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盈盈早早站在山月岛外等候。
师父先前把她叫过去,吩咐她:“玄女今日要来大典,你去她附近等着,带她准备准备。”
师盈盈当时不信:“玄女不是最讨厌热闹吗?”
“哼,为师几次邀约,她总要给些面子,”观夜洋洋自得,“你师父出马,比你师叔管用。”
师盈盈半信半疑地站了会儿,居然真的看见玄女往外缓步而出。
“玄女,您要参加长生大会?”她热情地给她指路,“我带您换身衣裳去。”
方晗低头打量一眼自己:“为何?”
长生大会,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谁也不想灰扑扑过去丢人现眼。
师盈盈也特意打扮过,白发中别着琉璃长链,折射出细细的流光,红衣劲装,腰间还挂着一把珠石短刀以作装衬,不失飒爽之气。
方晗本不想换,但一想自己穿得过于随意,反而引外人议论,还是跟师盈盈去了。
她从一身黑,换到了另一身黑,多了几层布,绣了点不同的花纹。
师盈盈傻眼:“……也好,也好。”
至于头发就更懒得费心思,师盈盈软磨硬泡,给方晗别了一根玉簪。
方晗途径潮汐,短暂驻足,望着水面中的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后,方晗很少观察自己的脸。
她猜测自己是身穿,水中的脸和自己在现代一模一样,身上有几个旧伤疤也在同样的位置,非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脸颊更清透一些。
毕竟山水养人。
林素在她的戒指中忽然开口:“打我有记忆,开始修炼时,玄女早已闭关,按理说不曾见过,可我却始终觉得玄女眼熟。”
方晗毫不在意,收回眼:“许多人这样说过。”
她跟在师盈盈的后面,打量四周景色。
平时总认为云宗空旷广袤,今日来了外门弟子,忽然也变得拥挤。
翠绿山峰上,云雾散去,飞剑停留在岛边。
乌泱泱的人群堆叠,他们都是来自两个宗门的弟子,互相看不对付,自觉站在两边。
领头一行人,正在陆续往里,方晗远远就瞧见观夜和徐玠站在最前面,身旁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师盈盈清了清喉咙,刻意拔高了嗓音:“师父,徒弟带玄女来了!”
她一向如此招摇,连带着方晗也被人群注视,她不喜欢这感觉,脸色当即有了变化。
在场不少人,对玄女充满了好奇之心。
一来她身怀秘宝,二来,她跟灵山的关系不大好。
于是,灵山众的目光略带戒备,反而是天机阁的弟子一个个垫着脚要看。
数百道视线汇聚在方晗身上,方晗很烦躁。
当场发飙显然不能,她回避了外人注视,徐玠注意到她的表情,在门口等待她。
“玄女,”他的音色听起来透着沙哑,“容我带您入座。”
他并非想刻意讨好玄女,而是实在怕她又要发疯。
徐玠的脸从容到仿佛清晨的事没有发生,方晗跟着他进去。
二人进了门,谁也没说话,待到方晗入座,徐玠抬起手臂,放下厚实的珠帘,隔开堂内稀稀落落的目光,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灵山与天机阁来了许多人,徐玠只是勉强能说话,多数时静静站在观夜身边。
迎进几位长老后,才有一男子走上前。
一眼望去,只见他身量极高,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极为周正。
白衣胜雪,气度不凡,身后古剑质朴,但一瞧就知不是俗物。
他一出来,天机阁众人立刻剑拔弩张,怒目而视。
男子恍若未见,朝观夜点头:“见过观夜宗主。”
观夜紧张地看了眼四周众人,又镇定点头:“韩修士有伤,不必客气。”
人群中,有人愤愤说了句活该。
众人在极为诡谲的氛围入堂,韩奕风刚走进去,林素就从冰戒中钻了出来。
方晗干脆掀起珠帘的一角,好让林素看个清楚——顺便,她自己也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男主角。
作为狗血言情文的男主,韩奕风也长得极其俊秀,除了过硬的五官外,他的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这是女主林素后来找替身的伏笔。
他的身份更是金手指大开,什么真神下凡,神器化身,总之,跟女主来了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性格也是古早标配,木讷苦闷,没长嘴的死葫芦,无论什么事都自己做打算,独自扛着,跟女主的有效沟通基本为零。
化解矛盾的方式只有一种:床事。
想到这里,方晗揉了揉眉心。
正因性格沉闷,两人的误会越来越多,新仇旧恨加到一起,终于爆发。
杀了林素后,他并没有立刻火葬场,而是慢慢意识到林素真的死了,逐渐疯魔。
此刻看来,韩奕风的脸色还不错,并不像过得很惨,林素见他生活照常,站在珠帘旁,眼中已含了泪。
方晗怕她要哭,立刻起了个结界,告诫她:“你敢哭我就把戒指扔到太阳底下化水。”
“我——”林素的眼泪被强行憋回去,她回身看方晗,“玄女,你同为女子,难道体会不了我的难过?”
