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bking

京市九月,暑气仍重,溽热的夏末,蝉鸣声如末日般嘶叫。

浓烈的澄金色光线均匀地炙烤着地面。

在京北高级中学烫金色的高大门牌下。

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小姑娘绑着马尾,黑发松软,脸白,双手握着书包肩带,乖巧安静地站在路边。

“章肆川同学。”

忽然从大门处传来一道中年男声。

章肆川抬头。

穿着墨蓝色条纹衫的矮个子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她小步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老师好。”

“一个人来的?”两个人穿过学校大门,从一排香樟树的阴影下往教学楼走去。

章肆川点了点头。

“嗯,我姓徐,是高二年级主任,现在带你去见你们班主任。”

“好,谢谢徐老师。”

两人刚走没几步,徐老师的手机铃响起来。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接通电话说:“怎么了,老段。”

“诶,老徐。”扩音器传来一个很年轻、少年气很足的声音。

章肆川微微耳热,看着严厉的徐老师还有忘年交呢?

“怎么是你啊?”徐老师蹙起了眉毛。

嗯?这语气……看来不是忘年交。

徐老师看了眼旁边的章肆川,把手机声音调小,放在耳边,边走边说。

“你们老师手机怎么在你手上?”

“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大了。”

“你的手机?不可能。”

“哟,那我帮你报警吧。”

“我已经转交你们乔老师了。叫你家长过来签字就能领走,行了,就这,赶紧给我回去上课。”

能看出来电话对面那人把徐老师气得不轻,都挂了电话走进教学楼了,徐老师眉头还是紧紧蹙着。

“徐主任,团委陈老师找你。”俩人上了三楼,迎面又来了一个年轻老师。

徐主任应了他一声,看向章肆川,朝前面那办公室门一指:“我还有事,你班主任就在里面,进去就行。”

章肆川点了点头:“好,谢谢老师。”

章肆川看着门上的高二年级语文组老师办公室,轻声喊了个报告。

喊到第三遍。

回应才迟迟而至。

“进。”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红色门板后面传来。

懒散又倦怠,延伸出独特的质感。

仿佛有一根纯黑色的长羽毛,在耳膜边很轻地剐蹭了一下。

章肆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办公室内没有开灯,窗帘半拉,室内的光线也被窗帘切割成了两部分。

几何色的简单装饰,堆放整齐的桌面,还有静到极致的安静,是这个办公室留给她的第一印象。

不过这个第一印象存在了不到半秒。

却瞬间被第二印象惶然覆盖。

东南角靠窗的玄黑办公桌旁,靠着一个穿着宽松黑T的高瘦身影,微微屈肘,懒洋洋地架在窗棱上。

办公室内,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别的老师了。

他就是那个“进”。

冷白修长的颈线,宽阔的肩膀。

章肆川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反正……这个老师,从瘦高的身材到过潮的穿搭,似乎都和“语文老师”这几个字眼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到,章肆川只想出去看一眼,她是不是走错了办公室。

但应该,是没错的。

章肆川硬着头皮走过去。

黑T老师一点为人师表主动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单手把玩着桌上的沙漏摆件,留给章肆川一个深陷在光里的侧影。

他修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沙漏。

沙漏上三角每流出一寸,他就微微用力,抵着沙漏下三角,颠倒位置,让它把刚吞进去的木色沙砾全都吐出来。

一种固执公正的游戏。

“……老师。”虽然很怕打扰沉迷沙漏游戏的老师,但基于快站麻的双腿和每一秒都像鱿鱼一样被尴尬来回两面地煎烤,章肆川犹豫地开口。

却被全然地冷待。

黑T老师姿态未变,拨弄着沙漏,似乎根本没听到章肆川讲话。

她捏着指尖,鼓足勇气又开了一次口:“老师……”

黑T老师漫不经心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

总算是有回应了。

章肆川继续问:“请问……乔老师在吗?”

