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救无所谓地耸耸肩,微微弯曲的笑眼里分明着冷漠与不屑。
林定权看到他这副样子更是怒火中烧,直接冲到他面前,死死地攥住了谢无救的衣领,想要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谢无救却仍旧神色不改,因为脖颈处被勒紧,头微微仰起,但是这样从上方淡淡瞥下的眼神,让原本似笑非笑的眼睛平添些凌厉的杀意和漠然一切的不屑。
但沈知寒看得出来,谢无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却没打算出手,只是抱着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修长的指节不断在剑鞘上轻轻敲着。
林定权的眼睛恶狠狠地着谢无救,因为愤怒而粗重剧烈地喘息着,有些宽大的鼻翼起起合合着。
“谢、无、救。”
“你为何要用那么卑劣凶残的方式逼迫陈寅写下那封悔罪书。”
果然如此,一旁的沈知寒挑了下眉,看向谢无救,企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情绪的松动游移。
谢无救伸出戴着黑色半截手套的手,抬臂间露出小半段光洁细腻的手腕和有些突出的尺骨,扣住了林定权在不断发力的手。
谢无救看起来比高大壮实的林定权瘦削上不少,但是力气却一点也不小,连脖颈间的血管都未曾显形,就云淡风轻地让林定权进退不得半分,双手僵持在原处。
“我可不知道林大将军在说什么。”
“若你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我做的,那我可得去参林大将军一个污蔑之罪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沈知寒:“沈指挥使有监察百官,巡视群臣之责。”
“可得为我做主才是。”
林定权被谢无救擒着,一边要用上更多的气力;一边又被他的话语激得怒从心头起,额间的青筋都爆出好几条。
“你少在这里诡辩了!!”
“除了你还能有谁?这普天之下还能有谁这么残忍冷血!!”
“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你居然….你居然….”
现在的林定权根本无法平静地说完一句话,每一声都是歇斯底里的怒吼。
言及一半,甚至开始变得有些哽咽和难以言语。
像冬日北境里呼啸怒号的狂风,在拔过千山涉过万水后,到达南岸时只剩沙沙的哑然。
“居然在他身上割了那么多道……”
“将他折磨得鲜血淋漓,遍体凌伤…..”
“他早就答应你了不是吗?你为何还要步步紧逼?”
谢无救不言,嘴角噙着地笑意此刻尽数敛起,只剩幽幽不见底的眸中,寒光冷厉刺人。他手腕处越发的用力,像是要将林定权的两只手生生捏断一般不断加重着。
沈知寒见谢无救起了杀心,听到林定权的骨节间都在嘎吱嘎吱地响动着。
这才放下环抱着的手臂,走到两人之间。
她原本想直接用剑鞘将两人劈开,但是担心用力过猛,让林定权没有办法握剑,今天若是比试不成,她这几日的努力都算是付诸东流了。
于是沈知寒经过一番思索后,选择拎住了谢无救后方的衣领。
她微凉的指尖触到谢无救脖颈的那一刻,谢无救的背下意识地躬起了一些。心头咯噔一下,连带着手上的力气都卸了几分。
沈知寒从善如流地给炸了毛的谢无救顺了顺。她连哄带骗地凑在谢无救耳边轻声说道:“谢掌印若觉得有冤屈,到时候去找圣上禀明即可。”
“如今我与林将军还有些事要处理,现在还请谢掌印给我行个方便。”
“嗯?”
用鼻腔哼出的气音,带着些软意,瞬间就让谢无救的戾气散了大半。
“嗯。”
谢无救为了不出卖自己脸上的薄红,让人看出他出他现在这副样子到底是有多好说话。像是一只被捏住了脖颈的猫,与素日来张牙舞爪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只能闷声低头,别扭地哼了一声,乖顺地松了手。
沈知寒转过身,林定权这边依旧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她把手搭到林定权的手臂上,面色一瞬间变得严肃无比:“林大将军应当分得清轻重缓急吧。”
“如今你无凭无据,与其这里对着谢掌印一顿纠缠,不如早点完成你我之约。”
“我好让将此间种种悉数禀明陛下,彻查此案。”
说罢淡淡地扫了谢无救一眼:“谁是谁非,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必不会让清者蒙冤;叫亡者寒心。”
林定权的紧攥着谢无救衣领的手颤了颤,片刻后终是长叹一口,选择松了下来。
“那便开始吧。”
但是末了还是狠狠地剜了谢无救一眼。
沈知寒和林定权各自在庭中站定。
谢无救则坐到了方才沈知寒擦刀的石凳上。一双修长的腿懒懒散散地翘着。
从后方看向秦镜挺直的腰背,端庄矜贵的仪态时,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刻意说道:“装什么装。”
“死狐狸精。”
而秦镜端端正正地站在亭前,纵然一直有扰人的风吹着,但他的青丝却依旧被整理得分毫不乱,茶色的瞳仁在暖融融的日光下闪着琥珀般光辉。
谢无救的话顺着风吹到他耳朵里时,他轻笑了一声,语气柔柔和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尖锐无比:“装与不装,只由想要让她看见的人决定的,无关之人可没资格置评。”
“与其在这里骂我,谢掌印不如端正自己,好显得不那么像一个…..”
