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谢郎会怎么杀死我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乔栀正在往唇上涂着口脂。
她抬眸,怔怔地看向镜中。
里面映出一张少女的脸。柳眉弯弯,明眸粲然,眼尾一滴泪痣,清纯又妩媚,凤冠霞帔,俨然一副新嫁娘的装扮。
然而,本该完美的妆容,却被她一个手抖,给毁了——
嘴角划拉出去一条长长的红痕,显得奇诡妖艳无比。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
婚房布置得喜庆,门窗贴着大红的喜字,透额罗的盖头整齐叠放在一旁。
然而,乔栀的心中找不到一丝喜悦。
房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区区凡人,若非不死之身,君后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
“不死之身?”
“不错。所谓不死之身,便是被杀后还能复生的躯体。君上定是看中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体质,才会把她从万鬼深渊中带出来。”
对方极为震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一个凡人,怎会在万鬼深渊那种地方?”
“是啊,说来也怪,她凭空出现在那等可怖之地,谁也说不清是打哪冒出来的。这么多年,只有君上平安无事地走出来过,她一个毫无法力根基的凡人,要不是占了这不死之身的便宜,早就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可是君上娶她,总该是有点儿喜欢她的吧?”
“我听说,君上在堕入魔道前,有个心上人,都要结为道侣了,却在新婚之夜惨死。”
“那位先夫人?是只兔子妖吧,画像还在书房挂着呢。眉眼倒是与新夫人,有几分相像。原来咱们君上,是把她当作替身了呀。”
“可怜,可怜。”
实在听不下去了,乔栀“唰”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她手抬起,刚要将门打开。
“噗呲——”
两道鲜红的血痕,蓦地飞溅出来,在门扇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甚至让乔栀错觉,这血穿过门,溅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后退两步。
紧接着,“咚、咚”,两道沉闷的声响,似乎是谁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乔栀微微瞪大了双眼。
“君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擅自议论了——”
凄厉的求饶声还没落下,又是一串血痕迸溅,跟之前那一道完美重合在一起。
房门缓缓被人朝两边打开。
穿着婚服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形高大,容貌俊美,脚边有一颗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脑袋,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了进来。
侍从递上帕子,他接过,仔细擦拭着手上的鲜血,身后,几个下属有条不紊,将那些小妖的尸体拖了下去。
擦干净血,谢弋楼这才抬起头,冲着乔栀淡淡一笑:
“乱嚼舌根的家伙,本君最是厌恶。夫人,没被吓到吧。”
男人脸上的笑和语气,都是她熟悉的温和。
但不知为何,乔栀心里感到了一阵阵发冷。
也许,是因为他前一刻还在杀人,现在却言笑晏晏,与她交谈;也许,是因为不久之前,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
——谢郎,会杀死我。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
袖口下的手,出了汗,紧紧握在一起。低着头,没让谢弋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乔栀是一个月前,穿到这个世界的。
刚刚高考完的她,不过是想睡个懒觉,犒劳一下自己而已。一觉醒来,就发现身在乱葬岗。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妖魔的老巢。
那半个月,简直是她不敢回想的噩梦。
被杀死,复活。
再被杀,再复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也死不掉,每次在剧痛中昏死过去,一睁眼,就会再一次看到那只厉鬼,被它以各种残忍的方式杀死。
仿佛陷入了死亡循环。
那种痛苦和绝望,她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
直到谢弋楼出现,把她从那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拯救出来。
她感激他,也想过各种方法报答。
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方法。
直到那一天,那个明媚的春日。
谢弋楼坐在桃花树下,一双漆黑瞳眸看着她,说:
“阿栀,你可愿嫁我为妻?”
望着男人脸上的笑容,乔栀的心中,莫名一动。
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便答应了。
思绪回笼,嗅着男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儿,乔栀的胃里一阵翻涌。这种气味,让她想起了在万鬼深渊的经历。
切身感受过妖魔鬼怪的可怕,她一个凡人,对这般暴戾无常喜好杀戮的种族,都该敬而远之才是。
怎么会……
“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会嫁给你。”
谢弋楼眸子变深。
他静静打量着面前的人,平心而论,少女有一副极美的皮囊,肤色洁白,眉眼无辜清纯,毫无攻击性;
一袭嫁衣又增添了许多风情,娇艳欲滴,如同一朵待人采撷的玫瑰。
他缓缓走近,语声低而蛊惑:
“自是因为,你喜欢我。”
“是吗……”
乔栀被他紧盯着,神色出现了瞬间的茫然,半晌,妥协似的,轻轻“嗯”了一声。
“是的,我喜欢谢郎。”
见她重新变得温顺,谢弋楼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打量了下四周,淡淡问:“为何不留些人伺候?既然嫁给了本君,很多事,不用你亲力亲为。”
乔栀不语。
她毕竟是现代人,很小就离家读书,什么都是自己做,并不习惯被人伺候。
再者,他这宫殿里的仆人,不是妖就是魔,她还需要时间来克服恐惧。
“因为要嫁的人是你,我想亲手妆扮自己,这样更有意义。”
谢弋楼失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一下。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对本君说过差不多的话……”
只是,他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乔栀也好像完全没听见,只问道:
“谢郎怎的撇下客人,突然过来了?”