黑T老师肩骨悠闲地向下压了一寸:“什么事?”像是默认了他就是章肆川要找的乔老师。

“您就是……乔老师?”章肆川犹豫地问。

“有问题?”懒腔懒调的回答。

章肆川心哐地一沉:老妈还托人打听到这个乔老师虽然年纪轻轻,但胜在热情负责。

听声音,年轻似乎是真的年轻,但热情……一定是被狗吃了。

果然——传言不可信。

“乔老师好,我是今天新来的转学生章肆川。”章肆川讪讪地自我介绍。

“哦。”

极其简洁的一个回应,一秒都没带耽误乔老师玩沙漏。

显然,在乔老师心里,章肆川还没有一个破沙漏重要。

“呃……”章肆川一时语塞,空气静止。

过了两秒,乔老师似乎终于想起来他们班是要转来这么一个人,手上动作停下,双手环胸,稍微热络点的说了句:“是你啊。”

章肆川重燃期待。

要进入到正常的转学生介绍流程了吗?

然而这个期待还没彻底升起。

她就听见——

“带手机没?”乔老师抬起,撩眼扫了过来。

“啊?”章肆川犹豫了一下。

犹豫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因为,他们刚见面没说超过五句话,就开始问手机这种踩红线的设备,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让章肆川想起小姨吐槽她相亲时候遇到的奇葩,刚说完你好,对方十分丝滑地接上结婚吗,我187。

……

也太直奔主题太不见外了吧。

第二点。

是因为……章肆川眼睫轻颤。

任谁在校园里看见这一张大概在互联网上才有的凛眉朗目、高鼻薄唇的3D建模脸。

大概都会一愣。

这位的颜值条,不仅已经到满级,后面还跟着一个max的标。

虽然只有半张侧脸,虽然是在章肆川这种仰视的死亡视角下,但丝毫没掩盖他凌厉分明,骨相优越的外形。

“听不懂?”似乎是看她半天没反应,乔老师身子往后一靠,凉薄地抬了下眉骨,压着下巴,环着双臂说,“我问你带手机没?”

这么凶…

还一上来就要收手机……

颜值再高也没用。

她低头看脚尖,声音翁翁地说:“老师,我不知道咱们学校不让带,我以后不会带了。”

“拿来。”干脆利落的俩字,在男人薄淡的音色下,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

对上乔老师那张神色冷漠的俊脸。

章肆川嘴巴张了一下,有些委屈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

往外递。

边递。

边想回家,想念之前的学校、同学、老师。

接过手机的乔老师,懒敛着下颌,勾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手机显示锁定。

不见外地把手机怼到章肆川脸前,细指在屏幕底从下往上一扒拉。

解锁成功。

细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按了一串电话号码,“嘟——嘟”的等待接通的系统音自章肆川手机的内嵌扬声器传来。

……

满头雾水的章肆川眨了眨眼。

他怎么把自己手机解锁了?

这就不对了吧。

“老师,你……”

乔老师用“怎么这么麻烦”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扬扬下巴,声线肆懒:“等会还你。”

不是收手机?

在乔老师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寻找的过程中,章肆川意识到——他,似乎,应该,也许,大概是在找自己的手机?

怪不得脾气这么差,原来是手机找不见了。

章肆川正想礼貌地问要不要她帮忙一起找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是带跟的皮鞋触地的声音。

刚才还云淡风轻的乔老师动作一顿,低啧了一声“这么快?”

而后……

飞快地把手机往她怀里一扔,像风一样拉开办公室的门从她面前消失。

……

没隔多久,一个穿着职业装的青年女性再度推开办公室的门。

看到屋子里嘴巴微微张圆、一脸手足无措的乖稚少女。

“你就是肆川吧。哈哈,你这个名字,都不用介绍,就知道老家是哪儿的。”青年女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抬头看了眼时间,“等久了吧,刚才物理老师找我说个事。”

“您是……?”来自四川的章肆川同学小心地问。

“忘了自我介绍,我姓乔,是高二一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你喊我乔老师、老乔都可以。”正版乔老师眉眼弯弯,伸出了一只友善的手,“肆川同学,我代表高二一班全体师生欢迎你的到来哦!”

章肆川懵懵地握上了自己的手,在乔老师的“刚好有空,我先带你到校园里转转。”中,头脑发怔、脚步悬浮地跟着她出了办公室。

高大的悬铃木在灰色道路的两旁成排延展,校园里红白色校服的学生吵闹声喧天,追逐打闹。

“张朝行,你们俩,别跑那么快,小心摔倒了!”乔老师在后面喊着。

一个高胖的男生边跑边举手道:“知道了,老乔。”

