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人声鼎沸中,池玉瞧见官府来了人,将放榜告示贴在了墙上。
贴在墙上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一拥而上。池玉被挤在后面,只能勉强踮起脚看,在前面的人看得见,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有人道:“排在第一的是谢宴!高中会元!”
“谢家可真是不错啊,出了一个好儿郎。不知殿试,还是不是状元郎?”
“那必然是啊,谢家的儿郎哪有不好的。”
又有人议论:“你们看,排在第二的是谁?沈听吟!”
“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就是争气。”
“不知和他退婚的那池姑娘后悔了没有?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唉,若是沈闻策还在,那必然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公子……”
此时,池明也挤在最前面,费力地从上往下找自己的名次。
他的目光从第一的“谢宴”移到第二的“沈听吟”,再往下走,却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焦急地寻找着,又怎么会有“池明”二字?
怎么会如此?自己不是买通了考官吗?
为什么会没中举?
“我看见池明了,”青绿踮起脚疑惑道,“他好像没中举啊。”
池玉淡声开口:“他怎么会中举。这场科场舞弊案牵扯到了池家,恐怕池家要废了。”
“舞弊?”青绿愕然,“大梁对舞弊不能容忍,轻则发配边疆,重则连坐,池明这回算是倒了大霉。”
“天道好轮回。”沈七抱臂站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池玉看见池明心灰意冷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一会儿圣旨便会到,他一回家便要被流放了。
倏然,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沈七挑了下眉,歪了歪头:“去不去池府瞧瞧?看完吃顿饭庆祝下。”
这种事情,的确是值得庆祝。
池玉颔首,笑道:“那必然,走。”
池玉赶到池府的时候,圣旨已经到了。她有意将马车停在门外,便是明摆着羞辱。
她摆了三条凳子在门边,饶有兴致地听里面的哭嚎声。
院内,池明被架着走,一边被拖着一边挣扎:“什么,流放,贬为庶人?就连父亲的官职,也要被剥去?我不服,我不服!”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边疆之地哪是人去的!我不去!父亲救我、陛下饶命啊——”
皇城司来的人无情地将他拖走,此案重大,他还得下皇城狱审问,免不了吃一顿皮肉之苦。
池玉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意识到皇城司的人似乎看了身边的沈七一眼。
只对视了一瞬,沈七便将目光移开,放在池玉身上。
“你朋友?认识吗?”池玉好奇地问。
沈七架起腿随意坐着,淡淡开口:“不熟。”
……真的不熟?
池玉没再问太多,沈七立即转移话题:“此案重大,大梁严禁舞弊之风,池家这一番折腾,算是废了。你跟谢国公说,便能名正言顺地归到谢家。”
“我正是这样想的,”池玉冲他笑了笑,“不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朝中的事情?”
“皇城司的朋友。”沈七回答得言简意赅。
池玉咂嘴,无话可说。
远处张姨娘跪在地上大声嚎啕,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们这是要害死我的儿啊!他怎么能受这样的苦?皇城司的罪他不能遭啊!”
池亭哭得嗓子都哑了,抓住池英的衣角,不住地道:“父亲求求你了,哥哥真的不能被抓走啊,这是我哥,求你救救我哥哥吧……”
池英本就因官位被剥和池明舞弊的事情而心烦意燥,此时妾室和女儿哭哭啼啼的,更是不耐:“哭什么哭!你们也想被抓进去?闭嘴!”
沈七站在门口看足了,意犹未尽地感叹:“戏真好看,可惜看得多,也发腻。”
青绿瞧见这一幕,也笑得合不拢嘴。她小声说:“姐姐,大好日子,我想去吃一顿庆祝了。”
池玉看向她,笑着道:“我请客,走吧。”
沈七淡淡问:“去哪?”
