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肆。”文艺委员陈如潇叫住了从教室门口进来的她,“过来签个字吧。”
章肆川走过去,接过了陈如潇手上的A4纸。
【高二一班元旦晚会演职人员汇总】
细长的中性笔头夹在拇指指腹和食指第一节指节间,上下一推,“啪”的一声,黑笔盖子被搓开。
食指平行一滑,章肆川在同排的格子里,笔划流利地写着她的名字。
目光无意偏移,视线中,她上面两行,有一个被涂黑的名字。
涂鸦的痕迹很散漫,懒懒两道。
带着些轻狂的意味。
根本遮不住原本的名字。
或者压根没打算遮什么。
只是用这浅浅两笔,表个态。
陈如小声地抱怨道:“真是的。”
“这个人呀,”陈如潇敲了敲那个被涂黑的地方,并不敢直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请了几百次,还搬出了团委老师,好不容易等到他点头。这个签名表又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一看到表,怎么说都不干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交差。”陈如潇的语气很是苦恼。
章肆川签字的动作一顿,声音有些干涩的感觉:“他看到表,才拒绝了?”
“对呀。”陈如潇随口应了一下,撩了下头发道,“一个表还能惹到他,是排版格式有问题还是里面有人他不爽?”
章肆川手指在纸上滑了滑,眼神一暗,声音很低地说:“不知道。”
“我先回去了。”她又说。
陈如潇吁了口气,拿起章肆川刚签完的签名表。
“诶,阿肆,你名还没签完呢,就写了个姓啊。”
操场上。
澄金的阳光照亮绿色的篮球场。
段浪京手腕一压,跳投进球,又是一记三分。
篮球在地上“嘣—嘣—嘣”地用一种越来越缓的速度弹跳。
段浪京黑发被汗水打湿。
骨骼硬朗,薄肌块垒分明。
蓬勃的少年感透过年轻的身体传来。
张朝行扔给他一瓶水。
段浪京看都没看,伸手一接。
张朝行趁势来到段浪京身边,随口问道:“你怎么元旦晚会又不去了?”
段浪京睨了张朝行一眼,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水:“替谁打听。”
“还能是谁啊?”张朝行,“陈如潇呗,你把人家水了,怎么最后倒霉的是我。”
“谁水她了。”段浪京手肘搭在膝盖上,语气不紧不慢。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晚会,就不参加了。”
“她擅作主张把我名字报上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张朝行皱着眉:“可我记着,你小学一到六年级,不都是学校晚会的主持人吗,额头中间还贴个小红点,我家里现在还有那个时候你的演出照片呢……”
段浪京干脆地截断他的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张朝行疑惑道:“什么?”
“知道太多的人。”段浪京站起来,横掌在脖间一滑,头也不回地说,“一般都活不过第一集。”
段浪京悠悠然走到教室门口。
正要进去。
一只手凭空出现在他身前。
抬眼。
面容白净的鹿眼男生神情生涩,还没说话,脸就红了两分。
跟上来的张朝行怼怼段浪京的胳膊,低声说:“你还真是男女通吃啊……”
“滚。”段浪京微抬眉骨,哑着嗓子回骂了一句。
“同学,我……”
段浪京压着眉,没理会地从他旁边走过。
“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章肆川同学吗?”
脚步停住。
张朝行:“找小荔枝的?”
鹿眼男生冲着几个人笑了笑:“嗯。”
张朝行正要喊章肆川,又注意到段浪京的神色,问道:“不是浪浪,你这脸色,怎么比刚刚还难看,你总不能希望人家是来找你的吧?”