一直跟在谢弋楼身侧的侍从,徐元上前,道:
“此次君上大婚,不仅地境的几位魔君来贺,天境也有数位神官到贺。其中一位,与君上渊源颇深。”
“君上决定,亲自前往界碑处迎接。按照地境风俗,本该携娘娘一同前去,但,娘娘未曾修习,体质柔弱,恐怕受不住界碑处的寒风。所以……”
“所以要我留在这里,乖乖等君上回来,是吗?”
乔栀接过话,看向谢弋楼。
谢弋楼眸光微闪。
他抬手,替她将碎发抚到耳后,笑道:
“夫人会的,对吗?”
乔栀被这笑容蛊惑。
眼里刚刚筑起的坚冰瞬间融化,点了点头。
“乖。”
谢弋楼宠溺一笑,他伸手把少女揽进怀中,似乎对她很是珍重,乔栀亦是顺从地倚靠在恋人肩头,长长的睫毛遮下,很是柔软温顺。
她眉心有一枚吊坠,闪过隐秘的红光。
那是一朵怒放的桃花,此刻盛开到了极致,鲜红浓艳,像是要滴出血来。
……
谢弋楼踏出婚房,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极为冷漠。
他一挥袖,身上的喜服,转瞬化作一件刺金的玄黑长袍。这件婚服在身上多穿一刻,他都不能容忍。
男人开口,吩咐下属:
“给我看好里面的人,不得有半点闪失。”
“是。”
徐元看出,男人的脸色有一丝苍白,不禁担忧道:“天境那些神官,素来高高在上,不屑与地境来往,怎会突然前来恭贺君上新禧……恐怕,来者不善。”
“无妨。除了那位,需要多加留意,其余人,不过是些蝼蚁之辈,无足挂齿。”
谢弋楼长指抵住太阳穴,喃喃道:
“时间快到了,那些东西,愈发躁动得厉害。为了温养她的魂魄,我法力耗损过度,不仅快要压制不住那个老东西,对容器的控制,也大不如前。”
他语气冰冷,听得人不寒而栗。
徐元忍不住感叹。
那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在他家主上的口中,不过是一具“容器”罢了。
临行前,谢弋楼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对手下道:
“里边的人要是想跑,便给她一些教训。反正,她是不死之身。”
手下齐齐低下头,恭声:
“遵命。”
……
乔栀盖着盖头,双手交叠呆坐在床前。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穿着红嫁衣的傀儡娃娃,在执行主人“乖乖等我回来”的指令。
这一刻,乔栀极为分裂。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凄厉地大喊——
逃,快逃!
不然,今夜,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住,别说逃了,就连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做不了。
她的心中,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谢弋楼,对她用了某种,控制她思想和行动的东西。
或许是蛊,或许是咒。
像是强效的催眠术般,让她对他言听计从。
然而,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她如今这凡人之躯,也根本无法破解!
联系之前的种种迹象,那些小妖,对她的不死之身,侃侃而谈。
谢弋楼又反复多次,对她进行催眠,临行前,更是留下了许多守卫,杜绝她乱跑的可能。
这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他需要她的这具身体。
再联想,他有一个,已故的心上人……
越往下琢磨,乔栀的心就越沉。
还以为从万鬼深渊出来,暂时安全了,没想到,是陷入一道更深的深渊!
甚至,谢弋楼更为歹毒,将要她命的日子,选在了新婚之夜。
乔栀闭上眼。
遏制不住的心痛涌上心头。
被恋人背叛、伤害的负面情绪,不断地堆积、翻涌。
明知道,这是被催眠产生的,但她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流着眼泪。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盘桓。
为什么是我?谢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但同时,内心深处,有一道无比冷静的声音,在对她说,你明明就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是在利用你,包括救你,对你好,都是想让你为了他的心上人献出身体。
赶紧想办法逃离这里!
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做?
视线一片血红,周围暖黄的光线,被泪水模糊成深浅不一的色块,红烛烈烈燃烧着,夹杂着她低声的抽泣,幽幽回荡。
突然,一股花香漫了过来。
这香气极清,极冷。让人联想到沾雪的木头,和带着冰碴的小溪。
同时,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在室内响起。
“谢郎……?”
乔栀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她僵硬着背脊,坐在床边。
来人似是一顿。慢慢靠近,那股花香愈发浓郁,闻着令人倍感舒心。
率先映入乔栀眼帘的,是一双靴子。天边流云般洁白,不染半分尘埃。
紧接着,一只手,缓缓掀起了她面前的盖头。那只手在红绸的映衬下,色若白玉,修长骨感,美到了极致。
乔栀忍不住抬眼看去。
只见面前站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身量极高,黑发黑眸,脸庞是略失血色的苍白,五官俊雅端丽,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纪。
他额心蔓延着一片金纹,眼眸低垂着,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感。
修长洁白的手中攥着一抹刺目的红。
新婚之夜,不见新郎官的踪影。
却是个陌生的少年揭了她的盖头。
做出这样失礼的事,他却一派平静,仿佛完全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四目相对间,乔栀骤然醒过神来——
这人是怎么避过那重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进到这婚房里来的?!
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每晚九点更新。
祝大家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