“泼夫呢。”
他就这样定神地望着沈知寒,始终没有回过头给谢无救一个眼神,在看到她缓缓地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时,眼中一瞬间涌动起奇异的欣喜。
而谢无救突然被秦镜刺了一下,额间青筋都有点爆出来了。
“哈?”
他刚要发作,但在余光落到沈知寒身上时,到底还是压下心头的火气。谢无救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无数阴暗扭曲的念头,他扭过头,尽量不让秦镜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半分。逼迫自己只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在沈知寒一个人身上。
重新握上百身何赎,沈知寒的手因兴奋不住地颤抖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剑刃发出的嗡鸣声,耳畔是足以撕裂风声的剧烈心跳。
她摆起动作,下一秒,如离弦的白羽般破空而出。
林定权被她迅猛的动作吓得心头一顿。连忙抬手阻挡,方才堪堪挡住一击。他抬脚后撤两步拉开身位,低头看向手心方才被惊出的冷汗。
终于意识到不可以再轻视小瞧眼前这个女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经年的积累一一划过,他遵循着苦练出来的本能挥动着剑刃向沈知寒反击过去。
两人交战间,剑光化作漫天的白芒,在庭中聚起一方小小的暴风之眼。仿佛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立刻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沈知寒一边游刃有余地化解着他的招招式式,一边按兵不动地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漏洞。
始终不出手,不让林定权摸到她的路数半分。很显然这一招对付林定权极其有用,很快对方便按耐不住,急于破开沈知寒的密不透风的防线。
左右攻防间,寻找到一个有余裕的间隙,林定权聚起浑身的气力,将毕生所学凝于剑尖,然后猛然朝沈知寒刺去。
沈知寒眉头一紧,这剑带动着的罡风,剧烈精纯,将林家几代武艺的精髓全部悬于一剑之上,强行撕开了她完美无暇的剑招。
让她避无可避。
沈知寒很快意识到如果强行用剑去挡,或许正中林定权的下怀,直接当场断剑失去反击的能力。
而她只要有片刻脚步的踉跄,下一剑就会紧随其后,落到她的脖颈上。
但是倘若接下了这一剑,攻势便会直接逆转。将全身弱点悉数暴露出来的林定权自然就成了那个待宰的脆弱羔羊。
沈知寒的唇角抑制不住的逐渐勾起。只见她不但不挡,甚至连躲也不躲地站定了身。
林定权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下一秒,沈知寒强行用另一只未曾拿剑的手生生握住了他的剑身。让他的雷霆一击就这么停滞在了半空中。
虽然她调动了全身的内力将这一剑的威力卸去了七成,但是锋利的剑身还是瞬间就破开了她掌心的皮肉,登时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冷白的剑身染成刺目妖异的鲜红。
可沈知寒却好像半分感觉不到疼一般,嘴角的笑意越发张扬热烈。
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有如此分明的表情,一览无余地展示她内心的狂喜和到达顶点的兴奋快意。
那是疼痛和胜利给她带来的。
当沈知寒的剑架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刻,林定权彻底呆滞了原地。
他的唇瓣因为极度的惊诧微张着,双眼失去了焦距,只是呆愣愣地垂头看着持剑的手。
“怎么可能….”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输给了沈知寒。
不愿意相信他用尽毕生所学,摒弃了一切杂念,心神合一才能刺出的一剑。
那是他武学的极致。
就这样被沈知寒以这种近乎震撼惨烈的方式刨开化解了。
他居然真的输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他想的那般强。
“难道我原本就没有资格上战场吗….”
沈知寒听不清他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刚要将身子凑近些。
谢无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身侧。一把抓过了她还在嘀嗒嘀嗒淌着血的手。
她下意识的向外抽了一下,谢无救皱眉,啧了一声:“沈指挥使还当真是不要命。流了这么多的血还不想去医馆。”
“你若是失血过多晕倒在这里,是放心我们在场的哪个人将你带回去?”
“谢掌印既知道沈指挥使伤重,还这样凶得强行攥着她的手腕。”
“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秦镜也凑了过来,只不过与谢无救不同,他早早地将一块还带着香风的洁净手帕握在了掌心。
动作轻柔但不容置喙地把沈知寒的手转了过来,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替沈知寒包扎起伤口来。
打完结末了还担忧地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系紧一些哦。如果疼的话记得和我说。”
声音柔软甜蜜地像在蜜罐里泡过了一样,听得谢无救浑身酥麻,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又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
他冷哼一声:“真是多事。”
秦镜不紧不慢地抬头,笑意盈盈地回击道:“没有办法,谁让谢掌印如此不细致呢。”
“身为未婚夫若是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婚约对象,那就怪不得旁人帮你照顾了。”
“哈?”
谢无救脸又黑了几分。
朝秦镜的方向靠了靠,刚要发作就被沈知寒出声打断。
“都别闹了。”
“幼稚。”
两人瞬间噤声,只是眼神仍旧在互不相让地争着机锋。
沈知寒淡淡地收回包扎好的手,秦镜包得仔细妥当,一时间血真的止住了不少。
为她争取到了时间将未尽之事完成。
她走向林定权,站定在他身前。
林定权没有抬头,不让沈知寒看清楚他现在的神色。
只是哑着声开口:“多谢沈指挥使了。”
沈知寒一愣,不明所以。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林定权就接道:“沈指挥使所求之物,一会我便写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