池玉想了片刻,给出答案:“去京城第一酒楼,锦玉楼。”
听到“锦玉楼”,沈七眉眼都生动不少,挑了下眉。
池英似乎看见了池玉的身影,眯起眼睛仔细瞧,人影却又走远了。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气氛热闹。他被剥了官职,只剩下一个侯府空壳子,甚至不知道明天来临的是什么——
看见三人的背影,又想起从前的日子。
从前的侯府不是这样的,池家一家三口幸福美满,池玉也不会故意让自家覆灭。
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很快,这点思绪又消失不见。
池玉是池家的灾星,是孽障,似乎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
锦玉楼。
走到锦玉楼门口,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池玉没去过这地方,今日仔细瞧,吓了一跳。这座楼虽是寻常酒楼,却自内而外散发着奇异气息。她瞧见灯笼高悬,酒楼大概有七层,若是往下俯瞰,京中大小都能看得清楚。楼内有丝竹声,曲调却靡靡得很,平添了旖旎感。
都说锦玉楼内经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一瞧,果真像。
这么大的酒楼,势力鱼龙混杂,恐怕就连皇帝也难以控制。
三人点了一间雅间,上了一桌好酒菜。
青绿不胜酒力,早就喝得烂醉如泥,叫人抬了回去。池玉摇摇头:“下回还是莫让她喝酒了。”
沈七“嗯”了一声。
雅间里只剩池玉与沈七二人,菜还没吃完,她打算大快朵颐了再走。
她吃到一半,才想起沈七没喝酒,大概是酒都给青绿灌了,毕竟她第一次喝,体感新鲜。
她道:“我出去喊小二上几坛酒来。”
沈七看见池玉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将“我喝不得,一口便醉”的这句话烂在肚子里,还是没起身。
罢了她喜欢就让她去拿吧。
池玉为了避免是非,早就戴上了面纱。出门的那一瞬间,却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在焦急地找人,神色不耐。
——沈听吟!
池玉一惊,赶紧低头与他擦肩而过。那一瞬,沈听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皱眉道:“你是谁?掀开面纱来。”
她赶紧捂紧了面纱往楼下走。却不料沈听吟三步作两步上来,一把揭开了她的面纱!
掀开面纱的那一刻,池玉对上了一双惊愕的眸。沈听吟吃惊道:“阿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厉声:“你出入这种地方做什么?你知道锦玉楼是什么地方么?怎是你这种大家闺秀能去的!”
池玉心跳飞快,低下头去,手腕却被他捏得越来越疼。她咬牙:“沈公子,我做什么,和你没关系吧。况且,我与池家早已断了血缘。”
沈听吟想起来,骤然脸色一变。他深吸一口气,连连冷笑:“好啊,你背着我偷偷地做什么?从这么大的房间出来,莫不是和什么人好上了?”
池玉知道他疑心重,却没想到他的疑心会这么重。这一层有不少贵客,虽说隔音好,但声音若是再大一些……
恐怕会闹得满城皆知!
池玉猛然抬起头,盯向沈听吟的眸:“沈公子,你若是再大一声,我就要大喊你光天化日之下猥亵女子!”
沈听吟猩红着一双眼,力度松了些:“好啊,兔子急了会咬人了,你是不是忘记如今池家倒台,我又中科举,你应该依附的人是谁?你总不能在谢家待一辈子!”
池玉在心里连连冷笑,扯开自己的手腕揉了揉,心里一阵反胃。
是,沈听吟尝了甜头,又觉得他行了。
“跟我走。”沈听吟的语气不容置喙,“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锦玉楼?你家里倒台,我不计前嫌,你也不要计较我和表妹那事,我也不嫌弃你,你嫁我便是……”
池玉终于摆脱桎梏,打算不听他的长篇大论马上离开,却听见淡淡一声:
“主上做什么,与你无关。”
霎时间,沈听吟和池玉不约而同地看向走廊暗处。
那人一袭黑衣,微微抬首,银白面具在幽暗的灯下泛着金属光。他睨了一眼惊诧的沈听吟,居然是笑了。
“小公爷,幸会。”
他的嗓音冷冷,浸了寒意,唇角居然是上扬的,极尽讥讽。
沈七?他为什么来了?他不是在雅间吗?
池玉攥紧了衣角。沈七一步步从黑暗之处走来,靴上的金属银链叮当作响。他动作分明不紧不慢,却像是从深渊处走来的厉鬼阎罗。
沈听吟没理那人,双目发红,直径问池玉:“告诉我,你和这个暗卫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