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立在方晗对面,嗓音泠泠盈耳,恰到好处的笑意让人很难讨厌他。
譬如丁羽就格外欣赏这个后辈,热情介绍:“我给玄女找个侍从。”
玄女需要侍从?徐玠面上无波,抬起眼望向紧张兮兮的小乌。
不仅是半妖,还极其低微,连人形都无法好好维持。
徐玠本没当回事。
他收回眼,将要开口,方晗却偏着脸,对着小乌道:“叫一声听听。”
她根本就没有看过徐玠一眼。
场上众人心思各异,丁羽大喜过望,小乌则紧张地要打磕巴。
他听说玄女地位尊崇,法术高强,能给她当苦工是自己走了大运。
小乌在剑阁里,也是众多杂役看不起的那个,此时此刻,他竟然能感受到身旁几个同行半妖的嫉妒——可他管不得那么多了,当场化了原形,变作一只黑色的乌鸦,叫了两声。
昆仑冰原飞鸟众多,只是小乌这一声振聋发聩,又叫得实在难听,群鸟追逐着飞远。
就连远处正在寻找山脉的弟子也安静下来,往这里看。
方晗没表态,林素一抹幽魂听得发颤,很抗拒:“难听,太难听了,玄女留他何用?”
小乌使完这一招,艰难变为人形。
方晗第一回亲眼见到妖怪化形,和影视剧里丝滑的特效大有不同,小乌被羽毛包裹住,在漆黑的羽翼下逐渐变大,过程中发出痛苦的低吟,重新变回人身时,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徐玠静默,本想在一旁等待她们聊完,目睹了眼前小妖化形的过程,他目色微闪,再度瞥向方晗。
她终于正眼看他。
轻蔑的眼神里包含着无言的羞辱,他几乎能想象出玄女冰冷的话语,徐玠很快别过脸。
方晗脑海里是有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想法。
看吧,就算他装得风轻云淡,仪容姣好,背地里跟其他同类没有区别。
她又想,徐玠化形时也会这样痛苦?
四下寂静,丁羽笑着打圆场:“玄女,早说了小乌法力低微,拿不出手。不过他当真是勤快又听话,很好使。”
又想起徐玠向来会缓和场面,丁羽朝徐玠道:“玄女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可不是得安排一个。”
徐玠在外说不出重话,点头应了:“是该有一个。”
能够让方晗赏脸开口,还要求展示了一遍法术,徐玠不明白为何她对待同为半妖的少年如此……“亲和”。
发觉自己又有了不必要的疑问,徐玠很快克制住念头。
丁羽和小乌都认为这事儿成了,方晗却抬头望着天空,耳边不再有鸟鸣声。
比起其他噪音,方晗对鸟啼声的容忍度很高,刚来这个世界时,她认为鸟鸣也算融入大自然的一种体现。
现在她厌倦了,如果能安静下来,更适合她的悠闲心情。
她有了主意:“你这一声能把鸟兽吓走几时?”
小乌不好意思:“大约……两日?”
“好,”方晗点了点下巴,“你去找个高处,按时叫一声。”
不是让他干跑腿卖力,而是让他学公鸡打鸣,小乌没明白,丁羽也是一头雾水:“敢问玄女是何用意,若是有鸟兽非要进来……”
“我就杀了他。”方晗没开玩笑。
小乌后怕地退了几步,丁羽很是镇定,只是纳闷自己的献好策略是否算成功。
表达完自己的意思,方晗转身就走,雪莲悲喜交加。
喜的是,方晗没让这个路人角色走近她身边。
悲的是,方晗不打算让任何人走近。
她完全把徐玠当不存在,这让雪莲无法忍受。
身后的丁羽还想再追上去,被徐玠给轻声劝了下来:“丁前辈,最好别上前了。”
“为何?”
徐玠只能委婉:“玄女她不爱和人说话。”
丁羽若有所思,拍了拍小乌的肩膀,给他指了个高耸的山脉。
“去,去等着叫。”
徐玠本想跟玄女说上几句话,然而这个女人走得很快,看起来也不像在寻找蜉蝣坛,反而进了个山洞,坐在里头歇息。
他在外犹豫几息,观夜已捂着胸口而来,关切几句:“师弟,怎么不去找玄女?安伯对你寄予厚望,你该不会在这里偷懒。”
“师兄。”徐玠面若白玉,缓缓道,“我若是伤了,谁来找蜉蝣坛?”
