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有些神仙,在飞升的时候,会保持他凡人的样貌。
所以,他现在的样子,是一千年前那个,七殿下的样子吗?他是在那样年轻的年纪死去的吗?
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他要经历了多少,才能做到这样。一千年啊……那到底是怎样的概念?
她有些不知名的怅然,终于有了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神魔世界的实感。身边的人,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一千多年了……而她能够与他相逢,或许跟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某种联系也说不一定。
乔栀垂眸,道:“真想抱抱那位殿下。”
就算过去很久,事情都是客观发生过了的,痛苦也是存在着的。她不能轻视他的痛苦。
谢尘寰眉心微动,眸光掠过少女,不知在想什么。继而,静静投向远处。
那里有一座妖气冲天,隐隐散发着红光的高塔。
他问乔栀:“你与越山君相处时,有无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乔栀刚想说话,突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度睁眼,只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
身下是坚硬的石板地,有些潮湿,上面长了一层湿腻腻的青苔。四周除了发霉的气味,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等她视野慢慢回归清明,一簇火光突地燃起,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面前。
男人眉眼阴鸷,靠在一旁墙壁上,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灭——谢弋楼。
难道是她变回清妩了?不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低头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嫁衣。
她居然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顺着谢弋楼正看着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呈正方形,池子的四周,贴满了各种黄色白色的符咒。
她梦到过这个池子,血中全都是白骨森森的手,抓着她,要将她拉下去。
这就是,锁妖塔的血池?
“你醒了。”
声音落下,她便感到脚尖悬空,整个人被吊了起来!身上无数丝线缠绕,鼻尖擦过浓浓铁锈味。等她从那阵强烈的眩晕中缓过神,后背阵阵发凉,她莫名有一种,身边很拥挤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就在她身边,全都是被丝线所缠绕的修士!
一张张脸,无相、闻鸢、还有好些,试剑大会见过的面孔……身上都被红色的血线所缠绕,仿佛一个又一个厚重的血茧。
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如同倒悬的蚕蛹一般,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很显然,这就是谢尘寰要救的那一千人。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全都紧闭着眼,脸色惨白中带着一丝青黑,仿佛死去多时了一般。
置身在其中,乔栀呼吸发紧,眼前阵阵发黑,简直社恐人的地狱。。
“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弋楼从她下方缓缓走过,往血池的方向而去,黑色的袍子在地面上拖拽。
他的上衣破破烂烂,显然是被乔栀撕开的那件,随意披在肩上,形成一道深v,衬着胸肌腹肌,倒称得上一声性感。
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形成一道血痂。
他俯下身,指尖在咕嘟嘟冒泡的血池里,轻轻一捞,一阵黑烟冒出,男人修长的手指,顷刻就化为了白骨。
乔栀看得咋舌,这特么比强酸还可怕,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抬起那森森的指骨,抵在唇边。
“嘘。别急,时辰就快到了。”
时辰?还能是什么时辰!开启血阵的时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让他得手了?
乔栀挣扎了一下,那绳子却越来越紧,勒得她疼痛无比,眼睛渗出泪水,忍不住骂道:
“你这个脏心烂肺的狗东西,毫无良知,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就杀人!杀的还是你同门!枉你师尊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你!苏清妩若是泉下有知,只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谢弋楼猛地抬头,“你也进去了?”他指骨捏的咯吱作响,森森道:“谁允许你进去的?”
靠不是你裂开了一道口子我能跌进那个破幻境吗!但是乔栀说不出话。因为她的脖子被一根红线勒住了,那线也不知什么材质,锋利无比,划破了皮肉。红线的另一端,捏在他手里。
她毫不怀疑只要男人一用力,她就会身首异处。
头掉了还能复活吗?在线等挺急的!
谢弋楼脸色惨白,显得双眼更加漆黑:
“你也配唤她的名字?”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比她还不稳定,乔栀不敢惹他了,努力放松自己,打着商量:
“我们好歹认识那么久了,你就不能换个容器?我虽然不死之身,但我总归是个凡人。既然她是兔子妖,是不是该找只兔子精比较合适捏?我这具身体,尊夫人肯定不会喜欢的。”
谢弋楼皱眉:“什么妖?”
“你的先夫人啊!不是复活她,你搞那么大阵仗做什么?”
“那只兔子妖?”谢弋楼脸上的笑诡异无比,“你说那个贱人啊。她是我亲手所杀。”
谢弋楼轻蔑一笑,如同在说吃饭喝水那般:
“当初她嫁给我,不过是为了剑骨,顺便报复一下闻鸢。她的竹马被玉清门重伤,唯有剑骨入药,才能挽回一命;闻鸢身为掌门之女,又对她多番欺凌,她怎会是真心嫁我?”
乔栀浑身一震。他不是为了复活心上人?那他……
谢弋楼眼底闪过浓烈的厌烦,“罢了,都是过去的事,说它做什么。”
“反正,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他看着乔栀的眼中充满残狠,毫无感情,“原本,我还头疼净世那家伙,该怎么解决。既然,偃师玉也来了,就让偃师玉陪他好好玩玩吧。”
他手一指,乔栀左侧一个人茧便掉落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乔栀认出,那是在幻境中挑衅过自己的,无相的弟子,周黎明。
谢弋楼轻声:“醒来吧。”
弟子浑身一个抽搐,悠悠转醒:“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面前的人,他好像见了厉鬼,脸色瞬间扭曲起来,四肢并用地往外爬:
“别、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周黎明惨叫起来,但是,晚了。他的身体被切断成了两截,肠子流了一地。
热血飞溅到了乔栀的脸上,满眼猩红。
无数血线缠上那断成两截的身体,将他拖进了血池。
不知是不是乔栀的错觉,在周黎明的身体扔进去后,那血池沸腾的程度,似乎变小了些。
“下一个,该是谁呢?”
