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了。
章肆川的五个手指攥在一起,汗水从手心里冒出。
心跳声大的像清晨小区里的锣鼓队。
那封举报信其实很简单,没几个字,所以“高二一班段浪京同学”这几个字格外明显。
但信纸是对折的。
背面朝外。
所以他会不会看到,是个未知数。
段浪京一点一点地,磨人一般,将玩味的目光投向那封举报信。
就在此时。
头顶的声控灯熄灭。
楼道里瞬间黑下来。
安静。
纸张擦动声格外明显。
像在用指腹捻动那封信。
呼吸声交错。
薄荷味一寸一寸地压下来。
黑暗中,章肆川张惶地抬起头,他漆靡锋利的眼神,让人生忌。
“嗒——”是卷舌贴在口腔上壁发出的一声响。
段浪京松散地叫响了头顶的感应灯。
在章肆川心如鼓喧的注视下,段浪京随意地抬起手臂。
手用力往前一送。
把那封信轻慢地塞进了,章肆川之前想投进的地方。
章肆川瞪大了眼睛。
段浪京很平淡地一偏头,勾着唇,嗓音冷淡地说:“不用谢。”
而后步调矜冷地从她旁边走过。
等段浪京离开之后。
章肆川松了背脊,整个人贴在墙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章肆川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走上了昨天勒索现场的那条路。
不过好在,她没有碰见段浪京。
倒是见到了昨天的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章肆川印象还挺深,站在最角落,跟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一样,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没掏钱的小家伙,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被段浪京打一顿。
小男孩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背着书包往学校走,站在原地,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
不会吧。
难道是段浪京昨天没要到钱,威胁小男孩今天继续给他送钱?
章肆川走到小朋友面前。
小男孩看到半蹲下来的章肆川,眼睛亮了一下:“姐姐,你认识昨天那个哥哥吗?”
看,多有礼貌一小孩。
被威胁成这样了,还知道叫哥哥。
唉,段浪京真的是。
章肆川摸了下小男孩的头:“你不用害怕。”
小男孩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点头道:“我不怕。”
小男孩:“我是想……”
“你说吧,不管想怎么样,姐姐都会帮你的。”
小男孩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那个哥哥。”
“谢?谢谢?”
“嗯,谢谢哥哥帮我把我被抢走的钱要回来。”小男孩有些腼腆。
要?要回来?
章肆川:……
早晨七点二十。
政教处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章肆川小跑着冲向举报箱,正要停下的脚步在看到即将拐过来的班主任时加速冲了过去。
顺势贴在了一根米色柱子背面。
老乔和另一个老师的匆匆谈话声落在章肆川耳朵里。
“王主任找段浪京干什么?”
“说是接到反馈……”
后面的话因为老师进了办公室,章肆川就听不清了。
可不需要听清,她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
这下全完了。
章肆川挪动着乌龟爬的步子回到了教室,路上一直想该怎么办。
刚进教室,就听到嗡嗡嗡嗡的讨论。
“我听说,主任发大火。”
“啊,不是把段浪京叫过去了吗?段浪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呀。”
“就算再喜欢,那段浪京一副天下第一谁都不屑的样,总有要翻车的时候吧。”
“隔壁班有人正好路过,都听到办公室里摔杯子的声音了,就主任那么抠搜,都气到摔杯子了,能是小事吗?”
听闲话的章肆川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对啊。
要按小朋友说的,段浪京他,他可以解释啊。
他只要一解释不就没事了吗。
但万一要是他解释了,主任不信怎么办?
章肆川苦着脸,要不现在去解释吧?
段浪京会不会找自己麻烦?
他应该不知道是谁举报的吧?
虽然她昨天小小地出了那么一下头。
嗯……
但也有可能是小孩家长告到学校,也有可能是其他路过的正义人士。
可是……昨天晚上,段浪京是看着她往举报箱里投举报信的啊……
他会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吗?
应该,可能,也许,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话……
章肆川的飘到银河系的思绪在看到从前门进来,气质冷漠,面色不善的段浪京时轰然被打断。
她只敢偷偷地瞄一眼段浪京的脸色。
一看就是被骂了。
不过,他怎么不回自己位置啊?
