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声能从弟子中脱颖而出,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就是她很胆小。
胆小的人意味着好拿捏,乖顺,所以尽管她脑补了一万种死法,却还是兢兢业业接手了师姐的活。
她怕师姐不高兴,带着大包小包前去玉鸣洞看望。
“师姐,师姐,”她为难,“你受苦了。师父让我去接待玄女,可不是我情愿的!”
师盈盈所在的玉鸣洞是观夜静修闭关之处,钟乳滴石,四壁天然,七彩流溢,景色极美。
她背对着落声:“知道你不敢。”
落声放下心,又哭:“我就是不敢啊师姐!”
“哼,”师盈盈像是忘了自己从前的紧张害怕,不屑,“看你那点出息,她不会欺负你的,只要你——”
那头等着她下文,师盈盈却闻到一缕食物的香气。
为了修炼,她严于律己,很少吃荤腥,最爱的不过就是栗子甜糕。
于是师盈盈转过身,话锋一转:“谁让你送吃的来?”
“没谁,我顺来的,”落声嘿嘿一笑,“师父再三叮嘱旁人不准给你送吃食,结果他不小心说漏嘴。我听到他说你最爱栗子甜糕,溜进后厨恰好看见一份新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师盈盈憋了好半晌,语气却不如之前冷硬,让落声把东西都递过来。
落声乖乖照做,不忘追问:“师姐,怎么这样问?难道不该夸我聪慧?”
“你简直是……”师盈盈思索一下,“你是返璞归真了。”
落声洋洋自喜。
师盈盈没理她,将落声送来的衣物丢到身后,才伸手打开食盒。
几份甜糕果真是刚出炉,隐约可见淡淡的热气,香气扑鼻。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呢?师盈盈别扭地把脸皱起来,又将盒子盖了回去。
落声咽了咽口水,提醒她:“师姐,你还没说完呢。”
师盈盈没想为难她:“你在玄女面前……像个死人一样安静就好了。”
落声似懂非懂,谢过师姐,弯腰就想把食盒带回去。
“干什么!”师盈盈忽然护食。
落声连忙松开:“师姐,我以为你不想吃。”
“我不吃,但你也不准拿走。”
凉了还好吃吗?落声悄悄自语,临走又被师盈盈给叫了回去。
“帮我转告师叔,小心玄女,”师盈盈认为师叔受伤,和自己没有及时传话有关,她抱紧食盒,小心道,“玄女不知出何缘由,恨死他了。”
两人告了别,落声才去找师叔。
师父没正经,很少管事,除了几位掌教,徐玠声望最高。
他是云宗弟子心中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年幼就入门的弟子。
徐玠早就听说落声接手了师盈盈的事。
落声向他道:“师叔,我什么都不会,怎么接手?”
为了长生大会,师盈盈每日有固定的内务要帮忙着手,好在徐玠从头到尾盯着此事,更把每个人的职责要务烂熟于心,他提起笔,行云流水写了几行。
他写得很清楚,每日什么时辰,从哪里做起,若有不懂的,该去问哪一个弟子。
还画上了线路。
感动之余,落声不得不说出残忍的话:“师叔,大师姐让我传句话给你。”
徐玠抬起脸,有所猜测,示意她说出来。
“师姐说,玄女痛恨世人,格外痛恨你。”落声找补道,“这证明师叔很特别!”
玄女看出他的身份不详,讨厌他并不奇怪,徐玠轻轻摇头,让落声别放在心上。
自从嗓子坏了,他发现很多好处,比如他可以用温和的神色糊弄过一切状况。
每日殚精竭虑,处理各自琐事,还要解决弟子们大大小小的口角,徐玠很疲倦。
能够像这样敷衍过去,还不破坏他长久以来维持的形象,也算是因祸得福。
但代价也够惨痛,他担忧脖子上的疤无法愈合。
方晗夜里没再去议事厅,她实在累了,打算独自休息。
庭院中幻歌空灵,夜蝶飞过,方晗摘下冰戒,搁置于灵泉中。
“我夜里歇息,你绝不准进来。”她淡声告诫。
林素颔首,谢过她,又不好意思道:“玄女,我还有一事所求。”
“你说。”
生怕她不耐烦,林素答得很快:“我想要一把伞。你身边的确阴寒,不过今日外出,我还是受了些影响,晨日里阳气伤到了我。”
方晗:“可以。”
她同样讨厌太阳。
往后两日,其余帮派陆续赶到,方晗再次收到外头的消息,是一封信寄来。
落声铭记师盈盈告诉她的方法,安静、无言,只敢动笔邀请方晗前去。
方晗应约后,第一回正式出现在落声眼前。
她握着一把黑色的油伞,身上找不到一点儿多余的色彩。见到落声,方晗皱眉:“师盈盈呢?”