谢弋楼说。他修长的手指,饶有兴趣地在吊着的那些人身上指过来,移过去。乔栀的心脏提到了喉咙口,生怕他下一个就指到自己。
这一刻,她无比地想念那抹纯白的衣角——神啊,管管这个杀人狂吧!
一个又一个修士被他放了下去。杀死,扔进血池,如同在重复一桩工作。
这一刻,乔栀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被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还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杀死,更可怕了。
“你难道要这样,一个一个地杀下去……”要不是被吊着,她早该吐得昏天暗地。
谢弋楼倚靠在血池旁,漫不经心,再度捏爆了一个男弟子的脑袋。他好像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微笑着:
“你说,要与我永远待在素草寒生。我知道,都是假的,骗人的……你早就死了……你困不住我的。为什么……从始至终,该死的是我而已。为什么害死了你……为什么要管那些人。既然你那么爱这些人,那我就杀给你看。”
这一刻乔栀终于确定:“你想复活的人,是你的师尊。”是了,是了,她早该猜到,谢弋楼的执念是苏清妩!
他一怔。
“苏清妩?复活苏清妩?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啊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他仰天大笑,夸张得不得了,仿佛乔栀说的是什么笑话,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了。慢慢地,他把脸埋在掌心,浑身难以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低低呜咽了下。
乔栀听见他模糊不清地在喊,“师尊。”
随即,这位魔君意外地镇定下来,他抬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被高高吊起的少女。
“夫人。”
这亲切的语调,让乔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继续道:
“你爱我的吧,愿意为我献出一切的吧。”
他一伸手,血池蓦地沸腾,仿佛喷泉,里面慢慢地升起一物,蘸满了血浆,汩汩地往下流淌,逐渐显露出来,一把剑的模样。
剑身上,赫然镌刻着两个字:般若。
正是三百年前,清妩身投铸剑炉,铸出的神剑!没想到,竟然被谢弋楼藏在了血池之下。
剑的上面,隐隐缠绕着一缕雪白的柔光,似是谁的魂魄,乔栀莫名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清妩。
谢弋楼取出一枚珠子,那珠子约有鹌鹑蛋大小,正是上虞皇室至宝,天人泪,般若剑上的那缕魂魄被吸收进珠子之中,一瞬间,光芒大作,那光芒至清至美,却隐隐让人感觉到一股刻骨的悲伤。
与此同时,血色的魔纹,几乎蔓延了谢弋楼的整张脸,使他变得不人不鬼,可怖之极。
他重新抬头看着乔栀,神情慢慢变得冷酷。
乔栀亦是冷冷看着他:“我当时就不该只捅你一刀。应该直接把你的头给割下来。”
谢弋楼的心口隐隐作痛,是她之前捅出的伤口,但他不在乎,“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他温柔地捧着珠子,掀起眼眸,道:“对了,我还得拿回一样东西。”
一根血线探出他的指尖,从少女的心口刺了进去,乔栀的脸色霎那间变得无比惨白。
不断有黑气从她心口冒出,沿着红线,源源不断地涌进谢弋楼的体内。她从谢弋楼那里吞噬的法力,悉数奉还。
“我要给她一具干净的身体。”谢弋楼自言自语地说。
乔栀咬牙忍着,对他怒目而视:“你今日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谢弋楼平静地看着她:“我知道从深渊出来后的每一天,你都很痛苦。很快,这种痛苦就能结束了。”他与她朝夕相处,怎么看不出她有心魔,原本,替她拔除,不过举手之劳。
但他要用她做容器,有心魔,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因为这样,她的元神才更容易被摧毁。
乔栀脸色迅速衰败,吐出一大口血。她忍不住想到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想要力量,却没有成魔的决心。”谢弋楼淡淡说,“你是个好苗子,如果是在三百年前遇到你,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可惜,世事无如果。“
他抬手,就要操纵血线,剥除乔栀的元神,然而,他的右边手臂空空如也,不知何时被人斩断,掉在了地上。
断口处,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一抹银白破空而来,他足尖一掠,便将那下坠的少女接在了怀中。
雪白的袍,仿佛一朵盛开的花,与大红裙摆交叠着。
乔栀一抬眼,便跌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七郎哥哥……”
谢弋楼阴沉着脸:“偃师玉未免太不中用,竟没拖住你?”
谢尘寰淡淡:“我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
“呵……”谢弋楼皮笑肉不笑,断口处血线如藤蔓缠绕,重新长出了一条手臂,“净世,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救不了他们!今夜这里的所有人,必死无疑!”
他法力回归,又身在这充满怨气的血池,足以与净世一战。
“七郎哥哥。”
他低头。
乔栀忍着剧痛同他说:“谢弋楼要复活的人,是苏清妩。般若剑被他藏在血池底下,上面有清妩的魂魄!而谢弋楼他想……”
“他想用千人惨死的怨气,与血池的怨气制衡,借此,解脱他的师尊,对么?”
她没想到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好了,你先睡一觉。”
谢尘寰温声说罢,衣袖轻轻从她眉眼拂过。
困意袭来,乔栀合上眼帘。
她变成了小小的一只雪人,被少年放进沾满花香的袖口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男配:大写的病娇疯批师尊控。适合拿来虐,嗯,然后男主温柔无情圣父,也很适合拿来虐,就是说,全员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