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摄魂术?那种邪术,怎配与我这宝物相提并论。”
月神轻蔑地说。
一挥手,玉扳指飘到了乔栀的指尖,一阵刺痛传来,等她反应过来,血已经染上了扳指。
“滴血认主”!
月神毫无强买强卖的自觉,笑道:“它已经认你为主了,眼下是属于你的宝物。”
白玉扳指上出现深深的刻纹,血流遍那凹槽,仿佛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诡异而美丽。
“现在,你只要把它给心上人戴上,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哦。”
这可是神的诅咒,谁都无法摆脱。
乔栀深吸一口气,只能把东西收下:“那就多谢姐姐了。”
月神突然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喜欢净世吗?”
乔栀一惊,“你看出来了?”
月神笑眯眯地说:“这很难看出来吗?”她道,“你的眼睛,你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喜欢他。”
谢弋楼铁青着脸:“她只是短暂地被脸迷惑……”净世,不就那张脸长得好看点吗!一个冷冰冰的家伙,有什么可喜欢的!
俩人都默契地无视了他,“小丫头,你可知道,喜欢净世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却没有人像你这般明晃晃的。”
还是当着本人的面。真是史无前例头一位了。
光是这份敢于袒露内心私欲的勇气,就令月神侧目。
就算是公主,也会有凡人面对神明的敬畏,哪怕是在供奉着他神像的宫观中,也不敢轻言爱慕,唯恐亵渎。
月神的目光,让乔栀有种在被男方长辈挑剔的感觉,顿时严阵以待。
但,想到刚刚的事,她又一下子蔫了,摸着脸说:
“就算我有男人看一眼就会心生爱慕的五官又怎样,他还是拒绝了我。”
“……”
谢尘寰正在打坐。
少年闭着眼,坐在树下,时不时微风吹拂,花瓣跌落白衣。
他也不去管它,即便是在这山野,也像是端坐在神龛之中。
一只手拂去他肩头落花,谢尘寰睁眼,对上少女带笑的眼。
“你看上去有心事。”
“可以跟我说说么?”如果不是有心事,怎么会一个人跑过来打坐。
见他不语,“我们……还算朋友吧?”她有点忐忑,就算恋爱谈不成,抱抱神官大腿总是可以的吧。
谢尘寰缓声道:“很久以前,我做了一件我以为是对的事。但从结果来看,似乎是我做错了,我的心觉得……不太好受。”
乔栀想了想:“如果你付出了善意,却没有收到好的回馈,自然会感到委屈。”
她以为他会点头,谁知他认真问:
“可以吗?”
“……”
乔栀斩钉截铁:“当然可以了!”她睁大眼睛,强调:
“人会委屈难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少年睫毛轻颤:“可我,不应该迷惘。”
“没有应不应该,谁都可以迷惘!”乔栀在他身边坐下,“所以,做一个神多累啊,大家都希望你是完美的,是绝对正确的。可是,神难道就不会犯错吗?”
“反正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我呢,是绝对支持七郎的。”
谢尘寰若有所思。
乔栀说:“一直有个很在意的事,想要问问你呢。”
“什么?”
她把脸对着他:“你的名字。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谢尘寰。
尘寰是人世间,那么,谢尘寰,便是离开这个人世间。
“你的名字让我觉得很悲伤。”
真的会有父母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吗?不仅没有美好的寓意,还隐隐像一道诅咒。
谢尘寰平静道:“我的降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弯唇微笑道:
“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人人都是如此。来人世走一遭,然后离去。死生有命,顺应天道便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死亡,他并不畏惧,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来临,也能坦然面对。
他是顺应人们心意而生的神,是被清妩所感化后的神,就算轮回投身为人,也是被父母子民所爱戴的殿下。
他如一面镜子,只映射出了人性至善的一面。
无情道成后,更是没有私欲,绝对清净。
乔栀喃喃:“可是真正的你。那个还是凡人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垂下眼,微微有些迷茫:“我……不记得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而知道答案的人早就死去。
“能跟我讲讲你飞升前的事吗?”
谢尘寰垂眸。
“你想听什么?”
“比如……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乔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谅她,真的很好奇啊,在修无情道之前,他也是个有喜恶的凡人,应该会有喜欢的人吧,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像他一般纯净美好的人吗?
“喜欢?”谢尘寰摇摇头,他的目光好像穿越时光,来到了很久以前,“不过,我曾有个未婚妻。”
“我与她没有成亲。但我想,我应该与她说声对不起。”
那根断掉的红线,终究是让那个孩子的命运,走向了无可挽回的道路。
然而千年已过,死去的人,便是真正地死去了,即便找到了转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
乔栀看着他,莫名有些惆怅。
“经年之后,我们还能遇见吗?”
总说,仙凡有别。
世间的离别何其之多,你我的相逢,只是这漫漫尘世中微不足道的一段缘分。
而我要有多少幸运,才能再次与你相遇。
不过,没有惆怅很久,乔栀就笑着说:
“或许我今后多做好事,也能有机会飞升呢。到时候我们俩,就能在天上重逢啦。”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渺茫的寄望,或许,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有没有飞升的机缘,但,乔栀没有问,他便也没有说。
“神官和修仙者有什么区别吗?”
