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宗主观夜早早起身,沐浴焚香,极为严肃地拿出掌门礼服穿上。
这套冠服厚重、繁琐,最里层的三件贴身衣服,分别绣了不同的宝珠和裙佩,份量十足,外三层的宽衣、纱衣,和帛带,看似轻飘飘一层,实则严丝合缝地被定在衣上,动作稍不雅观,就会毁了此物。
穿着这样的衣裳,走动极为困难,只好摆着仙人架子一动不动,故作高深。
观夜上一回打扮得如此用心,还是封礼上,已过了许多年。
师盈盈早就等候在门外,看见师父穿得如此宝相庄重,亦是傻眼。
“如何,”观夜飘到她眼前,自觉良好,“玄女见了定然能领略我的诚意。”
他是为了玄女才这样打扮,师盈盈心底不满,索性实话道:“师父看起来像老头子。”
观夜大受打击,愁容道:“徒弟,你越来越目无尊长。”
然而,观夜并没有更衣的打算,他手握掌门令牌,飘飘然往山月岛所在之处飞去。
一路上,观夜就差哼唱出来,他催促身后的师盈盈:“徒弟,快些,一会儿还得上早课。”
师盈盈没忍住:“师父,你好像很期待。”
“是啊,”观夜承认,“我虽未见过玄女,但和她相当投机。”
“为何?”
“投机,是一种直觉。”观夜神秘莫测道,“你往后就懂了。”
“不就是她不待见师叔,你找到知音了。”师盈盈拆穿了他。
这样的解释,师盈盈心底舒服了,观夜却连连冷哼。
“哼,不待见师弟?为师没那么小肚鸡肠……为师修为比他好,需要跟师弟过不去?”观夜已经有了决断,“一会儿见到玄女,她必定欣然邀约,随后为师就在早课上宣布此事,好让宗门上下准备一番。”
还有的话他没说出口,师门上下都知道昆仑来的女修不待见师叔徐玠,到最后还不是要他这个做师兄的出马?
师盈盈:“师父想炫耀才对。”
观夜回身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徒弟,你话好多。”
山月岛偏居一隅,与其他环岛相比,不大起眼。
师徒二人刚靠近岛边,扑面而来一股寒意,林声簌簌。师盈盈领着师父走到院门口,刚要叩门,观夜制止了她,深吸一口气,朗声:“在下青山云宗掌门观夜,特来拜访玄女!”
“……”师盈盈后知后觉地提醒师父,“玄女似乎大概约莫很讨厌吵闹声,她要静养。”
话音刚落,院落里就传出一阵水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只听“唰”的一声,数根冰柱打破竹门,朝观夜袭去。
方晗站在庭院里,一手提着箩筐,拧眉看向门外。
“吵什么,滚出去。”
刚睁眼没多久,寂静被人打破,方晗心情不大好。
观夜没来得及看她,目光先落在那数根冰锥上。
起初,他没有当回事,抬手施法,意外的是,自己的法力全然不是玄女的对手,冰锥迎着他的法力,继续朝他冲来,观夜虽躲得很快,却还是刺破了他的手掌。
这不是寻常外伤,寒气割开皮肉,仙术无法让他迅速愈合。
他的脸沉了一瞬。
师盈盈惊愕道:“师父!怎么样,你没事吧?”
观夜再开口时已重新扬起笑脸:“区区小伤,能耐我何?”
他又看向院里的女人,夸赞:“玄女果然厉害。”
到这时,观夜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女人。
长发,羽衣,苍白的脸。
若说她美丽,她的目光又仿佛对美丽的事物很鄙夷。
可她的眉眼,的确很特别,观夜拼命在脑海中回想是否有这么号玄女……
他不请而入,自来熟地蹲在庭院的溪流旁,洗去手上猩红。
师盈盈大气不敢出,心底对玄女有些怨怼。
再怎么样,这里也是云宗地界,她凭什么随手伤人?
方晗看他这幅样子,索性往吊椅上一躺。
“说吧,找我做什么。”
观夜早就想好说辞:“我的师弟徐玠,有眼无珠,打扰了玄女清静。身为师兄,又是云宗掌门,昨日刚出关,实在失责,今日特来请罪。”
“你是请罪,还是得罪我。”方晗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倒也没纠结,“想怎么请罪。”
观夜想也不想:“我把师弟交给玄女处置!还请玄女往后与本派交好。”
庭院静了一息,观夜误认为自己没有说明白,却见玄女重新站起身。
“怎么处置都行吗?”
她的脸总算不是那么平淡无波,观夜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只要玄女愿意放话跟本派交好。”他说,“其实师弟在门派中嚣张跋扈,人缘极差,我身为一宗之主,早就想教训他了!”