他,他怎么好像在朝着她走啊。
章肆川低头,打开面前的练习册,按住砰砰的心跳,装作奋笔疾书的样子,用一种掩耳盗铃的只要不看他,他就不会看到我的悖论逻辑麻痹着自己。
段浪京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章肆川屏住了呼吸。
攥着笔的手心开始冒汗。
好在,那道宛如死神降临的脚步在路上章肆川的位置时,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好像没事了?
最起码暂时安全了。
章肆川呼了一口气,慢腾腾地放下的练习册,准备喝一口水。不管怎么样,现在先活下来了。
刚把水拧开。
“嘿。”突然的低嗤伴着一道突然靠近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声音不大。
但少年气息靠近时那股让人警铃大作的威胁感。
足够让章肆川吓到腿脚发软。
这个在她毫无准备时的突然惊吓。
着实整到章肆川了。
她真没想到,段浪京都走过去了,还能倒回来再整她一遭。
手一抖,水杯砰地砸到地上,咕噜噜地在地上转。
但章肆川没空管水杯,她扭过头,教室后面的过道上,刚刚还六亲不认的高瘦少年背影里莫名透出了一股心情大好的意味。
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头啄食的小鸟,忽的拍了下手,鸟群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边爬边飞,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在那哈哈大笑。
到了饭点,心情复杂的章肆并没去吃饭。
窝在座位上慢吞吞地做着题。
吃什么饭啊,不如学习(划掉,想想怎么活下来)。
忽然,脑袋上传来被一个轻轻的小东西砸了一下的触感。
一个被揉成皱巴的小纸团弹到桌面。
这什么?
章肆川蹙了下眉,把纸团推到一边,没理会。
不一会儿,又一个纸团,砸向了她的脑袋。
章肆川放下笔。
环顾了四周一圈。
段浪京坐在椅子上,腿翘着踩在桌下面的桌杠上,姿态懒散,修长的细指上捻着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扯开。
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很安静,所以他撕纸的声音也很清晰。
注意到章肆川的视线,他没有躲避地迎上来,轻轻挑了挑眼尾。
手下的动作没停,把纸片团成团。
抬抬下巴。
示意章肆川剥开纸团。
大有一副她要是不堪就继续砸人的架势。
章肆川咽了下唾沫。
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纸团打开。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放学别走】
带着铺天盖地的“你死定了”气息,朝她扑来。
她欲哭无泪地抬起眼。
段浪京已经转回了身,脑袋微侧着,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放学之后,校园里没有什么人了。
章肆川看向早已等着的那道身影。
少年陷在黑暗里,脚尖捻着石阶,单手抱臂。
头顶上筒形路灯的黄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淡漠冷冽。
他很瘦,但不是少年那种单薄抽条,而是宽肩窄腰、块垒分明的劲瘦。
听到脚步声,段浪京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深邃又淡漠。
章肆川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开始解释:“对不起,我会向老师解释清楚的,是我之前误会了……”
少年忽然垂了点头,看不清神色,但让章肆川看起来,仿佛落寞的纱笼了一层在他身上。
这样骄傲的少年,不该配上掺杂着灰度的形容词。
章肆川有些发怯:“你,你还好吧,老师怎么你了?骂了还是……”这年代应该没有体罚了吧。
章肆川咽了咽唾沫。
少年却不说话。
章肆川有些无措地咬唇,往四周看去,再移回来视线时。
却发现段浪京的肩膀在微不可察地发颤。
这,这是哭了吗?
“我明天早上,不,我现在就去找老师解释清楚,真的对不起。”
怎么办?
第一次见男生在她面前哭。
章肆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愧疚感疯狂上涌。
她慌慌张张地道歉:“别,别哭了,对不起,我会帮你澄清的,还你一个清白的。”
“或者你想怎么样都行,这次是我不对。”
“真的?”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仔细去听,里面还夹杂着压抑的哽咽。
“真的真的。”章肆川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认真。
“我我,我给你钱吧,我把那天的钱都给你。”
“我还可以去报社投稿,让她们刊登你的好人好事。”
“我我还可以把那天的小孩拉来作证。”
忽然……
平地里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笑。
像憋了很久似的。
章肆川皱眉,一定是她听错了,毕竟有的人哭起来也像笑。
可是紧接着。
段浪京抖得整个人都在颤,一声声大笑自他的嗓子里溢出,越来越放肆。
看着段浪京弓腰大笑。
章肆川歉疚的神色慢慢顿住。
这什么情况?