“神官飞升,必有救世功德,有的人一生行善积德,都未必等来天道的垂青,还是要一次一次地经历轮回之苦。”
“而寻仙问道之人,虽然能够比一般人活得久,做到一些常人难以办到的事,但寿命还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神官与修仙之人最大不同,便是飞升之后,可享人世供奉。只要人间有一人记得你,便能永存于世。”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啊。
谢尘寰手上突然现出一把剑,是摇光。
乔栀惊讶,“幻境里的剑,怎会出现在现世之中?”
她甚至产生了几分时空错谬之感,定睛看去,那把剑的剑柄上,刻有“净世”二字。
一般剑柄上,多刻剑的剑名,尤其是像摇光这般神剑,怎么会刻着他自己的尊号呢。
她不知道,谢尘寰曾经有段时间,特别喜欢收集各色佩剑,这把摇光,是他偶然所得。
而他总习惯在所得之物上,镌刻名姓,以此表明为他所有。
他其实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但,不管是执于一人还是执于一物,于他所修之道,都是有害无益。
神主也曾点拨过,那之后他便将不常用的佩剑抹去尊号,送予旁人。
唯独留下了摇光。
他也不知为何要留下摇光,大概是因为上面,有故人的气息吧。
“其实,幻境中,收到你所赠摇光时,我的心中很是欢喜。”
初出雪境的神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清妩,自然对她最是亲近,后又被她带回玉清门,收为大弟子。
他记得这把剑,清妩尊赠给了她最小的弟子。
世人都把如此种种,叫做偏爱,清妩对谢弋楼,是整个玉清门都知道的偏爱。
神不会偏爱任何人。
当然,也不需要被任何人偏爱。
乔栀却是叹了口气,眼底含着雾气,看着少年。
她比谁都清楚,不被偏爱是什么感觉,在家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那种难以摆脱的痛苦。
而她也知道,被偏爱是什么感觉,比如回到奶奶家,奶奶会准备好多她喜欢吃的,还会给她的碗里,多加一个蛋。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谢尘寰不解,只是看着她难过的表情,心中竟也跟着感到了难过。
于是他抬起手掌,化出一物。
如果糖没用的话,这个总该……有用了吧。
他默默地想。
看见少年手中握着的那个冰淇淋。
乔栀整个人都傻了。
“为什么……”
糖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连冰淇淋都可以变啊?!
这就是,造物主的能力吗……
“我看到你的记忆。”谢尘寰迟疑地说,“我猜,你应该会喜欢这个。”
什么嘛……
乔栀眼眶迅速泛红,她小时候,刚被父母从乡下接到县城,最渴望的东西莫过于放学回家路上,那家奶茶店里卖的冰淇淋,
但因为她要接送妹妹,而妹妹身体不好,不能吃太冷的食物,所以她也不能吃。
后来她考了全班第一,爸爸破天荒地,背着妈妈和妹妹,给她买了一个抹茶味的冰淇淋。
然而,乔栀只来得及咬了一口,那个冰淇淋就掉在了地上。
握着空空的甜筒,那种难过的心情,她记了很多很多年。
后来她吃到过许多许多的冰淇淋,却始终对最开始的那一个念念不忘。
接过少年手中那个抹茶味的冰淇淋,这一刻,好像那份缺憾被弥补了。
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会明白世界对你的亏欠,然后全都弥补给你。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七郎。”
乔栀空出的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郑重地发誓:
“哪怕世上的人全都忘记了你,我也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谢尘寰微微一笑,把剑递给她,一齐被递过来的,还有一枚平安符,“遇到危险时,握着它祈祷,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乔栀接过,把它贴在心口,喊道:
“七郎,救命啊!”
他眉宇染上笑意,轻咳一声:“是遇到危险的时候。”
乔栀不好意思低头:“知道啦!”
“冰淇淋,平安符,摇光剑……你送我的东西太多啦,我身无长物,我……”
她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朵开得极好的花,很像现代的栀子花,于是摘下来:
“送给你,路上当口粮。”
谢尘寰也不嫌弃,莞尔接过。
“既然,摇光物归原主,那我便将字抹去……”
他抬袖,似乎要抹去剑柄上的净世两个字。
“不用。”
她连忙抱得更紧,应该是他亲手刻的吧,这么好看的字,她可舍不得去掉。
但她有点疑惑。
她记得,玉清门还有一把剑,那把名为般若的神剑,血池被平,谢弋楼被缉拿,般若便归入天境。
“为什么……不把般若送给我呢?”无主的般若,不是更适合她这个“掌门”吗?
谢尘寰盯着她看了许久,垂下眼,轻声道:
“人人都说,清妩尊以身祭剑,挽救了整个玉清门,般若剑,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剑。”
“可是在我看来,那是一把,杀死你的剑。”
所以,不可以把它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修无情道的神明,不懂男女之情,却对她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