直到这一秒,章肆川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一开始,是被一个神经病给涮了。

她深深地吁了口气。

算了。

不与傻叉论长短。

京北高级中学的校园十分宽阔,被四栋白色的教学楼环成了一个长方形的活动场地,绿化也十分到位,浓烈的夏日里,高大的绿色植被几乎铺满了半个校园。

透明的玻璃展板立在校园的西南角,上面挂着三个遒劲的黑色大字——荣誉榜。

老乔侃侃而谈:“这个是咱们学校的荣誉墙,老传统,考一次换一次,我看了你之前的成绩,很不错,下一次换榜时候,期待你在上面。”

章肆川含蓄地点了点头,抬眼扫过去,宣传板上表彰的是入学测前五十名,前十名用照片展示,后面的都只挂上了名字。只是……

“为什么第一名没有照片呀?”章肆川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前十名的照片都在展牌上展览,只有第一名,被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照片被取掉了。

老乔奇异地沉默了一秒,才说:“呃……印刷事故。”

章肆川哦了一声,没说自己明明看到周围还有裁纸刀刮下的不均匀的线丝,在玻璃板里颤颤地荡着。

乔老师带着她继续往右,另一边的宣传牌上讲述的是建校历史。

看完了建校史和校歌之后,两个人正要从宣传板前离开,一阵错乱的脚步声自耳边响起。

左侧方向,匆匆跑来三四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几个女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进两人的耳朵:“啊啊啊谁下手这么快,不是昨天晚上才换的吗?”

“我的妈,我的男神怎么没脸了。”

“呜呜呜,我做了一晚上心里斗争,竟然没了……段神,你欠我的要用什么还。”

“我本来还难过另一位男神请假了没参加考试排名,现在高兴了,我得不到的大家都别想得到。”

“噗,那你到底要剪谁的照片啊?”

“当然是——”

“段浪京咯。”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嬉笑着说出了这个答案。

干燥的空气里传来了一个名字,这是章肆川第一次听到段浪京这三个字。

每个学校,都应该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如果找一个词笼统的概括,大概就是——翻弄风云。

他如烈焰,似踏羁风。

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外貌上更是一骑绝尘。

很有个性,有些生人勿进,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孤僻,常常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吸引最多女生的目光。

篮球比赛时,他的名字,会最响亮,但他的目光,只盯着前方,盯着手中的篮球,从来不会投向观众席。

那个时候的章肆川只是在心里想,哇,看来这个学校的年级第一人气还蛮高诶。

她还不知道,她会在这片燥热蝉鸣中,与段浪京,狭路相逢。

乔老师带着章肆川去了教室,走到门口,乔老师低声嘱咐:“等会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就行。”

似乎是看出她有点紧张,乔老师安慰道:“没事,大家都很友好的。”

章肆川抿了下唇,压住砰砰的心跳,点了点头。

老妈早上还问要不要陪她一起去。

当时她正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稀饭,其实很想说要,但又觉得自己都十七岁了,再让父母陪着算什么,犹犹豫豫地拒绝了:“不用……不就是去上个学,我都上了十七年了……”

拿着公文包出门的老章同志乐了,咬着包子含糊不清的说:“小荔枝,老爸都不知道,原来你从刚出生就开始上学了?”

“咳咳咳……”几粒米堵在嗓子眼,章肆川被老章的话噎了个半死。

……

直到站在四十人的教室讲台上前,章肆川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应付的过来的。

可是,当下面依次排开的灰色桌面上四十多个白萝卜头,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讲台上的她时……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章肆川的心突突突地开始跳动。

肩膀发抖,忍不住地咽唾沫,一行很简单的话在脑袋里来回绕圈,就是说不出来。

酝酿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才开打颤抖的嘴皮,说:“大,大,大家好。”

声线乱颤到似乎是趁着紧张不注意,抓着空隙飘出来的。

乔老师面色温和地看着她,鼓励地带着大家鼓了鼓掌。

这不鼓掌还好吧,掌声一响,“啪啪啪啪”,章肆川觉得自己膝盖都要软了。

别别别别鼓了呀……

掌声更加雷动。

在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那你们就鼓吧大不了我给你们跪一个也行时,终于,掌声停了。

白萝卜头们仰着脑袋,手摊在桌面上,等着她的介绍。

“大家好,我,我……”舌头像打了死结,几个字怎么都说不清楚。

其实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全副身心都在控制着让自己的腿不要发抖。

“很开心来,来来,来到……”