方晗很干脆:“一点儿也体会不了。”
否则,她当初就不会弃文了。
面对这个世界的纸片人,方晗很清楚,自己的态度轻慢不屑,几乎可以用傲慢来形容。
起初,她根本不认为这些受制于剧情的人物和自己是平等的。
直到她感同身受,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才体会到原文里没有描写过的鲜活。
方晗不想去评价,也懒得评价她们的选择。
连自己这个穿书开挂的都得被迫做不情愿的事,何况书里的人物,这根本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文字之外,她们有自己的灵动,可是结局能改吗?
她感到一丝毫无由来的残忍,方晗轻轻眨眼,连忙把这一点不好的情绪从心底撇出去。
堂内,韩奕风正与几位长老打招呼,问及伤病,韩奕风道:“还是从小的毛病,总会被扰乱心智。”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头:“可惜了,要是阿萝能够陪着你,你就不会遭这样的罪。”
韩奕风冰冷的脸上有一丝波动:“阿萝还在休养,不用打扰。”
所谓阿萝,就是和林素极为相似的女配。
阿萝是韩奕风从凡间带来的女子,她体弱多病,一张美丽的脸蛋和林素仿佛双生姐妹,不同的是,每当阿萝在韩奕风身边,他的顽疾就会好一些。
正是为了治好阿萝,韩奕风才剖了林素的一颗心。
林素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恨意翻涌,偏偏那头韩奕风还在继续道:“她天生体弱……我一定会让她好起来,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呵……”林素笑得悲切。
她被亲手挖心,死在嫁给他的那一天,如今尸骨未寒,韩奕风却似乎完全把她忘了,满脑子只有阿萝的病。
林素握紧掌心:“我死了,她也别想好过。”
“你先杀韩奕风比较好。”方晗适当提醒,因为杀阿萝对她没有好处。
女人扯头花大戏她从小在现代偶像剧看得也不少,阿萝显然不是韩奕风的真爱,韩奕风在醒悟后,为了表明自己从没爱过阿萝,还砍了阿萝一刀。
要较真说,阿萝也怪倒霉的……归根结底,还是这个男主实在讨嫌。
林素怒上心头,快言快语:“我两个都要杀。先拿了韩奕风的命,送他跟阿萝妹妹合葬,最后屠光灵山上下满门。”
“随你便。”
兴许是她的态度过于随意散漫,林素感到一丝不对劲:“玄女,您为何要我帮你杀人?你的修为在众人之上。”
方晗心想有挂不能用的感觉你怎么会懂……她说:“我悲天悯人,不忍杀生。”
林素不信,没敢拆穿,只道:“您想让我杀的另一个人,是不是徐玠?”
“你怎么知晓?”
“早间我看到了。”林素很肯定,“您讨厌他。不过我潜入云宗的这段日子里,远远见过他几回,他性情很好。”
方晗不以为然:“你过去肯定也认为韩奕风很好。”
“这,”林素讷讷道,“可韩奕风是对着我伪装,徐修士看不着我,也能装得滴水不漏?”
“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晗其实是在说自己,她想要利用林素的恨,也不是很磊落的人。
她指向外面天机阁的诸位:“对你好的人,在你死后,依旧牵挂着你。”
林素死后,天机阁的弟子们都震惊而愤怒,往日跟林素不交好的,也在背地里偷偷流泪。
“我没想到……”林素歉疚道,“我一心要嫁给韩奕风,忘了自己还是掌教师姐。”
“无妨。”
因为林素的恋爱脑才刚发挥到第一重,后来,她分明已经知晓了灵器身份,还是为了情爱搞得天下动荡。
现在就内疚,以后可怎么办。
堂内的讨论还未停止,另一长者提议:“不如……我们把阿萝也带来养伤?那孩子不适宜待在灵山,我见观夜宗主的宝地钟灵毓秀,很适合调养身心。”
观夜皮笑肉不笑:“欢迎,欢迎。”
他心想这帮老不死的真把这里当药铺了,恨恨腹诽几句,转眼看向徐玠,想要师弟帮衬。
徐玠端坐于观夜身侧的长案旁,一只手正在把玩玉扇。
这把扇子是安伯送给他的,黑玉作骨,扇面上缝的是吹星纸,乃是当年真神遗留之物。
将这把扇子放于水中,可为他人观测凶吉。
徐玠不爱卜卦天算之事,他总认为,窥探天机太多,容易遭到反噬,有那么一回已经足够了。
正因窥伺过,他才小心翼翼活了这么多年,不知究竟谁会利用他。
敬仰他的人很多,讨厌他的人……
他忽然往玄女的位置瞧了一眼,那珠帘被拉开一条细缝,玄女举着茶盏,倚在桌边,时不时瞥向韩奕风。
观夜几次三番向徐玠眨眼暗示,徐玠的唇角泛出一点笑意,佯装不懂,指着喉咙。
他难得对门中事有所松懈,观夜很焦急。
如此想来,徐玠还该谢谢玄女。
于是他的目光又往上看去,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不期然撞见,方晗不觉尴尬,继续喝茶,倒是徐玠目不转睛地凝了她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