“哦?”方晗懒得计较他的夸大其词,脸上甚至有了些细微笑意,“那你让他去死吧。”
“什么?”观夜的笑脸僵住。
“我说,让徐玠自行了断,早点死了。”
……
师盈盈上回独自落荒而逃,今日终于有了师父陪同,两人的身影十分狼狈。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回去的路上观夜一言不发,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
“玄女果然是妙人。”他笃定,“一定是在考验我!”
逐波斋下,师徒二人遇到了“人缘很差”的徐玠,他正被一干人围着提问,看起来忙得很。
青年的墨发不曾尽数束起,仅用一根青竹簪子别住,只是很快,这簪子就被年幼的阿芩□□,长发落了满肩。
徐玠头疼又无奈,从腰间取下黑玉扇子,才从阿芩手中将自己的发簪换回。
小胖墩拿了扇子四处炫耀,徐玠兀自挽发,观夜与师盈盈落在他身旁。
“师兄?”徐玠见他穿得这样板正,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了,又见观夜手上有伤,连忙问道,“师兄,发生了何事。”
师盈盈带着师弟师妹们走远了,只留观夜与徐阶二人在原地。
一个帛带礼服,一个素净含青,观夜看着师弟,欲言又止。
“我去见玄女,想与她交好。”
徐玠了然:“宗门无甚至交,玄女是合适的人选,师兄上心了。”
他看了眼观夜手上的伤口,又担忧:“这伤哪儿从何而来?她不答应?”
“这个嘛——”观夜为难,“她点不点头,得先看你。”
徐玠蹙眉,温雅的面庞满是不解。
“究竟何意?”
“她要你拿命换。”观夜痛心,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我怎能答应?你这些年为宗门操劳,尽心尽力。更何况我身为掌门,怎能容忍一个外人如此嚣张,于是和玄女交手数个回合,打得满头大汗,被她险胜一招。”
徐玠只信了一半。
他和观夜去找医者,路上,徐玠想明白了:“只有她想要我死是真的。”
“师兄为了你和她大打出手也是真的!”
徐玠微笑:“你根本打不过她。”
云宗的术法和昆仑脉不说同源也是近亲,玄女的修为比他们厉害太多,再加上她刚苏醒,修为控制不好,没失手把观夜杀了已经很不错。
可是,她为何这么讨厌自己?这是徐玠困惑的地方。
一来,初见时的插曲还不至于闹到生死之上,二来,他自认送的赔礼足够有诚意。
究竟哪里惹她憎恨至此,徐玠坐在药炉旁沉思。
另一边,观夜和师盈盈前脚刚走,雪莲就迫不及待地说话。
它目睹了方晗和观夜的对话,委婉劝她:“方晗,你的修为是用来完成任务,而不是欺负人。”
方晗正好有话问它。
“我的任务究竟是拯救徐玠,还是撮合男女主?有没有主次?”她很严肃。
“其实你的任务就是维持这个世界的安宁,”雪莲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没搞清楚,“男女主和徐玠是一种制衡关系,前期男女主的爱情天翻地覆、是徐玠挽救了无辜百姓,后期徐玠黑化,又是男女主挽救了黎民苍生,所以,你前期要撮合男女主,还要刷徐玠的好感度。”
方晗自己也猜测了一二,她恍然大悟。
“那我先杀了男女主,再想办法搞死徐玠,还这个世界一片清净。”
“什么?你说什么!!!”雪莲陡然尖叫,“你刚才还只是想杀徐玠,怎么现在连男女主都想杀?”
方晗心意已决,唾弃道:“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搞得民不聊生,这种人死有余辜,还修什么仙。”
她只是不能亲手杀,可手握剧本,总有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
银盆里的雪莲剧烈挣扎,居然冲破桎梏,化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看身高大概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女孩儿。
它拼尽全力,拽了拽方晗的衣角:“你是来……拯救这里……不是来当第二个反派!”
方晗挣开它的手,看了一眼女童:“原来你还能切换体态。”
女童仅仅维持了一会儿就要消散,欲哭无泪:“我说过,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否则谁想待在花盆。”
“不用劝我,”方晗居然有点幸灾乐祸,“早说你们找错人了。”
雪莲幻化而出的体态连实体都无法凝结,力量虚弱不堪,没有时间继续和方晗对话。
临走前,它还在执著:“不要——不要杀人。”
方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抱着原著做计划。
观夜想跟她交好的缘由,小说里其实写了。
数百年前,这片土地还没有那么多修仙人士,昆仑脉是最早孕育出灵气的地方,境界超脱,不受约束。
而后,因天下动荡,各地名门世家、豪门贵族开始求仙问道,一同带入修真界的,是繁琐的世俗礼教。
这些人不差钱,势力迅速壮大,极为团结,排挤散修。
云宗不同于这些门派,有一点礼教,但不多,再加上修炼的心法剑走偏锋,多年来一直处于被修真界排挤的边缘,十分尴尬,因此急于找同为边缘人的昆仑女交好。
至少,昆仑女的修为足够让人忌惮。