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暴雨拍打着花窗,雨水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强势拥抱着它。

狂风在山谷之中怒吼着吹拂过树木,像是要撕裂这座破败的庄园。

深沉的夜色下,雾气悄然从缝隙涌入房内。

安妮塔背着窗,晦暗的金盏灯下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流血的那只手,冰冷的血液顺着胳膊黏腻流入她的袖间。

她仔细盯着那些还在往下滴淌的血水。

“啪嗒”、“啪嗒”。

多么美妙的声响啊,安妮塔缓慢勾起了唇角。

宝蓝色的眼瞳犹如深海,蕴藏着激浪。安妮塔神情纯和,她偏了偏头,用干净的指尖沾了一点红色的血液送到嘴边,舌尖轻而暧昧地卷过血珠。

那冰凉的、腥甜的气味在口中绽放。

安妮塔的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欲望正撕扯着内心想要争相恐后地涌出。

她于不明的氤氲雨雾中勾勒出一个冰冷而又轻快的笑。

露西娅瞪圆了眼睛,雾气浸湿了她的睫毛,她不断眨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

“你、你要做什么。”

她惊恐地看着朝她缓慢走来的安妮塔。

“我是露西娅·格兰特,是布兹尔南多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你、你这个贱民要是敢对我做什么,父皇还有、还有教皇是不会饶过你的!”她语无伦次地磕绊说着,“对、对!教皇还是这个大陆的最强者,你!……”

露西娅因为颤抖而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安妮塔到了她的床边。

她小心抚着裙子坐下,接着转过头用指尖轻轻擦过露西娅过于瘦削的脸颊,眼神似在怜悯。

“公主殿下,您为什么在发抖呢?”她温柔地问道。

昏暗的灯光打在露西娅极其苍白的脸上,她嘴唇翕合着,喉间仿佛被什么掐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指尖顺着下颌来到了脖子上,冰冷的触觉让她感觉像是有一条毒蛇正在滑动着随时能够将她的性命夺走。

露西娅因为太过恐惧而忘记了喘息,从而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看着软趴趴倒在床上的人,安妮塔收回了细白的手。

她站起身从上头俯视着露西娅,垂着的淡蓝眼眸中冷冰冰的闪烁着不屑,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有些讥诮地说道:“我们的公主殿下真是胆小鬼呢。”

她的指尖在半空中小幅度滑动着书写着什么,翻涌的浪花在半空之中若隐若现,而指尖流动着闪烁的光亮。

接着安妮塔俯身靠近了昏睡之中的露西娅,将那流动的光亮温柔置于露西娅的额头正中。

淡蓝色的浪花从她手中消失融进了露西娅的身体,露西娅在睡梦中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似乎梦里不太愉悦。

“好好享受梦境吧,我亲爱的露西娅殿下。”安妮塔俯身,淡淡的雏菊香萦绕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安妮塔起身,她安静看了一会儿眉头不断皱起的露西娅,接着轻轻笑着把不久前滑动到地上的被子重新给露西娅盖上。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西恩有些紧张地在门边探头,神色竟是快哭了出来。

他见到露西娅正在沉睡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极快地闪身进来。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不耐烦的贝里曼。

贝里曼臭着一张脸,正压制着被人叫醒的怒气。

他扫过地上那一堆带着血的碎玻璃眉头跳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响起:“怎么了?”

雨雾已经散去,此时房内只剩下那忽明忽暗的灯盏。

安妮塔小心的极快看了一眼睡梦之中不安的露西娅,她低头攥着沾着血的袖子轻声说道:“殿下刚刚睡着,我们出去说吧。”

西恩也看到了那一堆染着血的碎玻璃,他捏起手有些愤怒地点点头打开门走在了前面。

而贝里曼离开前扫过正流着冷汗的露西娅,明显是受到了什么的干扰,不过他没有说只是嘴角微微弯起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刚合上门,西恩焦急的声音便响起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流血了?我送完兰斯奈尔阁下回到房间想要过来看看,当时我正想开门,没想到竟然听见了公主殿下有些生气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碎玻璃的声响,我害怕她又在乱发脾气所以赶忙去找了阁下过来,殿下还是惧怕阁下的,”西恩紧张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关心道,“你没事吧?安妮塔。”

