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必?月神毫不意外这个回答,她抚掌赞道:
“无情无欲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道心坚定啊。不愧是这世上最后一位神,”她顿了顿:
“的化身。”
“不过,好歹我也是掌管人间姻缘数万年的神官。你与她的缘法,似乎不止这一世呢。”
“唉,”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你说说,为何要入那轮回?身上总免不了沾染凡人的习气。会心疼,会心软,会愧疚,偏偏,又修了不问私情的无情道……”
无情道若为私情所困,执于一人,便会修为尽废,从头来过。
是以,成此道者,无私情,无邪欲,本该是最适合天人的道。
月吟忧是天人族精心养护数万年的月魄,天人一族一向青睐这天地灵精造物,当成自己的孩子般怜爱,他们与凡人虽只一字之差,却只有人的至善一面。
天人族灭族之后,月吟忧独居月宫逾千年,时常为凡间的璧人,点亮漫天月色,后来,她被神主钦点为主管人间姻缘的神官。
她与净世,除了是同僚之外,也算是同乡了。
“就因为你做过凡人,所以才有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你恨偃师玉,也恨这世间的一切邪魔,那个时候就算我苦苦哀求,你也没有放过祝客。”
祝客。
谢尘寰记得他,曾经镇守北方的神官,是人间的帝王飞升,后来堕魔,被他亲手诛杀在斩神台上,魂飞魄散。
他看着月神,淡漠道:“你执念太深。”
“执念?呵呵,也许吧。”月吟忧掐下一朵玉兰花,把玩着道,“如今诸天之上,除了你,还有真正的神吗?都是一群六根不净的俗人罢了。”
少年不语。
“净世,”她扔掉那朵残破的花,正色道,“三百年前,你初出雪境,对清妩心生一念怜悯,而滥用力量,才不得不进入轮回,你模仿着她对世人的爱,但其实,你根本不懂情感。”
月吟忧看着他,目光却穿过他,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看到了雪境中,那位真正的神明。
她低声道:“净世,真正的你明明厌恶极了这个世界,又何必强迫自己去爱这苍生?你降妖除魔的意义何在?世人感激你吗,牺牲再大、耗损再多,除了加速你这具身体的死亡又有何益,你看看,你救的那一千人,他们最关心的,也只是修为可有退步,能不能重振自己的门派。”
“你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世人,意义在哪里呢?”
月神的脸上挂满了讥嘲,盯着他苍白的脸道:“他们甚至连你忍受着怎样的疼痛,都看不出来。”
那个时候,他用降神将血池转移到雪境,强行封印。
如此逆天而行的法术,会强烈地反噬他,外观难以看出,神魂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撕裂的痛楚。法力也折损近半。
“就连刚刚在你面前,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那个小丫头,她也不知道你在承受着什么。”
“这些人,有被爱的价值吗?”
少年说:“但求问心无愧。”
“无愧?这么多年来,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月神提起姻缘笔,在空中刷刷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千年前,你父母被偃师玉所杀。为了除魔,你决定斩断情根。你拜入忘尘观,不到弱冠的年纪,便无情道大成。然而,你辜负了一个人。你可还记得?”
那名字是金色的,只在空中停留片刻便散去了。
月神幽幽地看着他:
“你对这位惨死的未婚妻,就没有过片刻的怜悯和愧疚吗。”
那少女,死在人间的一场春雨中。
死时,尚不满十五。
看着他的神情,月吟忧冷哼一声:“也罢,你应该不记得了吧?其实,活得太久,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很多人很多事,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何况是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的你呢。”
“我想也是因此,神主才给了你这个尊号。你知道吗,在许多人眼中,你不过是一把刀。”
“神主用来净化这世间妖魔的一把刀。”
月吟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说了这么多,少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根本不放在心上。
月吟忧嘲讽一笑。
她从来就看不惯,他这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的模样。
明明是如此冷酷无情的神。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
世人还将其奉为救世主,顶礼膜拜。
这难道,不可笑吗。
……
这边,乔栀情绪稳定下来,顿时捶胸顿足,无比后悔刚刚没发挥好。
她应该循序渐进,认真地将心意表达出来而不是直接甩出一句我喜欢你,而且居然还在他面前哭了!