段浪京疯了?
章肆川的困惑在看到段浪京手里捏着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这不是……那封举报信吗?
而且看样子根本没拆过。
怎么在他手里?
似是看出章肆川的疑问,段浪京慢慢直起腰,收声敛笑,恢复一惯的漫不经心,眼神瞥向手中的信,略带嘲谑地轻嗤一声:“我又不蠢,还能上赶着找主任收拾我?”
“那你……”
章肆川是想说为什么表现出了一副因为这封信被批评惨了的样子,还要把她叫出来。
但仔细想想,好像不管是路人,还是段浪京本人,都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都是章肆川自己脑补。
章肆川嘴巴无语地张了半天,她这是白白提心吊胆被内疚谴责了一天。
她郁郁地吐了口气,耷拉着眼睛说:“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段浪京轻轻扯了下唇角,漆黑的眸子似有若无的扫过章肆川的白瘦巴掌脸。
手指上下翻飞把举报信折成一个纸飞机,对着飞机头一哈气,眯眼往章肆川的方向飞去。
纸飞机在空中悠悠啦啦地飞着,少年轻哑的声音在他转身离开时同步响起:“你说了算?”
夤夜无星。夜空的颜色像是纯黑的墨潭里滴了一滴蓝色的墨,奶白色的圆月周围晕了一圈的光,仰头往上去,像挂在悬铃木的细长枝干。
少年的身影懒散劲瘦,渐渐披入夜里。
几天过去,章肆川都在想他最后的那句“你说了算”是什么意思。
但他并没找章肆川麻烦,就算偶尔遇上,也保持着陌生人一般的冷漠疏离
仿佛之前那些交集,全是她臆想的泡沫。
或许下一次见面,他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
他们唯一一次对话是个某个夏夜的放学后。
她因为买一家小吃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吃的忘乎所以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走进了哪个乌漆嘛黑的小街,犹豫地要退出来时已经太迟。
月光很淡很淡,隐约可以瞥见靠墙一道人影,隐在黑暗中,长腿交叠。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点猩红。
弥漫着无人之处的危险与禁忌。
章肆川迟疑地停下脚步,想原路返回。
这时候,“啪”的一声,那人按亮打火机。
火光映亮他轮廓立体的脸,微垂的眼睑给他一分格外不好惹的气质。
是段浪京。
章肆川心口一滞
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平静地移开视线,好像没有发现她。
只是用火把那根已经点燃的烟燎了燎,举在脸前。
像观察一场实验般。
看橘红的痕卷着一点烟丝,慢慢往上攀升。
然后碾灭。
他抬了下手,把拎着的包往肩上一挂。
或许是因为刚点过烟的缘故,烟草味与他身上原本的薄荷味携着风一同淡淡飘来。
与此同时,还有那句引起鼓膜震动,带着点少年沙哑的“没抽,不用写举报信”。
他看到她了,也认出她了。
段浪京一抬手,连同烟盒与打火机,“哐”的一声,一齐扔进她身后垃圾桶里。
他弓身扔垃圾的时候,两个人距离很近。
超出安全距离的近。
英挺的鼻尖几乎戳到她耳畔。
他轻嗅的动作也被她捕捉。
“挺香。”他随意地点着下巴,嗓音淡淡的。
章肆川心一愣,眨巴着眼睛,脸蛋微微发烫,这么直白又暧昧的话……
“哪家买的?”
“烤串。”他又淡淡地往下说。
调戏被消解。
章肆川懵懵地往巷口一指。
脚步声渐远。
可她的耳尖还是红得发烫,心跳迟缓地跳动起来。
然后开始在某个不算特定的时刻,脑海里很突然地冒出他的名字和他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4-12 22:40:10~2023-04-14 13: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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