旁边女生打趣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段浪京耳朵。
“哟,又是找阿肆的,这是第几个了。”
“表白墙上可更多呢,肤白貌美的小仙女,谁不喜欢。”
段浪京没理会在旁边看戏的张朝行,撩起眼,对着面前局促攥手的鹿眼男生勾了勾唇,十分礼貌地说了个——
“不能。”
回到教室,段浪京用脚勾开凳子,懒散坐下。
“你脸怎么这么臭?”张朝行跟在他旁边,没等段浪京回答,张朝行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贼兮兮地笑着说,“哦哦哦,我知道了。”
段浪京手肘搭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大喇喇开,扬起下巴,冷冷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张朝行。
张朝行没察觉到任何危险:“你不会是因为,那个人不找你找小荔枝,而觉得……”
段浪京眯了眯眼。
“最近人气变低了吧?”张朝行开玩笑。
“小荔枝,有人找。”门口又有人在喊。
段浪京转了下头,少女雀跃从座位上离开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里,他冷冷嗤了一声,扯了下唇。
而后,站起来,把手臂搭在张朝行肩膀上。
弓腰,用气音在他耳边说。
“真聪明。”
张朝行瞬间汗毛耸立:“浪浪,不不,浪哥,浪爷,你别别别这么跟我说话,我不太习惯,离我远点。”
段浪京没说话,只是挑着眼睛看着张朝行。
张朝行:“你怎么这个眼神,怪怪的,你别吓我,我我我可不喜欢男生啊……”
段浪京伏下身子:“巧了,我最近就喜欢……”
“一些白白胖胖的男高中生。”
张朝行鬼叫一声,“啊”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跑到后门抱住门,像良家妇男一样坚贞不屈地望向段浪京,且满眼震惊。
段浪京懒倦地活动了下脖子,跟个大爷似的坐回座位上。
终于安静了。
只是……
他抬头望向教室前门露出的一角白色衣服下摆。
长久地停留在那。
有什么话要说那么久。
他面无表情地掰断了一根棒棒糖。
鹿眼男名叫路南。
是学校文艺部的,替舞蹈老师给章肆川送资料。
章肆川接过去。
又被那道清润的声音叫住:“等一下。”
“嗯?”章肆川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路南。
“能要下你联系方式吗?”路南深呼吸了两下,一鼓作气说完整句话的时候,红色迅速地从脸上蔓延到耳朵。
没等到章肆川的回答,一记冷啧从旁边传来。
还有别人。
想到被人听到他要女生联系方式的事,路南更紧张了。
修白的手指摩擦着裤缝擦汗。
而后。
路南听到了一声很熟悉的。
好像不久前才听到的同款冷恹声线。
——“别挡路”。
压抑、冷沉、酝酿着不爽。
“不好意思。”他立马侧身往旁边闪了一下。
不过,路南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熟悉身影,这人刚刚不是已经进教室了吗,什么时候又出来了。
坐在前排的张朝行眼睁睁地看着从后门出去,又刻意从前门绕进来的段浪京。
张朝行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胸。
段段浪他他他京,不会是,专门想要从自己面前路过一次吧。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张朝行:妈妈我想回家。
秋意渐浓,校园里的银杏树叶黄了一半。
元旦晚会的节目排练如火如荼,几次训练下来,章肆川被舞蹈老师一点,担大梁当了主舞。
木质地板加整墙水银镜的舞蹈教室里。
穿着贴身黑色舞蹈服的章肆川,丸子头高高扎起,光洁的小脸上汗水涔涔,后背也几乎被汗打湿了。
“小荔枝。前几天有人被锁到艺术楼了,你注意点,别总走的那么晚。”
舞蹈教室的人越来越少,看到还在练习的章肆川,有熟悉的女生出声提醒。
章肆川喘着气转过脖子,冲她们挥了挥手,露出笑容:“知道啦,拜拜。”
手机里放出这支舞的轻灵配乐,有一个动作踩点总是慢了半拍,有一个地方形体展得不够开不够好看。
音乐一遍遍重播,章肆川就这样一遍一遍练习着。
夜色越来越深,虫鸣声在寂静的晚上也变得更加清晰。
章肆川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接了温水,在原地休息一会后,换了衣服准备回家。
走到教室门口。
一拉。
“哐啷”一声。
没有拉开。
锁链的声音传来。
不是吧。
被锁了?
章肆川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自习刚下,他们应该都还在学校。
视线从联系人上面一一滑过。
虽然转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交换联系方式的并没有几个。
列表联系人按照首字母排列,滑过字母D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手指顿了一下,又很快地滑过去。
继续往下。
她拨通了顾梨的电话。
好像没隔多久。
一阵哐哐的砸门锁的声丛旁边传来。
等得太困倒在地上睡着的章肆川缓缓地睁开了眼。
视线中一个高瘦的黑影,很快地朝自己跑来。
但一看,就不是顾梨。
段浪京是在教室门口上碰到手足无措的顾梨的。
知道段浪京愿意帮忙,顾梨还有些惊诧,不过情况来不及让她多想。
他们兵分两路,顾梨去找保安,他直接去了舞蹈教室。
在门口叫了几遍章肆川的名字都没人答应。
当他用蛮力踹开大门。
看到章肆川昏倒在地板上。
大脑空白了一下之后。
他狂奔向她,抱起她。
正要往医务室去。
然后。
他听到了很均匀的。
很均匀的。
呼噜声。
……
这些天,因为排练,章肆川回家时间越来越晚。
这天晚归,章肆川在楼道口碰到遛狗回家的邻居奶奶。
邻居奶奶拽着狗绳,控制着不停想往章肆川身上扑的卷毛泰迪:“下次这么晚回来跟你爸说一声,让他去学校接你。这么晚回来爸爸妈妈都担心呢。”
章肆川点完头,回到家里。客厅沙发上,老章同志和秦女士一个嗑瓜子,一个敷面膜,张狗蛋坐在他们中间,白毛被梳理地格外顺滑。
此时,仿佛有一浮空的对联出现在章肆川眼前。
上联:爸妈加狗。
下联:一家三口。
横批:多余的我。
抽了抽嘴角的章肆川,挎着衣兜关上了大门。
听到关门声。
张狗蛋一转头,嗷呜一声扑了上来,用嘴拽着章肆川的衣角往沙发上拉。
老章同志端来一白瓷盘,都是剥好的核桃仁。
秦女士:“你爸亲手剥的,狗蛋哼了半天想吃你爸都没让。”
两人一狗围着章肆川团团转。
“哦。”章肆川鼓着嘴,故作骄矜地抓起一把核桃仁,在狗蛋瞪着葡萄似的小黑眼,吐舌嗷嗷待哺的表情下,很坏地在狗蛋嘴前一晃,然后塞进了自己嘴里,“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们一次吧。”
“我们怎么了?”