白萝卜们的目光像冬天里的小太阳暖炉,烤得她面色烧红。

“来到这——”还没说完。

“砰——”的一声。

教室大门被人撞开。

章肆川被这巨大的声音一震,身子一抖,才跟着往门口看去。

个子很高的少年逆着光走进来,红白色的校服被穿得格外挺拔。冷白修长、骨阔分明的大手上托着一箱东西。

光圈打在少年俊俏凌厉的下颌上,英挺的鼻梁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似是注意到众人齐齐聚来的目光,少年一扬眉毛,漫不经心地用脚把门合上,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班里原本躁动的气氛因为少年这声冷沉的“嗯”静了下去。

“都是你,开个门跟放炮一样,打断新同学自我介绍了。”不过很快,底下有道嬉闹的声音回应。

少年冷哼一声,把取回来的那箱东西放在讲台边,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很重的闷响。

少年探手从里面捞了本书朝那道嬉笑的声音扔过去:“我一人拿了全班的,要还有手开门,我还上学干什么,直接去奥运会上拿金牌了。”

然后又不经意地往讲台上一扫:“来新同学了。”

还是那道嬉皮笑脸的声音:“是啊,人家本来就紧张了,被你这么一吓,更说不出话了。”

老乔出声打断:“得了,你们俩还在这聊上了是吧,赶紧回座位上去。”

但显然好声好气版的老乔在这群皮猴面前没什么威慑力。

那道嬉笑的声音继续:“不是老乔,这不得让他给新同学补偿一下。”

“想怎样?”教室门口的少年甩了下手,懒懒地问。

“自我介绍一下呗,给新同学打个样。”

“哇。”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这时候众人开始起哄。

少年微挑眉梢,高高压了下手,等下面都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牵唇:“行啊。”

老乔无语地笑了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对章肆川说:“别理他们,闹腾得不行。”

在众人的瞩目中。

少年气定神闲地走上讲台,微微敛着下颌。

喉结滚动:“大家好。我是——”

“段浪京。”

又是这个名字。

竟然是这个名字。

砰。像一个小石子投入湖面产生的稳定频率的声音,清冽发寒。

讲台上,少年懒散地扯着唇:“段不是断子绝孙的断。”

“浪是放浪不羁的浪。”

一个自我介绍被他喊出了美国总统就职宣言的架势。

底下鬼叫连连,欢呼不绝。

“就得断子绝孙。”

“浪哥威武……”

老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住了这群躁动的男生,她用手拍拍章肆川的手臂:“好了,你现在继续介绍下自己吧。”

章肆川局促地点点头。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刚从侧面瞥到的段浪京的脸,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呢。

不过经他这么一出,章肆川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抖了,紧张劲也缓过来了。

重新对视上下面的萝卜头们,章肆川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大家好。”

余光中,高瘦的少年坐回到位置,眉眼随意地向上一抬,恰好对上她的眼睛。

他不轻不重地把拉链向下一拉,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

“很开心来到这个班级,我——”看到男生脱掉校服外套以后的造型,章肆川一愣。

这不是……

这不是办公室那个装老师的黑T神经病吗?

大脑突然空白一片。

段浪京,他,他,他就是那个神经病?

心跳加速,嘴唇卡壳。

章肆川机械又慌张地继续往下说:“我,我叫,叫……”

嘴巴追着记忆说出来三个字。

“段浪京。”

……

下一秒,叫不叫段浪京的都沉默了。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狂笑,狂笑。

不羁的少年眉梢里似乎也挂上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戏谑,哑然失笑。

章肆川灰着脸坐到自己的新座位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出了那样一个名字。

她把书包塞到桌兜里,木然地拿出书,立起来,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认命地叹了口气,让它放肆发烫。

有人走过来:“嘿,小段浪京,老班让我带你去取书……”

章肆川把脸翻了个面捂着。

又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小段浪京,叫你呢。”

旁边传来噗噗哈哈的笑。

窗外的悬铃木上,绿叶茂盛,青色的翠鸟用细小的脚趾扣在细长的棕色枝干上,鸣叫不休。

炽阳肆意倦烧,喧嚣与谑笑一同沸腾。

章肆川用手盖住自己刚出锅的红烧脸蛋。

转学第一天,她把自己,和段浪京绑定在一起,成了高二一班最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岛岛开新文啦!一枚轻松校园小甜饼,希望这本书能带给宝贝们快乐~我们一起来过春天吧ovo存稿丰富,入股不亏,嘻嘻发点开文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