西恩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手,手上的血已经没有在流了,只是袖口沾染了部分的血液有些可怕。

安妮塔摇头笑了笑,温和说道:“没事,只是被炸开的玻璃蹭了一下。”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害怕:“殿下说她不喜欢血液的味道,同我说下次生病的时候用血液制成的药丸喂她服下,不要再用生血了,她很厌恶这个气味。”

西恩望着已经闭上的木门有些生气,他攥着拳头小声说着:“殿下也太过分了,这次明明是为了救她兰斯奈尔阁下这才直接喂她血液,又不是故意用生血的。她当时都没有气息了,事情总有个轻重吧。阁下的手臂刚刚还在流血呢,她醒来一句道谢没有居然还把气撒在无辜人的身上也太骄纵了一些!陛下为何不好好让宫殿的老师好好教教她礼仪,总是这样宠着她也太过分了一些!”

“西恩。”贝里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安妮塔有些严厉地叫了一句。

西恩这才回过神来捂住嘴,有些惊恐地望向了教皇,他连忙道歉:“是我失礼了,阁下。”

贝里曼挪过眼神看向他,他的心情貌似不错居然没有发火,只是淡淡说道:“殿下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会有人管束她的,以后注意一点不要多嘴,否则被她听到免不了一顿惩罚。”

“好的,阁下。”西恩有些受宠若惊。

“好了,我带她去包扎,你进去照顾露西娅吧,”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次醒来我们的露西娅殿下应该没有力气吵闹了。”

西恩还沉浸在教皇居然和颜悦色的教导他之中,还以为贝里曼指得是露西娅身体虚弱所以没有力气吵闹便没有多问为什么。

反正教皇说的东西都是对的,他对着安妮塔投去了有些歉意的眼神便拉开门回到了露西娅的房间内继续照顾她。

狭窄的走廊之中便只剩下了安妮塔和贝里曼两个人。

雷电的声响穿透了庄园,在这儿还能听得十分清楚。

贝里曼微微抬起下颌看着安妮塔,绿色的瞳孔里带着趣味。

“你说是吧,安妮塔?”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恩?”安妮塔略显无辜,眼神里面流露着不解,“您说什么,阁下。”

贝里曼冰冷的脸上挂上了一抹饶有兴趣的笑,他说道:“随我来。”

接着便转身离去。

“好的,阁下。”安妮塔说道。

贝里曼带着安妮塔再次回到了他的房间。

他又坐回了那条舒适的羊毛毯子上,懒散对着安妮塔招了招手:“过来。”

因为太过反常,安妮塔略微迟疑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便去到了教皇的面前在他身前站定。

那位尊贵的教皇轻轻举起了她已经止住血的那只手,像是在保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紧紧注视着伤口,而后开了口,粗粝的声音之中带了些不明的喜悦:“你真有趣。”

安妮塔笑了笑带着敬意回道:“您也是。”

有些违心。

听着声音贝里曼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或许之前我是开玩笑,不过从这一刻起我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他停顿一瞬,靠在了那张羊毛毯子上,手中仍然轻轻举着安妮塔的手,“你的魔法并不会让露西娅那个蠢东西伤害到你,你是故意的。”

“您说什么?”安妮塔微笑问道。

贝里曼眯了眯眼睛,笑道:“你想给自己找一个教训小蠢货的理由,所以让她伤害了你。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杀了她,毕竟只是让她做噩梦,这个惩罚太微不足道的,当然这个是对于那些被露西娅欺负过的人来说。”

窗外的雨小了一点,室内有些闷热。

安妮塔想要收回手,却被贝里曼控制住不能动弹。

贝里曼的手指粗粝,让她有些不适。

她心中不悦,面上却带了些笑,微微俯下身靠近了贝里曼:“那您觉得什么样的惩罚才适合露西娅殿下。”

贝里曼没有躲闪,他直视着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像是广阔大海,他想到。

贝里曼靠近了些,绿色的眼瞳闪着细碎的光,他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当然是杀了她,格兰特家族这一代的蠢货都应该杀了。”

他似乎在说一件及其平常的事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这些生命不过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是吗?”

