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漩涡越来越近,船身的木板发出哗哗松动声,眼看就要散架。
“你不是船夫吗?!”陈馥野拼命抓住船沿,“一般来说在水上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船夫说。
陈馥野:?
什么b动静。
在船夫毫无意义的惊恐尖叫中,陈馥野用眼神快速扫过离船最近的岸边,大概是左手边一根标注了水深的标杆,努努力的话,说不定可以在船被卷进漩涡之前跳过去。
“船夫!”陈馥野用脚尖把两个包裹踢到空中,一手抓住,“听我的,数完三声,我们往……”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闷响,船舱的油布在暴雨中彻底掀翻,把船夫浑身盖得严严实实。
船离漩涡不到十米,转速堪比游乐园的大摆锤。别说左岸了,滂沱夜雨中,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江面,哪里是土地。
陈馥野攀住船沿,挪到船头:“抓住我!”
于是那一坨尖叫人形油布勉强探出手:“多谢小姐——!”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陈馥野压下眉头,拼命眨眼,让阻碍视野的雨水顺着眼帘流走:
“三、二、一,准备……”
“咔嚓!”
身体腾空不到半秒,脚下的木板瞬间四分五裂!
失去借力的踩踏点,两人也在起跳的一刹那头朝下栽进江水。
而船也就这样在脚下彻底解体,变成几大块形状不明的木头,在狂风的咆哮中被漩涡吞噬。
“行李……我的行李!”
从水中奋力钻出来,陈馥野伸手捞过险些沉进深水中的墨绿布袋,这是临走时陈胥松给自己的。
等等,另一个布袋呢?船夫呢??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只手托举着孔雀蓝的布袋,从急速冲刷的江面如同自带圣光般缓缓升起,声音嘶哑而悲壮:
“小姐,行李在此!”
陈馥野:“……”
不是,谁指使你这么演的?
一把抓过布袋,船夫却没有松手,他借力从水中钻出脑袋,眼含即将壮烈牺牲的泪光:“小的名叫张小二!”
“?你还真叫张小二啊”
“小姐,您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请务必不忘初心,珍惜情谊,方能完成您的心中所想,所向披靡!”
水流越来越激烈,陈馥野很崩溃:“我知道,但是你现在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我还有个老娘在应天府,您会替我照顾她吗!”张小二又说。
“我才不想照顾别人老娘,你要不就跟我往岸上游,要不就干脆松手行不行!??”
“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泡影,小二走了,小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船夫悲壮地拖长声音。
“你……”
眼看漩涡就在眼前,陈馥野一把拽过布袋,巨大的水流从张小二的头顶掀过去,十分魔幻地席卷着他那拖长的“去——”字,彻底消失在了湍急的漩涡中。
而也正是这一瞬间,另一股暗流将勉强浮起的身体冲倒,一口水灌进肚子,陈馥野空抓几下,便也再无抵抗之力。
身体朝着那飞速旋转的黑水深渊,如陨石般撞去。
有那么一瞬间,陈馥野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轰——”
直到旋转到某一个微妙的时刻,堵塞住耳朵和眼球的江水轰然褪去。
如同压在胸口的巨石也消失不见。
世界安静了。
“………………”
“……”
“咳咳……”
过了不知多久,身上拂过一阵凉丝丝的风。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激情讲话。
“第十五届江南杯仰泳争霸赛应天府赛区选拔环节就此告一段落,感谢诸位泳友的积极参与!”
“哦——”人群发出遗憾的声音。
“咦?诸位稍等,我突然接到来自于赞助商织源锦绣行的一则消息:为感谢诸位泳友积极参与,凭选手牌可到出口处领取羊毛巾一块!”
“哦——!”人群欢呼起来。
终于,陈馥野睁开双眼。
天光大亮。
许多光脚丫子正从身边走过。
“?”
看样子,似乎是误入了某个游泳赛场,大家浑身湿漉漉的,都穿着将裤腿和衣袖极尽裁短的各色下水装束,也怪不得无人在意如同落水鬼般的自己。
陈馥野站起身,回想了一下漩涡的事情。
当然,答案是无解。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样赫人的漩涡中活下来,还一路被带到了……
等等,刚刚那个女人说这里是什么赛区来着?
“应天府。”陈馥野喃喃自语,“怎么都躲不过是吧。”
一摸身上,孔雀蓝的包裹还牢牢挂在手上,然而奶奶陈胥松给自己的那个墨绿布袋彻底不见踪影。
这里看起来是某个河流的支流段,两边石岸繁华非常,今天好像特意为这个比赛布置了一番,还有为选手应援的条幅,都是各种水墨画像,亦或是龙飞凤舞的姓名藏头诗。
“您的选手牌呢?”出口处的小木桌后,青年女子眼巴巴伸手向陈馥野。
陈馥野眉头一蹙:“……丢了?”