简直是太丢脸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只能祈祷下次见到面,不要太尴尬……突然,一个弟子匆匆跑了过来,一见到她,就支支吾吾道:
“掌门那个……谢师兄……不,越山君要见你。”
谢弋楼?
乔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婚没跟他离呢,连忙跟着那弟子走去,只是见到人的时候,她一整个惊呆了。
这个颓废苍白忧郁厌世的青年是谁?
她印象里的魔君还是很狂拽酷炫的。
此时,他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披头散发,脚腕和手腕都被打上了黑色的伏魔枷。
什么也不做,就盯着怀里的那抹剑穗发呆,说来也怪,他身上血啊泥啊的糊了一堆,只有这抹剑穗依旧纯白得像雪。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
看到乔栀的第一眼,他眼睛就红了。
乔栀吓得顿住脚步:“你……你别来这套啊。”
她可是记得他把自己吊得高高,准备给她来个质壁分离的。
而且他把那个无相的弟子砍成两截,捏爆别人脑袋像捏爆葡萄,那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深深印在脑子里,洗都洗不去。
意识到她的抗拒,谢弋楼把头低了下去。
见他这么安分,乔栀开门见山道:“我要跟你离婚。”
她记得他们成婚时结了个什么契,万一有影响可就不好了。
说起来,谢弋楼用了好久才消化掉,苏清妩就是乔栀,乔栀就是苏清妩的事实。
他那么尊敬那么喜爱的师尊,居然跟自己成了亲,光是这个事实就令他心脏跳得飞快。
只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可是,她身体里的魂魄,就是师尊,毋庸置疑。
而他竟然想伤害师尊的转世,如果当时,他真的下手了,便是魂飞魄散,永无来生。
乔栀就看着他的脸一下子通红,一下子又惨白。一下子纠结,一下子释然,一下子又很痛苦地皱着眉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
终于,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
“我不同意和离。”
乔栀说:“我之前对你这样那样,是因为中了摄魂术!我现在可不会了。”
他睫毛一颤,乔栀连忙捂住眼睛:“你别想对我用这招,没用了!”
谢弋楼一怔,而后苦笑:“师尊……不,阿栀,我没想对你用摄魂术。”这样卑劣的术法,他不会再用到她身上了。
“对不起。”师尊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远远超过许多人。他对她的感情,也不是只用男女之情就可以定义的。
“之前骂你,还有伤害你的事,对不起。我一直都很后悔。”
许是不习惯如此,他语调极为生硬,脸也偏向一旁,耳尖泛起淡淡的红,咬着牙说:
“但是我不会和离的。”
师尊说,他们这一世有一段缘分。
他不会放弃的……做过的事,他会慢慢弥补。但是要他就此放手,他做不到。
“不行,必须离,”乔栀急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啊。你到底懂不懂。”
听到这句话,谢弋楼的脸更白了。他看着她,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至少,我是你的夫君。”
名存实亡也没关系,有这个名分他就很满足了。
“……”
“你不是想要法力么,”谢弋楼盯着她,有点卑微地说,“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乔栀走过去,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清醒点了吗,我不是苏清妩。”按照苏清妩的那个偏心劲儿,是绝对不会打他的吧,这样他就能意识到,自己跟苏清妩压根就是两种人了吧。
谁知,“师尊。”
他低低呜咽了一声,睫毛下的眼睛湿漉漉的:“别说打,你就算杀了我也可以。”
“你一个大男人,至不至于啊……”乔栀被他这个受虐狂的样子,吓得后退两步。
她太年轻,还是不懂白月光对男人的杀伤力,更何况还是“师尊”这样的身份,一个浑身上下贴满了不容冒犯的四个字的存在。
见动手不行,乔栀决定用语言攻击:“想要我原谅你,除非你把脑袋摘下来,给我当球踢。”
这么恶毒,肯定不是他心目中那纯白无瑕的形象。而且骄傲如越山君,绝对不会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哪里知道,这个疯子竟然当场召出本命剑,直接往脖子上砍去,砍得那叫一个利索,乔栀都来不及阻止。
于是,原地只剩下一个无头男尸,腔子里还喷着血。
两手捧着脑袋,跪在她面前,双手奉上:“给。”
嘴唇开合,还会说话,惊悚极了。
“……”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见她不接,他甚至把身体弯了下来,将脑袋轻轻放在她的脚边:
“想怎么玩弄我都可以。”
有病啊喂!