安妮塔微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掰开了他的禁锢,白皙的手掌上除了血迹还有些手指的红印。

她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同贝里曼拉开了些距离,声音之中带了些冷漠:“这种大事就交给您了,毕竟神殿给我的任务还未完成,这一动手我在阿勒普可就待不下去了,您难道想我带着兰斯奈尔四处躲避追捕吗?阁下。”

说到“阁下”时,她加重了些语气。

贝里曼的脾气的确不太好,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最不喜欢别人用兰斯奈尔威胁他。

他冷哼了一声,收起了那些带着趣味的表情,高傲地说道:“这次就算了,确实也该让露西娅长个记性,下次别再这样做了,法师塔的法师并不是吃白饭的,要是在阿勒普动手谁都救不了你,毕竟格兰特那个蠢东西可不是谁的话都听。”

“我可以理解为您这是在关心我吗?”安妮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当然一切不过是假装的,她并不会因为这些波动什么情绪。

除非是兰斯奈尔气她,现在除了那位神子,貌似真的不会有人能够正在弄她生气。

贝里曼笑了笑,他支着耳侧坦然承认了:“是的,安妮塔。我可是好久没有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所以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的乐趣可就少了一点,虽然也是无关紧要的乐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活下来。”

“毕竟您还需要我帮您保护兰斯奈尔,是吗?”安妮塔说道。

贝里曼眼中的笑意散去了些,安妮塔果然很懂如何激怒他。

不过知道她是故意的之后,这位教皇倒是收敛了一点自己的脾气,虽然仍是很暴躁就是了。

“好了,回去吧。”贝里曼声音冷了下去。

他用魔法治愈了安妮塔的手。

看着压根找不到一点疤痕、光洁如初的手,安妮塔便想起了另一个事情。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可还是开口问道:“虽然有些冒昧,可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何兰斯奈尔手上的疤痕全都没有消失。”

那些疤痕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才会生成,并非近年不消除,而是常年以来都是那样。

提起这个,贝里曼的神色便显得有些沉了,他不自觉直起身体,声音之中透着一些无奈:“自从他母亲死后便不再让我用魔法治愈他的疤痕了,大概是在他七岁的时候,我原以为他是不想让我动他,可是我没想到他自己也没有进行疤痕的消除。”

“是从露西娅的病症有好转之后便在取他的血了吗?”

“是的,”贝里曼回忆着往事,脸上的不悦加重了不少,还带着点杀意,“原本是有其它的解决办法,但是格兰特四世那时候非要说神子是天的恩赐便执意用兰斯奈尔的血给他的宝贝女儿进行治疗。”

说到这儿,他握紧了拳头:“后来露西娅便对兰斯奈尔的血产生了依赖,只能在每月五日还有十五日割取兰斯奈尔的血来给她制成药物。”

果然,同安妮塔所猜测的所差不多。

离去前,安妮塔提醒道:“对了,西恩放了东西带消息回阿勒普,今夜暴雨那东西应该回不去,不过明日一早国王便会收到露西娅死去的假消息,按照他宝贝女儿的程度,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有人以格兰特的名义来到坎贝顿,您做好准备。”

西恩昏头昏脑的,早就忘了自己已经写信回了阿勒普的事情,要不是特瑞西凑巧看到了送信的东西恐怕这个庄园的人就都不知道明天一早国王便回派人来到这里。

“恩,我已经想好如何同格兰特说了。”贝里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面上犹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夜间的暴雨已经有了减缓的趋势,虽然飓风仍在坎贝顿的山谷横行,可是外界的风雨已经小了不少,阿勒普的沿途城镇有的甚至停雨了。

如同安妮塔所述,消息的确在一早便到达了王都。

格兰特四世在一大早便收到了西恩的消息,那时候西恩稀里糊涂地写了一封“公主殿下没有呼吸了”的消息回去,甚至都没来得及请教贝里曼,这便导致了格兰特国王收到了滞后的消息。

看到这个消息时,奢华的格兰特国王正在花园同一身华服的皇后听着歌剧闲适地用着早餐。

当时的西恩着急的只能哭,便连抬头和尾注都忘了写,信纸上还带着大把的泪渍,格兰特便更加深信不疑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肯定已经没了。

皇后更是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连早餐都来不及用完,格兰特让人送了皇后回寝殿,急急忙忙传召布朗公爵前来宫廷让他带着医师急忙驾车赶往坎贝顿山谷。

希望自己的女儿还能够救一下,否则他要让罗卡布罗的一行人都受到惩罚,凭什么只有公主出了事情!