观夜心有余悸:“你慢慢来,慢慢来就是。”
到底要从何开始,徐玠拿不准主意,只好让弟子们先找个落脚的洞穴,随意四处敲打。
灵山的奴役们时不时观察四周,若是发现云宗的人什么也不做,恐怕心生疑窦。
冰原上寒意刺骨,术士们结阵挖掘,时不时传来一声轰鸣,方晗难以忍受,念到是在走剧情,她给自己设了结界,独自翻找原著。
翻页时,她读到含光与徐玠的戏份:
徐玠去了昆仑脉,让含光忧心不已,二人正是彼此有好感的时候,她不得不为了他前去。
夜里,其余弟子歇息了,两人坐在雪山中一同赏月。
“我可以叫你雪生吗?”含光面容娇羞,徐玠亦是耳根发红。
他默认了,青年的手主动靠近她,十指小心地探索,终于缠握。
“好甜,真是青涩动人的爱情。”雪莲见方晗盯着这几行字,误以为她是看着迷,趁热打铁,“你不想体验一下?”
方晗将冰戒抛出,叹气:“……是有点想。”
“想攻略他?”
“想打他。”方晗补充几句,“我可以在其余弟子睡觉时,给他一耳光,让他不敢叫冤诉苦……很刺激吧。”
雪莲沉默,方晗干脆掐了一把花苞。
“要不是原著给我灵感,我都想不到呢。”
见这破莲花仍然装死,方晗干脆把它也扔了出去,躺在冰洞中看蜉蝣坛的线索。
蜉蝣坛是男主韩奕风无意间找到的,作者没有详细描写是哪里,只说韩奕风抓了一把洞口的花,却没有握住,落入了巨大的坛口,四壁的图腾瞬间鲜活起来,拉着他回忆了从前的幻境。
接着就是名场面之一,男主发疯入魔。
方晗回忆了一番昆仑冰脉哪里有花,她所在的地方积雪厚重,四处只有玄冰,几乎长不出活物。
只有稍远些的地界有半融草地,飘过去又要小半天,并且地界很广,排查起来得好一阵。
她不免烦躁地摸了摸手指,意识到自己的十指空空如也,方晗抬手捏起一块寒气迫人的玄冰,给自己又做了个戒指。
方晗曾经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种说法:戒指是一种枷锁,一种对奴隶的禁锢。
所以,当追求者给方晗买戒指时,方晗敬而远之,不过她倒是不介意给自己买。
她热衷于主动上“枷锁”,以此来提醒自己冷静,将自己和外人的思绪完全隔离开。
每当遇到让她心烦的事,方晗总会用指腹轻轻摩挲冰冷的戒圈,告诉自己,别人的情绪与她无关,她也不该为这些事浪费心神。
躺了好一会儿,方晗走出结界。原本落在地上戒指安静躺着,林素不在其中。
方晗将戒指收起,独自站在洞口,看向在此等候的徐玠。
风雪之中,徐玠捻了捻肩头的雪花,他仿佛等了很久,在思考一个正当理由。
“蜉蝣坛真的在那里?”徐玠看了眼远处辛勤劳作的灵山奴役。
“不在。”
果然如此,徐玠颔首:“师兄伤了,本不该是我管这事,还望玄女不计前嫌,指点一二。”
方晗:“你师兄故意的。”
徐玠充耳不闻,他实在不必去迎合她的挖苦。
“玄女撤了结界,想必是回忆起来了。”徐玠静静等待她的下文,长身玉立,本该是赏心悦目之景,方晗却并不受用。
她依然刻薄:“你是被那个安伯救回来的?对他忠心多年。”
提及安伯,徐玠平和道:“救命之恩,我以命相抵也不为过。”
你确实拿命换了,方晗差点就说出口。
想起徐玠的黑化桥段,方晗双臂抱胸,倚在洞口:“你想借蜉蝣坛用吗?”
徐玠没有说不的理由,线条优雅的下颌稍紧绷着,轻点两下。
地上的雪莲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听方晗道:“那你化出原形给我玩玩儿。”
徐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方晗并不想重复,徐玠僵硬站在原地,他听得很清楚,正因此才感到泼天的屈辱。
她想借此举挑明,他与小乌并无任何不同,只要她愿意,他就须得化出原身供她取笑。
徐玠当人当得太久了,总以修士的目光看待妖修与半妖,他很清楚,被别人命令展露原形,是极具挑衅的行为。
他只想过自己不会这样对待旁人,绝没有想过自己是被看赏的那一个。
青年久久不语,方晗不耐烦:“不愿意就滚吧。”
“等等。”
徐玠低着头,他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方晗软硬不吃。
“我可以化形,但不能在这里,”他实在难以启齿,让他对玄女现出对蛇身,就好似要剥了他衣裳般,字字斟酌,“……这里修士众多,不比云宗,请……”
“今晚移步山外银树林旁。”方晗受不了他磨蹭的样子,她只是看看他,又不是要对他做什么。
徐玠应下之后,脸色苍白、神容惨淡地走了。
雪莲旁听全程,不死心地开口:“方晗,我懂了,让半妖爱上你,就要先和他的原形熟悉,你在和他调情。”
方晗:“我看看他七寸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