还有干什么要念这么羞耻的台词!吓得她差点把脑袋一脚踢飞啦!
而且这么诡异的一幕出现,那些玉清门弟子不仅不震惊,还露出了“这就是掌门夫妻之间的情趣”吗,类似这样的目光!拜托你们在脑补什么啊喂!
“有趣,有趣。”一道抚掌声传来,“前世的师徒,今生的夫妻。”
乔栀抬头,就见那石头上站着一个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月白色的裙裾飘飘欲飞,腰间缠挂着金灿的星月佩饰,很值钱的样子,最里侧别着一支金笔。
她饶有兴趣看着乔栀。
乔栀亦是好奇地打量对方,从上到下,“美女姐姐。”
好美一张脸,好贵一身打扮。
“什么姐姐,她的年纪都能当你婆婆的祖宗了。”谢弋楼道。
月吟忧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轻轻踢了一脚,那颗头便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无头男尸连忙拔腿去追。
“……”乔栀扶额。
“我是月吟忧,掌管姻缘的神,”女子自我介绍着,等谢弋楼把脑袋安上低着头走回来,她抽出姻缘笔,随意在半空一扫,闪闪金光在二人之间浮现。
“二位有命定的姻缘哦。”
乔栀被那阵光迷了眼,回过神来一看,不得了,她右手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了一根鲜艳的红线,而那一头,则连接着谢弋楼!
乔栀连忙三步并两步,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绝命剑。面无表情,反手割断了那根红线。
“……”
“……”
谢弋楼裂开了,他死死盯着那断掉的红线,眼眶赤红,呼吸开始急促。
月神调整好表情,笑着说,“哎呀你这丫头,倒是让我想起一千年前也有一个人,跟你做了同样的事呢。”
“啊,还有同道中人啊哈哈……”乔栀一边解开手腕上缠绕的“红线”,一边跟她聊天。
月神神秘地笑,“是位尊贵的殿下哦。”
这红线,乔栀也知道是牵连着姻缘的,肯定是这姐姐施了法,自己才能看到。她忍不住问:“请问……神官也有红线吗?”
凡人的红线是神官牵引,那么,神官的呢?
“当然有啦,不过,不归我管就是了。有些修无情道的人呢,他们的红线,都是主动断去的。当然也有些走极端的,选择了杀夫杀妻证道……那种人的红线呀断的是干干净净,生生世世都不会有孽缘呢。”
“其实我呀,本来也是有一根红线的,”月神看了眼手掌,叹了口气,眉眼有些阴郁,“可惜,他死了。”
她声线中的冰冷惹得乔栀一惊,但那好像是一种错觉。因为美人姐姐很快便笑道:
“我总感觉,很久以前见过你,小丫头,我一见到你呀,心中就欢喜。所以,我想送你个礼物。”
她冲乔栀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物:“这个法宝,名为痴情戒。”
一枚白玉扳指。
“它能让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对你情根深种,哪怕神魔,也无法抗拒它的力量。”
“这法宝的法力,靠我维系。只要我活着,它就有用,”
神官是不死之身,而她又是主管人间姻缘的神,怎么会消失,所以这当真称得上是,一个质量有保障的宝物了。
“这个……”乔栀没想到,这位神官姐姐见面就送大礼,虽然,她确实很想让七郎喜欢她没有错啦,但是……
“这种方法,不就像摄魂术那样吗……”乔栀有些迟疑。
作者有话要说:谢弋楼:这种时候就不要拉踩了好吗!
ps男主飞升前跟未婚妻没有感情线,这是一个伏笔
话说,我应该把文案改成纯爱战士版本(思考)
毕竟严格意义上这不是一本狗血火葬场文
作者是真的想认真写两位小朋友谈恋爱的说(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