因为昨天的突发事件,大家便都起了晚些,打算过两天修整好了再回阿勒普。

此时庄园静悄悄的,只有林间鸟儿在歌唱。

天光逐渐亮起,大概是王都的十点左右,庄园的大门突然被扣响。

多拉正在厨房准备着午餐,听着急促的叩门声十分不悦,正当他走到庄园的大门附近,“噗通”一声,他家那存在了数百年的大门便四分五裂地躺在了地上。

他愣了愣,抬起头看去,一位衣着昂贵的先生正带领着一队骑士站在庄园的门口面色有些严肃。

回过神来,多拉踩着小步扑在了那些木门碎片上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我家上百年的门啊!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布朗带着歉意看向他,多拉是个孩子的身量,他蹲下身带着抚慰的意味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抱歉孩子,我们有很紧急的事情,请问贝里曼先生在吗?”

“呜呜呜呜……我不管,你们赔我的门呜呜呜呜,这个庄园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你们赔钱!你们赔钱呜呜呜……”

虽然话里带了些杜撰的成分,可是整体上还是没有什么错,多拉十分心疼地抱着那些残缺的碎片赖在地上压根不理会布朗说了什么,不断用手擦着泪水。

布朗有些无奈,他拿出随身的帕子替小多拉擦去了泪水。

“孩子你放心我们会将赔偿款给你。”

他觉得十分抱歉,可是陛下的事情有些紧急他便又开了口,声音放的更加温柔了:“请问贝里曼先生在这里面吗?我们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他。”

“多少钱!”多拉停止了哭泣,眼睛里头带了些亮光看向布朗,他紧紧拽着布朗还握着擦抹泪水的手帕的手。

饶是布朗还有耐心同他说,身后的骑士长却已经不耐烦了。

他们是带着陛下的手信来的,公主生死未卜这个小孩儿居然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真是不可理喻!

骑士长往前一步,他拔出长剑,“噌”的一声指向多拉,声音冷冰冰的:“是国王陛下让我们来寻找教皇阁下的!快说阁下在哪儿!不然就把你扔进监狱!”

多拉松开了布朗温热的手,他站起身没有畏惧,恶狠狠地盯着骑士长。

不知为何,骑士长觉得一身恶寒。

他挺直了腰背,长剑又近了一分:“快说!耽误了国王陛下的事情,你一个平民承担的起吗?”

“这就是国王骑士团的骑士长吗,可真是威武呢,”多拉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非要让我说贝里曼在哪儿,我就不说!哼!谁让你欺负我的。”

他蹲下身摊开手脚继续哭着:“呜呜呜呜,欺负人啦!骑士长欺负人啦!”

布朗起身挡在了长剑面前,他对着骑士长摇了摇头。

骑士长咬着牙对他说道:“公爵大人,这小孩儿实在是胡搅蛮缠耽误事情。”

“公爵大人!”骑士长收起了长剑,靠近一步,压低了嗓子,“大人!要是殿下真的……我们这里的人都要承担责任,您的妹妹应该也在这次采风学生之内,让医生早点看到公主殿下说不准还有希望,我知道您心疼这个孩子,可是总有个轻重缓急,现在首要的是看看公主是否还存活。”

骑士长来的路上就不断向着天神祈愿,那位刁蛮的公主还活着,否则不仅仅是罗卡布罗,他们这一行无辜的人都会因为公主的事情受到陛下的惩罚。

布朗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事情要分轻重,只是面对这么个孩子他实在有些狠不下心。

布朗皱起眉头,弯下身带着歉意对多拉说道:“抱歉了小朋友。”

接着他让骑士控制住了多拉。

多拉正大喊大叫着,庄园大楼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微蒙的天光照射进了只开着暗哑灯的屋内,光中的灰尘散落在各处。

“你们在干什么。”贝里曼不悦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多拉的吵闹声中响起。

布朗抬头一看,贝里曼的身后还跟着安妮塔和几个学生。

他松了一口气,温柔地看向了安妮塔。

“哥哥!”安妮塔睁大了眼睛,她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声音像那融化的冰雪一样清冽。

她小步跑到了布朗的身边,轻轻抱着布朗的手臂开心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坎贝顿?”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TVT,今天的晚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