖母的陪房,她为何要舍近求远,求到母亲这里?”

贾荞知道王熙凤的傲气,道:“不过是拿捏着咱们对叔祖母恭敬,也得顺道儿孝敬她罢了。”

贾琏的笑散了。

凤姐儿心里生出股怒意,“你从哪儿听到什么话了?”

贾荞转头示意李妈和平儿出去。

李妈倒是两股战战立刻就出去了,平儿却抬头看向凤姐儿。

凤姐儿略一点头,平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贾荞先作了个长揖。

“按理,儿子是晚辈,不当说这些不恭不孝,离间血脉的话,可父亲是儿子的亲父亲,母亲是儿子的亲母亲,这府里,只有咱们的荣辱是一体的,所以儿子就大胆直言了。”

“父亲是咱们荣国府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外头的事,哪一件不是父亲去跑去做,可老祖宗对父亲如何,对宝二叔又如何?儿子心里替父亲委屈得不行,再一想往后这爵位、这荣国府会如何,这些话就无论如何也忍不得了。”

“母亲再想,您虽是叔祖母的亲侄女,可宝二叔是叔祖母的亲儿子,这儿子和侄女孰亲孰近?”

贾琏和凤姐儿虽都听得心头有几分想法,但还是问:“你在你祖父那边听到什么了?”

贾荞摇头道:“祖父虽然……,但咱们两房确实有最根本的利益冲突。”

“再则,退一万步,咱们真要供着叔祖父和叔祖母,以求他们将爵位、将这荣国府给父亲,讨好一个下人奴仆有用吗?父亲母亲替她平息了这官司,她还会说到叔祖母面前不成?这好事不还是做到了暗处?”

这话听得贾琏和凤姐儿一肚子不适意。

那两位如今还霸着荣禧堂呢。

贾荞面露犹豫。

贾琏道:“你有话就说。”

“是,”贾荞接着道:“可能是儿子想多了,但父亲既说包揽诉讼是能革职的大罪,那父亲做了这样的事,叔祖母又知道父亲做了这样的事……”

贾荞想了想,换了种更详细具体、更引人遐想的表述。

“叔祖母的陪房求父亲做这样的事……”

这往后若是闹出来,这爵位可不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二房头上。

贾琏听得心中暗疑,连带着瞧凤姐儿都生出几分不喜。

凤姐儿觉出来,强辩道:“这不过是荞哥儿的小孩儿话,这事儿咱们也不是头一遭做了,不都好好的?哪里就如此这般严重了?”

“再者,我们不在这府里住着,我不把这管家的权利握在手里,难不成咱们都搬到那府里住,把这荣国府都让出去不成?”

贾琏被凤姐儿一通抢白,怒气不及成型,便消散去,笑道:“我哪里说什么了?”

贾荞道:“母亲息怒,依儿子的意思,这府里咱们当然得住着,一则咱们正经该住,二则,也是替祖父尽孝,只是……”

“只是什么?”

贾荞道:“只是儿子心疼母亲。”

这话听得凤姐儿眼眶微酸,笑道:“你母亲还不过二十岁,年轻着呢。”

贾荞摇头叹道:“母亲说是管家,可事事件件都要向叔祖母请示,做得好了,是母亲应当的,是叔祖母调教得好;做得不好了,就都是母亲的错,为了管好这个家,母亲耗了多少心血,外头又担了多少骂名?”

“只这还不算。”

“府里进的少出的多,又样样都要尊荣体面,母亲为了维持这些,自个儿的嫁妆都填进去不少,外头还疑母亲把府里的银子搬回娘家去了。”

“儿子心疼母亲。”

这话说得凤姐儿心里酸软,连贾琏都瞧着凤姐儿软了肝肠。

“那依你的主意?”贾琏看着儿子问道。

贾荞道:“我的想头是,今冬里,母亲就推说身子不适,把这管家的权利推出去。”

贾琏看向凤姐儿。

凤姐儿心中却不愿意,虽然儿子说的很是,但她私心里还是舍不得管家的这份风光体面,以及公中的银子确实出多进少,但她可没动自己的嫁妆,她将公中的银子放出去,一年倒能生出不少银子来。

凤姐儿道:“推出去,这府里往后,你父亲和你……”

“母亲,”贾荞道:“爵位可不是内宅里头能定下来的,前程要到外头去挣。”

凤姐儿还是不大愿意。

贾荞又道:“再有,母亲管家的能耐,满府里头谁人不知?他们都知道,还是骂母亲太过严厉苛责,上头又不体恤,等换了人,这上头的下头的才好觉出来不同不是?”

“往后,母亲想要收回来,也容易。”

凤姐儿被贾荞说得有两分动摇,只比一比还是成的。

外头,平儿扬声道:“奶奶,该到太太那里回话了。”

这声催促又应了贾荞说,她事事件件都要向王夫人请示的话。

凤姐儿肃着脸起身。

贾荞向贾琏告退,又对凤姐儿道:“儿子送母亲出去。”

“哪里要你送我?”凤姐儿正要打发贾荞去睡,贾荞悄悄捏了捏凤姐儿的手心。

凤姐儿当即改了说词,“送到院门口,就是你的孝心了,天晚了,仔细吹了风。”

平儿和李妈进来为两人穿好斗篷。

凤姐儿亲自抱着贾荞走到院门口。

贾荞窝在凤姐儿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

贴在凤姐儿的耳边低声道:“母亲,儿子还小,请母亲千万为儿子保重己身。”

又一句,更是低到几不可闻,“儿子只有您一个母亲。”

前头的话只是酸软,只这一句,真真是说得凤姐儿心都要碎了。

凤姐儿将儿子交到李妈怀中,摸了摸儿子粉白的脸颊。

她的儿子这样聪慧,又是府里正统的嫡曾孙,这爵位和这荣国府都该是她儿子的。

目送凤姐儿的身影走远,贾荞回头,李妈的面皮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