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房守仁点头,“这是丐帮在金陵设置的一个据点,用作集市,目的是流通各个不好在明面上售卖的好货,也是为了广结江湖好友,因此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今后若是一人前来,可千万要小心些。”
自从穿到大明之后,陈馥野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人身安全的问题。俗话说得好,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她在江州老家继承的可不仅仅是“如何成为中二恶霸”这门课程。
可是看这条巷子的样子,估计也并非是藏着几个小毛贼那么简单。
“知道了。”陈馥野应道。
身边正是一家古物铺子,撑开的纸窗前,案上正摆着各色玉石手镯,其中几个血红玉看着鬼魅妖艳非常,让人心生寒意。
老板走到窗边,竟不出一丝脚步声,冷不丁开口:“姑娘,东晋穴搬床的上好血玉,都是倒斗行货,感兴趣的话,可以进店细细挑选。”
听他的意思,这些估计都是些墓穴里的陪葬品,被盗墓者偷掘出来的。
盯着那老板额角的“囚”字刺青看了一会儿,陈馥野收回目光,摇摇头:“不用了。”
“这么大一片灰色地带,应天府那些捕头,朝廷那些锦衣卫什么的,没留意到吗?”跟上房守仁的脚步,陈馥野悄声问。
“留意?如何留意?”房守仁背手四处观看,倒是显得悠闲,“若是寻常人路过,只当是普通街巷,若是闯进来,只看其表象,也都是些古董店铺,官差可管不了的。”
也是,不然灰色地带也就不会叫灰色地带了。
见雨停了,陈馥野收起伞,顺口道:“不过说到底,你又是个干什么的,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房守仁很得意:“姑娘看我整日悠闲,不为钱财去处烦恼,不为人情世故忧虑,又深谙金陵这黑白两道、市井街巷,很明显,老夫我是个游戏人间的潇洒浪客啊!”
陈馥野:“不为人情世故忧虑?你昨天不是才被小河湾祝婆婆的狗撵着跑吗。”
房守仁:“……”
“到了到了,这里就是!”他圆润地岔开了话题。
眼前正是他推荐的典当行,招旗上写着:
【锦江浩典当行】
话音刚落,里面走出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刀客,络腮胡浓密,腰上挎着酒葫芦,像北边戎狄打扮。
陈馥野看了一眼房守仁,他示意噤声,别动弹。
刀客后面,是个后背佝偻成一座小山的古怪老头,其中一颗眼珠子提溜转,似乎是假的。
“?”陈馥野侧目向房守仁,他仍然摇了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最后走出来了个浓妆艳抹的高大女人,仔细一看,她好像长着喉结,还有从袖口露出的浓重手毛。
陈馥野:“……”
“现在呢?”
“这下行了!”房守仁说,“走,当银子去!”
不愧是乌衣巷,偶遇的行人都跟开盲盒似的。
典当行里面静悄悄的,光线昏暗,一枚硕大铜镜立在门边,空气中飘散着檀香味。
见房守仁踌躇不前,陈馥野瞥了他一眼:“你不进去?”
“我就不了。”房守仁摆摆手,嘿嘿笑道,“这终究是姑娘自己的事情,老头子我就在外面随便逛逛,等你大功告成!”
切,臭老头还神秘兮兮的。
陈馥野没再挽留他,凭他哼着小曲走了。
走到柜台前,陈馥野从行囊里取出那最后一支珠钗,展开包裹的绸布,搁在上面。
绵软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只见从后面的屋子里缓缓走出一个瘦削女人,低盘发髻,抹着朱唇,皮肤也仿佛久日未见阳光般的苍白,模样有些疲倦。
她转着眼珠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波一转,竟留意到了门外刚刚离去的房守仁:“嗯?”