章肆川嘴里嚼着核桃,嘎巴嘎巴地举起了一根手指:“我这么晚回来,你们一没关心短信,二没在小区门口等我,我不应该生气吗?”
老章:“我……”还没说完,就被秦女士打断。
秦女士:“他错了。”
“老妈。”章肆川压着眼尾,转过脸,“我还没说你呢。就前几天,你来学校找我,满楼道问同学你认不认识‘小荔枝’,你觉得会有人认识‘小荔枝’吗?”
秦女士:“我,这……一时叫顺嘴了。”
老章:“小荔枝,既然没人知道你叫小荔枝,那也没人知道你妈找的是你,不要担心。”
“我确实不用担心了。”章肆川眯着眼睛,“因为……现在全班同学都知道了。”
“啊不对,不止全班,不知道是谁还投稿到了我们学校表白墙上,全校都知道了……”
老章咂嘴:“那个……名字,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嘛。没事没事。”
秦女士干咳了一声,揉着狗蛋的小脑袋和三角耳:“小荔枝,人要懂得感恩。”
章肆川吃核桃的动作一顿:“不是,这就开始上道德,打感情牌了?”
老章语重心长道:“真的,狗蛋这个名字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如果不是你妈当时看到你姥买的小荔枝,你们同学现在叫你的,可能就是另一个名字了……”
章肆川看着一脸乖巧,一脸“你们在说什么我很无辜我听不懂”并且偷吃核桃的张狗蛋。
……
我、真、的、会、谢、
坐了一会儿,章女士又问:“小荔枝,你今天怎么回来比平常还晚?”
“排练咯。”章肆川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累,我回房睡觉了。”
等关上门。
章肆川贴在门板上。
心突然砰砰跳起来。
为什么会回来这么晚?
这个问题很容易地勾起了章肆川的记忆。
今天晚上。
其实在段浪京走近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清醒了。
只是慌张作祟。
所以匆忙装睡。
被抱起的那一刻更是莫名其妙。
他不会……以为她晕倒了吧。
想让他放下自己。
她尝试打呼噜。
但是她怎么知道,他会静静地抱着自己,一动不动地……
听她打呼噜。
打着打着,打不下去了。
她佯装刚醒的睁开眼睛。
对上那双瞳仁漆黑的丹凤眼。
少年眉骨冰凉,鼻梁凌厉,永远不可一世的模样。
但在她睁开眼的那瞬间。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来不及收敛。
头顶的白炽灯光折射进他的眼中。
温柔,和小心翼翼。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弯曲弧度。
不属于段浪京这三个字的神情。
她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
但也有可能是她眼花。
毕竟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毕竟,他可是段浪京。
“怎,怎么是你?”被放下之后,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静默,她开口问。
“不然是谁?”段浪京的声音懒洋洋的,依旧倦傲。
回答这种夹着枪药的对话需要京北城护城河那么宽阔的心胸,章肆川吁了一口气,艰难地摆出笑容:“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谢什么?路过而已。”他单手插兜,拉开舞蹈室的门,没有回头地说。
“……”
“也是没想到。能睡得比猪还沉。”少年自说自话的低声从过道里飘进明亮的室内。
……
……
他是得了一种会说人话就会死的病吗?
窗外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嘤嘤嗡嗡,明月依稀,枇杷树枝条蔓延生长,挂满了白色小花,香气清淡。
章肆川郁闷地吐了口气。
不管是疏远还是靠近,段浪京这个人,都真的,好烦。
烦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浪京!!!!你这张嘴!!!餐桌上的糖醋里脊都能被你气成青花椒炒猪肉。
(其实是个歇后语,糖醋里脊变青花椒炒猪肉——气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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