没想到玄女会关心此事,落声没有准备,结巴道:“她、她……她被师父……师姐去清修了。”
被关禁闭了?方晗很意外。
她和观夜没有过多接触,多数日子都自己待着,师盈盈还有本事把自己搞进去,真是奇怪了。
胆小的落声不敢和方晗搭话,两人一路上无言以对,行到半路,却遇到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雪衫洁净,身后一把古剑,正是原文男主的韩奕风。
他和几位灵山的弟子一同往逐波斋去,落声打了个照面,看了一眼他来的方位。
“韩修士刚从天池出来?”
“嗯,”韩奕风一板一眼,“多谢贵宗。”
他的脸很紧绷,喜怒全无。
落声认为韩修士和玄女有点像,只不过一个天生不爱说话,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杀两个人取乐。
唉,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落声把“杀人”这两个字眼撇开,转头要继续带着玄女离开,却见对方早已没了踪影。
韩奕风身后一位弟子道:“落声姑娘,玄女早就走了。”
方晗第一眼望见韩奕风时,扭头就走了。
尽管如此,林素还是从戒指里怨声开口:“他看起来面色不错。”
“好好修炼,”方晗很少鼓励别人,“等你大成。”
养猪也得等猪肥了才能吃,她迫不及待想要韩奕风和徐玠去死,无奈林素很虚弱。
方晗自认心态很随和,她想过从中作梗,让林素一击致命,把韩奕风给杀了,但她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么重大的剧情。
不过林素能杀徐玠是可以确保的,小说里,女主成功了。
而方晗只是想让进度提前一点点。
各门派的弟子们齐聚青山云宗,数量惊人,声势浩大的人群看得方晗有点退却。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多,人越多就越吵、越麻烦。
因此,她只远远看了会儿,漆黑的衣衫和乌压压的伞,一言不发。
四周弟子有人侧目,她又站得更远。
良久,落声气喘吁吁跟了上来,吃力开口:“玄女,你不用走这里……随我来。”
少女领着她绕到逐波斋后头,伸手撩起一片柳叶,穿过豁然开朗的绿景,走过芳草萋萋的农院,从后厨的小门进了议事堂。
这个小门开在议事堂内雕像后方,轻易无人察觉,走两步就是方晗先前坐的位置,珠帘仍然挂着,落声示意她坐进去。
“师姐说玄女讨厌人多、吵闹。”落声轻手轻脚地替玄女放下珠帘。
方晗照旧不做声,心情并不美妙。
这种不美妙的气息让林素察觉到了,她穿着一身红嫁衣,从戒指里飘了出来,悬停在半空。
“也太冷了。”林素是个魂体,“玄女,您不高兴吗?”
望着她的猩红嫁衣,方晗默默道:“你能不能换一身?”
她不怕鬼,不过对于这种刺眼的颜色,方晗不太喜欢。
林素无能为力:“好像……换不了,我试过了。”
她试探道:“玄女不喜欢嫁衣吗?”
“嗯,”方晗认真点头,“吵到我眼睛了。”
林素不懂一件衣服是怎么惹到玄女,她很慌张,急于表态:“不是我要穿,是我没得换。”
是自己提的茬,方晗叹气:“我给你烧一件。”
“好,多谢!”虽不知能否穿上,林素却已报起了名字,“我爱穿福锦楼的衣,那里的绣娘针线极好,用料舍得,就算拿去炼灵气也承得住……”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在方晗的眼神里,慌忙改口:“不过,如果是玄女给我烧,什么衣服都成。”
方晗满意了。
两人闲话说尽,方晗撤了结界,抬手撩起珠帘。
落声正在外面静候,见玄女苍白的手露出来,不由一个抖擞,凑近到玄女身旁,问道。
“玄女。”
方晗隔着一层帘幕说话:“事毕后,你去找几件衣裳给我。”
“衣裳?什么样的衣裳?”
“素净些就好。”方晗吩咐完,帘后重新沉默。
许多年前,凡人在描述修仙者时,总会添上一句:修仙者不在乎身外之物,视铜钱若粪土。
不过,如今一切的情况都不同了。
衣裳不再是简单的装饰物,许多人会当成灵器使用,玄女一句素净就好,让落声陷入了为难。
送的物件太过质朴,会被认为小气;太贵重……就没个上限了。
落声偷摸去请教徐玠此事。
徐玠养了几日嗓子,得以重新开口说话,正在含笑与剑城一位长老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