“原来如此,此前那钗子也是你的?”女人懒懒说着,拿起陈馥野放在台上的珠钗,举到眼前,“嗯,钗身金艺不说,装点的还真是罕见的好珠子,宝气温润,明亮如镜,迎光还能见到七彩虹色,有意思。”
虽然话中句句都是夸赞,但是听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在揶揄人。
陈馥野蹙眉:“娘子不喜欢?”
女人从鼻子里哼哼笑了两声。
“不喜欢?好珠子谁不喜欢。只是我们做这行的,虽然从不向客人询问宝贝来路,但是如若来路太过偏颇,我也是要过问二三的。最起码,我心里要有底吧,你说呢?”
见她话中有话,陈馥野看向她:“偏颇?”
女人放下珠钗,俯身凑近,并勾勾手指,示意靠近些。
对于她那扑面而来的香粉味,陈馥野有些难耐,但此情此景,便也只能无奈微微俯身,贴到她脸前。
“姑娘……”女人眯起眼睛,用指腹轻拍陈馥野的脸颊,
“是从江州来的吧?”
??!
陈馥野悄无声息地瞪大了眼睛。
喉头发紧,没等自己开口,女人又低声紧接道:“妹妹不必回答我,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好。只是江州自从正统年间开始,那儿的陆路水路便再不许上佳水产流到其他地方,更别提你这一等一的河蚌珠了。”
“……”陈馥野指头紧紧捏着柜台红木,紧咬牙关,好让反应不太过明显。
“江州水路繁杂,人口众多,即使个中遗漏一二,被我偶然获得,那又如何。”
闻言,女人勾起嘴角:“典当行本就是个广收天下奇物的地方,何况我这乌衣巷中的典当行,更是黑路白路,无所不收,江州的宝物在大明流通几何,我还不清楚吗?”
得,她是行家,她说啥是啥。
下巴被捏住,女人抬起自己脸,左看右看。陈馥野只得努力往后挪,顺便板着脸对她怒目而视,不过很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与此同时,陈馥野暗下决心,只要这女人敢上报朝廷,她就敢逃跑。
“啧啧啧,真没想到,当今这一派盛世的大明南都,竟然还隐藏着你这等心思毒辣的小美人。”女人垂下目光,掩扇娇笑,“诶呀,这双纤纤玉手,究竟沾染过多少脏东西了?”
“……”
她说的脏东西,指的不会是人命吧?
这就很冤枉了,因为在陈馥野的记忆里,她是真没亲手杀过人。倒不是不敢,只是真的不感兴趣。
不过这女人既然能猜到自己的身份,那么说出这种话,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馥野勉强沉下气,正色看向她。
女人笑笑,朱唇轻启:“我知道你是谁。”
“……”陈馥野往后顿了顿脚后跟。
她不就是想用钗子当点钱吗?在这种典当行里充其量算作旧菜刀换盆,逼这么紧干什么!?
陈馥野准备在她说出答案之后反手给她一个代表自己破防了的大耳刮子,然后直接逃跑。
虽然会很狼狈,但是总比诛九族好吧。
“你是。”
女人暗下目光。
“我是。”
陈馥野压眉,针锋相对。
“你是……”女人十分笃定,掷地有声,
“江州神偷!”
“…………”
?
陈馥野:“啊?”
女人得意哼哼一笑:“若非手段高明,上哪儿偷得江州陈家这一等一的河蚌珠子,不是神偷是什么?“
“……”
“姑娘既然都来乌衣巷了,也别跟姐姐遮遮掩掩,我这儿来路不干不净的赃物有的是,不缺你一个,你这可不算最脏的。”
“哦,行吧。”
“不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今戒备那么森严的江州,据说连只其他州府的麻雀都放不进去,你怎么还能弄到他们家的宝贝?”
“与你无关。”
“诶呦,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既然有这等本事,哪里害怕别人学了去?”女人兴致勃勃,满眼期待,捏扯着帕子,“说说看呗,说说看呗!”
无语。
早知道这姐思路这么清奇,真是白白提心吊胆那么久。
陈馥野面无表情:“谢谢,我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