女子并不在意:“这倒也是常有的事。来,您的羊毛巾。”
于是手中就这样多了一块织了燕子纹绣的厚实羊毛巾,右下角还有个logo。
擦干头发,又挤干了衣服上的水,站在初夏的风里,不过一会儿就没那么狼狈了。
身边的行人们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刚刚的赛事,工作人员也正在把那些助威用的擂鼓和人形立牌撤走。
陈馥野把毛巾塞进包裹,怀疑人生地沿岸行走。
看商铺的招牌,身边缓缓流淌的,不出意外是秦淮河。
也就是说,自己不仅被那个奇怪的漩涡带到了应天府,还带到了应天府最为繁华的地段。
走过石桥,主街区顿时出现在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秦淮水街,门庭若市,酒旗招摇。乌篷船从秦淮河上缓缓驶过,带过一阵香粉气与大笑。
陈馥野一时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今日街上实在是热闹,也不知秦淮河畔是不是每一日都是如此。
摸了摸行囊,里面的东西倒是一样没少。衣物,几个不知道值不值钱的珠钗,还有那从学校宿舍带过来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奶茶店项目策划案,以及塑料瓶装茉莉清茶。
至于陈胥松给自己的行囊,估计早就沉进江底了。
回想了一下古装剧里的做法,陈馥野决定先找个典当行,用珠钗换点活命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点银子。
勉强从两个框里装满大鹅的扁担中间挤了过去,好不容易钻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退两步,脚跟却猛然踏空——
“小心……”
习武的身体条件反射般调整重心,果断向前跪倒。
“喔唷,姑娘真是好身手啊!”
声音当即改口道。
回头看时,才发现自己险些摔进河里。
这里是那些乌篷游船接客的地方,没有栏杆,台阶直接入水,不注意看还真容易跌下去。旁边树了一块很多余的牌子:
【河段水浅,请勿扑腾】
陈馥野站起身,拍拍膝上蹭到的灰,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多谢。”
道完谢后,陈馥野眉头一沉:“……”
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转过头,只见一个头戴草帽,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年男人正盘腿坐在地上。
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碗,一块木牌,属于某种传统职业的经典搭配。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木牌上写的基本都是“卖身葬父”、“赏口饭吃”之类的。
但是这块木牌上,却是用金粉墨水写着亮瞎双眼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旺铺招租】
?
陈馥野:“……旺铺招租?”
老头得意地捋着胡子:“是啊。”
“旺、旺铺?”
“自然是旺铺。”
“……”
“旺在哪儿了?”
听到陈馥野这么一问,老头顿时来了劲头:
“呵呵,所谓旺铺,一要讲究坐北朝南,二要讲究明堂坦荡,三要讲究前有靠山。汇此三点,方能聚财旺气,生意兴隆,正所谓盘龙之地,就是我这块地皮了!”
“坐北朝南倒是没错。”陈馥野抱臂,“明堂坦荡在哪里?”
老头向天上一指:“采日月精华,谁说明堂不坦荡?”
“前有靠山呢?”
老头向前方一指:“正对紫金山,可得我朝洪武大帝神烈庇佑,谁说前无靠山?”
“…………”
陈馥野张张嘴,随即决定闭嘴。
很想反驳,但是没有证据。
“可是您光是拿块牌子坐在这里,这地皮就是您的了?”陈馥野指出另一个尖锐问题。
说罢,老头呵呵一笑,从碗底抽出一张白纸黑字,印着红色官印的纸来。
“如何处置地皮是老夫的事情。”他将那张纸拍到陈馥野眼前,“但这地契可是货真价实的。”
上边红色的是官印,刻着【应天府土地管理司】的字样,明确标注出了这块地的面积、坐落位置、四至边界、使用范围,以及买卖双方和价钱。
甲方自然是应天府,乙方就是这老头,名叫房守仁。
并且根据地契上的条文内容来看,这老头坐着的空地,是商业专用地,需要向应天府定期交税的。
这意味着,这块地是一块根正苗红的合法地皮。
“您还真是财大气粗啊。”陈馥野蹲下来,把地契交还给这叫房守仁的老头,“第一次见坐在自家地皮上乞讨的。”
房守仁朗声推让:“哎,俗话说得好,老夫我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陈馥野:“…………”
还挺有自知之明。
方将那地契收了一半,房守仁突然放下,捋着胡子抬头仔细打量起陈馥野来。
“嗯?真是奇了怪了。”他说。
陈馥野心下一惊,心想这老头不会是认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又细想,陈胥松给的那枚梳钗,早在被船夫张小二认出来时摘了下来,估计在溺水时被冲走了,这应天府的街边老头没理由认识自己。
“怎么?”陈馥野蹙眉。
房守仁并没有回答,左看右看,点头连声“啧”道:“有趣,有趣。”
“先说好啊老头。”陈馥野抬手,“如果你想看完面相之后强制收费,我可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的。”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房守仁拍了拍脚边的地,“老夫我像是缺那么点钱的样子吗?”
看着他那装了三枚铜钱的碗,陈馥野:“不像吗?”
房守仁:“……”
“好,先不说那个。”
他假意咳嗽两声,高深抚须,翻着白眼掐指算起来。
于是陈馥野就满脸厌烦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仿佛电视剧里江湖骗子约定俗成的动作模版。
片刻后,房守仁咂舌摇头。
“怎么?”陈馥野问。
他眉头紧锁:“哎,我看姑娘你此生怕是命途多舛,有天煞之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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